━━━━━━━━━━━━━━━━━━━━━━━━━━━━━━━━━ 本文内容由【deyuye】整理,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棋逢对手》 作者:拉克西丝   十八岁之前,林嘉音,不懂情爱。   十八岁之后,林嘉音坚信,魏平会是她生命的另一半。   二十三岁之前,林嘉音觉得,相爱只是两个人的事。   二十三岁之后,林嘉音明白,原来“攀高枝”无谓男女。   二十八岁之前,林嘉音以为,自己一生就会如此平淡而悠闲的过去。   二十八岁之后,林嘉音领悟,只要有那个人在,她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   某人说:要有高干;某无良说:好……   某人说:要有豪门;某无良说:好……   某人说:要有腹黑男;某无良说:好……   某人说:要有暧昧;某无良说:好……   某人说:要有温馨浪漫;某无良说:好……   某人说:要有滚床单;某无良怒:……你们把我当神灯了是吧?   狭路相逢-1   林嘉音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遇见魏平。   对她来说,魏平这个人,意味着过去那段不可再追的记忆,意味着大学时期甜蜜又青涩的时光,也意味着——毫不留情的背叛。   不过,事情毕竟过去都快四、五年了,如今的林嘉音与当初的那个林嘉音已经判若两人。而且又是在这种场合,既然他能用这么平淡无常的语气叫出她的名字,那么她自然不能当作不认识此人。   她脸上堆了笑容,原本也打算伸出手去说一声:“魏平,你好。”却不想,眼角余光正巧瞥见另一头走来的美丽女郎,这几个还未出口的字,便自动吞下了肚去。   这位美丽女郎她倒也认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印象颇深——直到现在,林嘉音都能清晰回忆起多年前那个盛夏的雨夜,这位汪小姐亲昵地勾着魏平出现在自己面前,年轻而艳丽的脸庞上有着独属于胜利者的骄傲,并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道:林小姐,你能给他的我也能给,可是我能给他的你却给不了。   “平,大家都在会议室里等着呢,你怎么还在这里……”略带娇嗔的声音,显示出来人与魏先生非比寻常的关系,不过当她的视线落在了林嘉音身上之后,表情一滞,随后面色一冷,双眼眯起,语调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道:“这位是……林小姐?”   林嘉音站在原地,表情似笑非笑,由着她眼带鄙夷之色地对自己上下打量,起先还打算体验把一笑而过的心情,此刻已经彻底消散。相比之下,魏平的表情反而有些不自然,在汪秋星出现后,他的眉头不由拧了起来,目光终于从林嘉音身上离开,转身向走廊另一头匆匆离去。   这个就叫做狭路相逢吧?   林嘉音撇撇嘴,毫无自觉地想道。同时,无视身边实习生小许好奇又八卦的表情,径直向着负责带路的前台小姐公式化地笑着说:“请问,现在能带我们去公关部李经理的办公室了吗?”   说起来,林嘉音会接到这个采访任务,在她自己看来,也是纯属意外。   毕竟,在报社同事以及上司眼里,她是一个标准不求上进的人,完全可以当作反面教育的典型——有着本埠首屈一指的新闻学本科学历,以及美国名校传播学硕士文凭,却甘心窝在报社财经部内,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   为此,财经部的王主任很是头痛,当初林嘉音还是他花了大力气从别的部门那里争取过来的,就因为看重她海外留学的背景,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人——派给她的任务,都会准时完成,稿子质量更是没话说,但除此之外,她绝不会自己主动找选题,或者去跑一些额外的采访写稿任务。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就差直说有意要将她培养成自己这个位置的接班人,还是起不到任何作用。尽管如此,王主任还是时不时会给她一些比较棘手又重要的采访任务——比如眼下这个就是。   天星是本埠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一,多年来在业内以低调著称,极少接受媒体的采访,近期却不知为什么,频频向本埠各大主要媒体发出采访邀请,同时伴以大手笔的广告宣传费用——媒体纷纷猜测,这与其传言中被某家实力雄厚的集团收购脱不了干系,但迄今为止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王主任毫不手软地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手下颇有实力但是毫无大志的林记者。对此,林嘉音只得自认倒霉。然而,冥冥之中,她却遗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当年,魏平正是为了天星公司老总的独生女汪秋星,向她提出的分手。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真要选择忘记也并非做不到。   只不过,初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可以忘却,但无法真正忘怀——至少对林嘉音而言,就是如此。所以,在接下来的采访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走神了。   “林记者?”   “嗯?”   天星公关部李经理是一位看来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约摸三十岁上下,此刻正面带笑容地望着她,有礼貌地问道:“除去刚才的那些采访内容,还需要什么其它补充资料吗?”   林嘉音看了眼实习生小许手里那厚厚一叠采访记录,收回了飞散的思绪,笑着说:“暂时应该是够了。等完稿之后,恐怕还要麻烦李经理这边再审稿一次。”   “那是应该的。”李经理笑着回答,站起身:“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然。”林嘉音也站了起来,伸出手去,以略带玩笑的口吻道:“天星最近可是我们财经媒体关注的热点,假如有什么最新消息,到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们这边一声。”   李经理脸上笑容不变:“这是当然,你们报纸可是我们广告投放最多的一家媒体,大家以后可要紧密合作。”   说穿了,天星现在是报社的财神爷之一,就冲这点,恐怕以后她想要偷懒也不成吧。   林嘉音面上笑得开怀,心里却不以为意地想到。   走出天星大楼,已近中午十二点,外头正下着毛毛细雨,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寒气,算是本埠春季的一大特色。林嘉音把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但还是挡不住冷风直往脖子里面钻。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回头对着身后的小许道:“我还有事,你先回报社吧。”   “好的,林老师。”小许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不知为什么,林嘉音对于被人叫一声“老师”,总有些不舒服,但这是报社里通用的叫法,她也只好随着小许去——严格说来,在实习生里,小许还是一个比较求上进的女孩子,所以有些小动作,她也就睁眼闭眼当作不知道了。   拿出笔记本翻了翻下午的安排,林嘉音决定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对她而言,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当初假如不是因为强烈地想念家乡的美食,她也不会毅然决然地回到本埠,虽然这个理由对于不少人而言,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今天似乎注定是林大小姐的倒霉日。   她的脚尖才踩上天星大楼广场的地面,就有一辆黑色轿车从左后方车道驶来,停在她的眼前。车窗摇下,露出了魏平那张书卷气颇浓的脸庞,他看着林嘉音,低声道:“上车。”   “啊?”林嘉音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魏平,张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上车。”魏平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想请你一起吃个午饭。”   林嘉音挑眉,然后平静地回答:“真是抱歉,我等下还有采访……”   魏平抬头看着她,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像多年前她不愿吃午饭,他却想了办法哄着她去吃那般:“我请客。”   “哦,好。”听到这句话,林嘉音反射性地说了声好——必须承认,之前交往那么多年,到底没有浪费,魏平的确是深知她的喜好。对于她来说,既然有免费午餐,便没道理不去,反正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又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更何况,当初犯错的人是他而不是她,想来也没什么事好发生……应该是这样的吧……   在系上保险带的时候,林嘉音如此后知后觉地想到。   与此同时,从天星大楼的专用电梯内走出一群人来,都身着价值不菲的西服,不少人手中还拎着公文包与手提电脑包,其中,便有林嘉音先前在走廊上所碰见的汪小姐,也是此间房产公司老总的掌上明珠、魏平的未婚妻,汪秋星小姐。   当这群人走到门口彼此握手寒暄道别的时候,正是魏平叫林嘉音上车之时。   因为大楼门口的落地玻璃都采用了特殊材料,门外的人无法看清门内,但是门内的人却能清楚看见门外的情形——汪秋星凑巧站在外侧,将所有一切都看得分明,虽然她看不见车内的人究竟是谁,但她不会认错那辆车,整个天星只有这么一辆,已经间接成了魏平的标志。   至于林嘉音的背影,就算她一时间认不出,也记得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蓝色牛津布大包,汪秋星的脸,当时便沉了下来,并未注意到,在自己身后数步之遥,有一名身着藏青色西服的男子,眼神深邃,隐含着几分锐利之意,也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   半晌之后,当汪秋星勉强平复了情绪,转身,在看见那名身姿笔挺的男子时,眼底掠过抹不自然,心里忐忑,不知方才那一幕他是否有看到,但随即又嘲笑自己多心,脸上不由露出了得体的笑容:“顾总,这次实在是招待不周……”   “秋星没必要这么见外。”被称为“顾总”的男子嘴角挂着一抹温和淡笑,视线越过汪秋星,落向门外,淡声道:“汪伯伯身体不适,他的公司有事,我们做小辈的帮忙是应该的。”   汪秋星不敢多话,只好点头称是,她虽然自小就被家人宠得无法无天,二十多年来行事向来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在这人面前,她是绝对不敢放肆的——不提他背后的家世,单看他本人近年来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便足以令人心寒。   “那之后的事,也要麻烦顾总了。”汪秋星低声回答,心里却是明白,这个所谓的“帮忙”,说到底,倘若没有足够的利益筹码,又如何有可能让他亲自出手处理——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到底还是没能保住父亲多年的苦心经营,她就觉得心里有无尽的委屈。可是,这些念头,在表面上到底是不敢显露出来的。毕竟,天星没有像其它那些因为资金链断裂而陷入僵局的房产公司一般,就已经称得上是万幸了。   “我会让律师团好好处理,放心。”   身着深色西服的男子笑着保证,却不由想到方才那一幕,再对照汪秋星的反应,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在未来本埠之前,他常听圈子里的人说,汪家大小姐找了一个如何能干的未婚夫,只可惜,却是见面不如闻名。   魏平开车带着林嘉音几乎横穿了本埠的大半个市区。   不过,望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林嘉音决定把方才被饿得饥肠辘辘的怒气暂时抛在脑后,把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她不由暗自感叹,凭心而论,虽然多年未见,但魏平对她的口味还是非常地了解。   “好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吃到七成饱,林嘉音放下了筷子,嘴角扯起一道弧度,她不是小孩子,当然不可能天真地以为多年后重见,他找她只是吃顿饭这么简单。   魏平却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眼神专注,与以前似乎并无分别——他是她大学时的学长,两人不同系,认识于一次社团活动,然后便是三年恋爱……他毕业出国……汪秋星出现……两人分手……严格来说,现在的他与五年前并无太大区别,他本就长得出色,如今,除了原本的书卷气外,更多了几分成熟魅力,但这些,已经不是林嘉音会关心的了。   “你最近……还好?”   两人之间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如此的没创意——林嘉音眨眼,笑得从容:“我很好。”   魏平看看她身上的简单穿着,再瞄了眼那个挂在她椅背后的牛津布大包,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又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半年前。”   见到她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回答都很简短,魏平不由开口道:“当年的事……”   “魏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年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再谈的必要。”林嘉音显然没有了继续多聊的兴致,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下午还有两个采访,我必须先走了。”   “嘉音!”魏平情急之下,不由提高了声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随后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低了嗓音道:“留个联系方式好么?”   林嘉音低头,视线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上,他的掌心温度比她的肌肤略高,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当年,正是这只手牵住了她,笑称“一辈子都不会放”,那时的她信以为真——可到头来,还是一场海市蜃楼,虚幻的爱情毕竟抵不上现实。   “好。”她收回有些远移的思绪,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魏平望着那张放在雪白桌布上的小卡片半晌,脸上神情几多变化,最后长叹出一口气,缓缓将写着“林嘉音”三个字的名片收入口袋,正想招手叫侍者来结账,却不防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带笑的男子嗓音。   “真巧,魏总,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   魏平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在自己身后正走来几名男子,为首之人身穿藏青色西服,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沉稳风范。他一怔,便反应极快地站起身来,笑着伸出手去:“顾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的确没想到,真是幸会。”对于方才见到的一幕,顾醒其实也有几分意外。   离开天星大楼后,因为距离登机还有几个小时,便有助手提议去尝尝本地特色的饭菜,还推荐了这家饭店,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汪家的准乘龙快婿,正神情暧昧地握着一名女子的手,两人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放下了一张名片离去——这种事情,在他所处这个圈子里可说是司空见惯,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如魏平这般在大庭广众下就如此明目张胆的,还真是少见。   顾醒有些不以为然地想到,伸出手去与魏平轻握了一下,不由想到方才那位与他擦身而过的女子,看她的背影以及挎着的那个蓝色大包,便知道是之前坐在那辆黑色轿车上的人——他的记忆力极好,可算是过目不忘,纵使只有一瞥,也已经足够。   在他看来,那名女子的长相称不上美丽出众,也不妩媚动人,甚至连基本穿着打扮的品位都没有,与汪秋星完全没得比,也不知这魏平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   林嘉音走出饭店,外头的雨似乎又大了点,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带伞出来——类似的事情,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尤其是在这雨水特别多的春季,就算是听了天气预报,可是只要早上没看到下雨,就绝对不会把伞放到包里。对此,曾有好友精辟总结,说穿了,其实就一个字,“懒”。   不过,既然都这样了,干脆就“懒”到底罢。   她上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地址,细如牛毛的雨丝打在车窗玻璃上,不久就蒙上了一层雾气,连带着外面的景物也开始朦胧,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湿漉漉的味道,让人浑身都觉得难受——离开这个城市不过六年而已,她竟已经有些不适应这种天气。   手指在车窗上来回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刚才见到了魏平,连带着那些被沉淀在最深处的回忆,也一点点被翻动了上来,那时人人都盼着能快些毕业,却不知大学生活才是最纯真无虑的日子。一旦走出校园,外头那些诱惑令得很多人都开始改变,其中也包括了魏平。   说起来,魏平在大学里也是风云人物,他是直升保送生,又弹得一手好钢琴,人长得斯文,书卷气十足,身形修长,家境也算不错,毕业后直接去了美国读研——若不是因为这个,林嘉音当初也不会一心拼命考试,并申请了与他相同的一所学校,只是没想到,那年暑假,她才拿到签证,正在满怀欣喜地整理行李,魏平却已经带着另一个女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知道魏平对她很好,可说得上是宠溺了,身边的同学都羡艳她能找到这么一个出色的男友,但魏平的父母却一直不怎么喜欢她,因为觉得她年幼丧父、家境不好,每每看她的目光中多少带了点轻蔑之意,也屡次在她面前提过两人“不相配”——在他们心目中,魏平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该当娶一个能对他有所帮助的女子,汪秋星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现的。   其实说起来,如今的林嘉音心里对汪秋星并没有多少恨意,当初也曾怨恨过、也曾不平过,但多年后回头再看,反倒有了丝了然,当初真正的决定权是在魏平手里,是他放了手、移情别恋,汪秋星的出现不过是个契机——倘若没有她,恐怕日后也会有其它的李小姐、张小姐,既然能少奋斗二十年,哪个男人会舍得放弃这种送上门的机会;更何况,魏平也的确算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男人。   其实有一句话是最好概括的,虽然很俗,但无论如何,总是真理,只是当初的她不信而已:在面包面前,爱情总是软弱无力的。   细雨仍在淅沥下着,出租车终于停下,司机转过头来问她:“是不是这里?”林嘉音点头,付了车费,也不管深色玻璃落地门的黄铜门把手上挂着“营业时间:下午五点至凌晨两点”的牌子,大摇大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挂在门背后的铜制风铃左右摇晃起来,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吧台旁,正在擦拭酒具的年轻男子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点头道:“你等等,我上去叫老板娘。”   林嘉音选了一张靠近壁炉的深红色沙发,大咧咧地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有“踢踏”地脚步声从上头传下来,越来越近,头顶的灯光亮起,然后便是一个女子低哑慵懒的嗓音:“你个懒人,又来我这里打秋风呀。”   “我想吃山楂片。”林嘉音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牛头不对马嘴,笑眯眯地接口。   “嗤,什么不好吃就喜欢吃那种东西。”话虽如此,那女子还是回头对着那年轻男子吩咐道:“去给我们林大小姐端两盘山楂片来。”说话间,她已经来到了林嘉音面前,猫一般的眼,黑色大波浪长发,肩上松松垮垮挂着条深蓝色羊绒披肩,底下是碎花白衬衫和一条直落脚踝的宽松黑色长裙,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已经令人觉得风情万种。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碰到什么事了?”方莹捡了一张离她最近的沙发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嘉音表情无辜地眨眼,低声嘟囔:“人家哪有……”   “少在我面前来这套。”方莹拨了下头发,又打了个呵欠:“还人家呢,每次你用这种称呼,总会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说是吧?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山楂片,我继续上去睡觉了。”   “好吧好吧……”林嘉音举起双手表示认输,在方莹这只狐狸面前,她的心事总是无处可藏,沉默了片刻,闷声道:“嗯,我今天碰到魏平了。”   “魏平?”方莹正在点烟的手顿了顿:“那个负心汉也回来了?”   负心汉……林嘉音决定不对这个叫法做出任何评价:“嗯,今天去采访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天星房产,是汪秋星家里的……”   “然后呢?”方莹追问。   林嘉音努力保持着面色平静,淡声回答:“他请我吃了顿午饭。”   “再然后呢?”   “……没了。”   “就这么点小事,也弄得一副惊天动地的模样。”方莹吐出口白烟,横了她一眼,带着几分不满:“不就是一个破男人请你吃了顿饭,也值得来烦我?”   林嘉音无语,抓起面前的山楂片往嘴里送,她用力咬咬咬,仿佛在发泄——唉,就知道方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她到底是哪里搭错了,自己送上门来给她毒舌?   “不过呢,不是我说什么,嘉音,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身打扮也好换换了,老这么穿你不觉得腻吗?话说回来,你不会因为一个魏平,受了点伤,就打算这辈子都不再找男人了吧?”   林嘉音终于忍无可忍,她抬头,笑嘻嘻地一字一句道:“方莹,我有没有说过……你真是越来越像我老妈了。”   “林、嘉、音,你敢给我再说一遍!?”   吧台后,在认真擦拭酒杯的男子,看着里头那两个追逐打闹的女子,有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周一上午,是报社例会时间。   林嘉音坐在长桌近门口的那端,低着头,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听着部门主任激情轩昂的训话。其实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趴在桌子上好好睡一觉,昨晚上在家里看电影,直到十一点多才睡觉,倘若不是因为今早有例会,她本可以多睡些时间——而现在,就是借她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当着部门主任大人的面打瞌睡的。   “今天就先到这里。”部门主任终于结束了长篇发言,手一挥:“林嘉音,你留一下。”   “好。”林嘉音虽然很想立刻回去补觉,但还是乖乖坐下了。   待到会议室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部门主任把门一关,表情严肃地坐在林嘉音对面:“小林啊,前阵子来的那个实习生,表现怎么样?”   林嘉音一愣,她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个问题,想了想,她回答道:“蛮好的。”   “嗯,那就好。总编办的意思,是从这批实习生里挑几个优秀的,留下转正,你留心看着,假如觉得还行的话,可以推荐下。”王主任点头又道:“还有,关于天星那个稿子,一定要好好写。广告部那边才打电话来说,人家已经预定了下个月财经版每周三天的整版彩色广告,这可是大客户。”   “王老师,我知道的。”   “这条线以后就由你来跟进,近期天星应该有不小的动作,不如弄个系列跟踪报道出来。”   “好的。”林嘉音连连点头,却仿佛已能看到自己加班的命运。   “嗯,好好干。”部门主任见林嘉音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又加重了语气道:“这个采访很重要,做得好的话,会对你五月的职位评定很有帮助。”   “谢谢王老师。”林嘉音再次点头,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了眼底。   回到座位上不久,坐在隔壁办公桌上的薛如月椅子一转,就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   “哟,林嘉音,主任是不是又派了什么好差使给你啊?”   “哪有呀。”林嘉音笑着回答,同时把前台阿姨才送来的一叠报纸往桌子上一放,正巧不巧地挡住了薛如月瞥来的目光。   “唉,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种好差使,又不会抢了你的。”薛如月讪讪收回视线,若有所指地道。   林嘉音当然知道薛如月心里在打的什么小算盘,可是她懒得去理,正巧这时,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薛如月见她要接电话,也不好再缠着问了,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看过来的目光仍是闪烁无比。   “喂,请问哪位?”   “是嘉音吗?”电话另一头,是男子低沉带笑的嗓音。   林嘉音一下反应过来,声音里有了惊喜:“苏岩,是你?”   “嗯。”那头的声音停了停,然后又道:“我回来了,今天晚上见个面吧。”   “好。时间、地点?”林嘉音回答得很是爽快。   “地点放在七号会所怎么样?时间么,你下班了我去接你。”   “呃……”林嘉音略微迟疑了下:“七号会所?不能换个地方?”她对于那个地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出入的尽是些本埠的名流巨贾,万一被什么人给撞见了,又是同苏家二公子在一起,那她到时候可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苏岩在电话那头轻笑,仿佛知道她的迟疑:“听说那里今早才到了一批江刀,还新鲜,有没有兴趣?”   江刀啊……林嘉音双眼发亮,忙不迭地道:“当然有。”   “好,那你下班了给我电话。”   林嘉音挂下电话,就看到电脑上的内部工作系统跳出一条消息,是实习生小许发来的:林老师,稿子写完了,我已经发到存稿库了。   她敲了几下键盘,打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几秒之后,对话框那边又跳出来一则消息:林老师,下星期五天星公司有个项目开盘,李经理打电话来说请我们去现场。   林嘉音对着电脑,微微侧了头,她慢腾腾地敲着键盘,仍是先前那三个字:知道了。嘴角却缓缓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   七号会所,位于本埠市中心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据说,这“七号”的意思,是指行第七开业的意思,而同一类以数字命名的私家会所,在全国各大城市,共有二十九座之多,隶属于某大型酒店公司名下。   从外头看,这座七号会所十分的不起眼,约摸两人高的围墙灰扑扑的,上面还挂着几十年前才会用的保安措施——三排带着尖刺的铁丝,七弯八绕,还时不时有树枝挂出来;入口处,两扇雕花铁门敞开着,从外向里看去,那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每隔几米就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沿着林荫道到底,再拐一个弯,眼前却豁然开朗了起来,一幢三层楼的洋房矗立在那里,明亮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帘的缝隙透出来,隐约可见人影绰绰。   林嘉音原本打算自己打车过来,但是苏岩坚持要来接,她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下了车,苏岩将钥匙递给一旁迎上来的服务员,便跟在林嘉音身后一起进了会所的大门,早有人迎了上来,面带殷情笑容,向着苏岩道:“苏少,给您预留了‘兰亭’和‘竹轩’,您看哪里比较好?”   苏岩嗯了一声,转而向着林嘉音问道:“你想在哪里吃饭?”   林嘉音原本正在打量入口处那个半人多高的清花瓶,听到他问话,就转过头来随口道:“前面一个吧……”   她话音未落,门忽然开了,进来几名男女,而走在最前头那个,林嘉音恰巧认识,正是汪秋星。在她身后,是一名身着黑色长大衣的男子,正低头同身旁之人说着什么。   林嘉音匆匆瞥了他们一眼,干脆转过身去,面对汪秋星,她实在是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与此同时,苏岩也看清了来人,脸上不由露出一份意外之色:“顾学长?”   那边,黑衣男子听到这个声音,停下了正在同助手交代的事情,他先是看到了林嘉音,但视线并未停留,随即就转到了苏岩身上,脸上神色如常,嘴角挂着从容的笑:“苏岩,怎么是你?”   林嘉音原本就没打算再转过头去,可她难得听到苏岩这个眼高于顶的朋友会主动向人打招呼,到底是没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为什么,门口明明站着数人,她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顾醒——那的确是名很出色的男子,身形挺拔,眉目俊朗,目光深沉,自有一股成熟内敛的气势。   似是发现了她的注目,顾醒的视线从苏岩身上忽然移开,两人目光相对,他只是微微一顿,便又移开了;林嘉音却觉得一愣,或许是她多心,他方才望来的眼神看似平淡无奇,但隐约又带了一分奇异的情绪——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这种情绪叫做好奇。   苏岩与林嘉音进了包厢坐定,在上冷盘的时候,苏岩开口悠悠问:“刚才见你在门口盯着那花瓶直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林嘉音抿了口茶,笑着说:“哪有什么不对——假如我没看错,那个应该是清朝官窑的彩瓷吧?”她好像在最近一期送来的目录上有见过这么一个东西,起拍价就达到了八位数,抵得上数辆法拉利,但因为不是她中意的,所以印象不是最深刻。   苏岩点头:“是乾隆时期的,我去欧洲之前买的,记得你以前曾提过——假如觉得喜欢,我等下让人给你送过去?”   “别,这种东西就是送过来,估计只会被我妈嫌弃家里又多了个积灰的东西。”林嘉音一说完,便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开始吃东西。   “伯母最近身体好么?”   “还不错,天天不是看财经新闻就是看股市行情,比我还敬业。”   苏岩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听起来,似乎比你忙多了。”   “没错。”林嘉音接口,笑嘻嘻地说:“我这人没什么特点,就是懒。”   苏岩摇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温和无比,却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话说回来,你的工作情况怎样?”   “还可以,也就是老样子了。”林嘉音闷头吃菜,声音有些含糊:“其实是有点点忙,新带了一个实习生,还要做一个系列报道。”   “哦?那我最近可是要看看报纸了——那个系列报道,是关于什么内容的?”   林嘉音握着筷子的手一紧,随即语气平淡地说出四个字:“天星房产。”   “天星?”苏岩看了她一眼,他自然是知道她与魏平的那段过往,便笑着叉开了话题说:“说起来,天星最近倒是消息满天飞呢。”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道:“什么消息满天飞?”   “就我知道,天星的资金链这两年一直有问题,手里压着几个项目都动不了,到处在找启动资金,但银行都不愿意放款子。”苏岩微一沉吟,又接着说道:“听说最近好像有被人收购的风声传出来……”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了口。   不知为什么,林嘉音的脑海中掠过方才见到汪秋星以及那名男子的画面,她眉目微敛,试探着问:“苏岩,你刚才叫那人顾学长?”   苏岩只是笑,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心思急转之下,她不由脱口道:“顾家?”   苏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似笑非笑地道:“哟,嘉音,这一切可都是你自己猜出来的,若是要上头条,可不能扯出我的名字来呢。”   林嘉音撇嘴:“谁会没事去写那个。”   苏岩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来:“本埠这水已经够深了,没想到顾家也有兴趣来掺上一脚。”   林嘉音不以为意地耸肩:“这也正常,顾家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有背景有人脉,会放掉这个机会才怪。”   苏岩笑了笑,见她神色正常便又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说起来,我这次在维也纳碰到你那位表弟了。”   林嘉音面带疑惑地抬起头来:“你说哪个?难道是……”看着苏岩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神情,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不会是那个自命浪漫无比的家伙吧?”   “正是他,还让我转告你一声,他最近接受了本埠一家公司的聘请,估计两个星期之内就会过来。”   林嘉音眨眨眼,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奇怪地问:“那家伙怎么会跑维也纳去的?”假如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表弟的居所应该是在纽约才对。   “据说是为了追一位让他一见钟情的西班牙女郎。”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做评语:“色狼!”   与此同时,第七会所的另一个包厢内。   身为顾醒特别助理中唯一一位的女性,张晓然当仁不让地接过了点菜的任务,然后,在将菜谱交给服务生的的时候,正好看到身边坐着的汪秋星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开口笑问:“汪小姐,这么出神,在想些什么呢?”   汪秋星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   “哦?”张晓然显然不信,她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顾氏总裁特别助理一职,虽说是凭了关系,但也有自己的实力在里面,说话自然就少了几分顾忌,便向着汪秋星打趣道:“我还以为汪小姐是在想魏先生呢。”   汪秋星面上表情一滞,笑容有些尴尬了起来:“哪有呀……”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不悦的,若不是因为看在张晓然是顾醒的表妹份上,而顾氏才又收购了汪家的公司,按照她以往的脾气,恐怕当场就要板下脸来了;不过说到魏平,她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女子的身影,心思急转之间,便笑道:“我其实是在想……刚才我们在门口见到的,好像是苏家的二公子吧?”   张晓然的注意力果然被移开,她跟在顾醒的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得不少,与苏岩也有过一面之缘,便点头道:“对,是他。”   “哦,可真巧。”汪秋星的笑容略带几分深意:“说起来,他身边那位小姐,我倒是认识。”   果不其然,张晓然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哦?”   苏家二公子在圈子里也是名头不小的,年纪轻轻就回国接管了苏家不少产业,但行事却是极其低调的,又经常不在国内,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就显得神秘了起来,更遑论他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位女伴,自然会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那位小姐……”汪秋星语气一顿,颇为满意地发现自己说的话吸引了桌上多数人的注意力,不由提高了嗓音娇笑着开口:“她以前在纽约那个留学生圈子里,可是大大有名的。”   “哦?怎么有名?”张晓然被吊足了胃口,追问起来。   汪秋星妆容精致的脸上显出一抹不屑:“她叫林嘉音,似乎家境不是最好,当初能出国,也是因为靠了一位教授的特殊关系。她一开始读的是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硕士,为了能顺利拿到学位和身份,来者不拒,好像两、三个月就会换一位男友,听说各种肤色的都有呢。”   张晓然挑了挑眉,她也曾在海外留学,知道有些人的确是为了一张绿卡会不择手段,所以也就相信了七、八分,但随即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问:“既然这样,那她怎么又回国了?”   汪秋星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讥讽:“她后来转学了,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她似乎到最后也没能如愿拿到身份,就只好回来做记者了……没想到,她居然能认识苏家二公子,果然是本领很大。”   “像她这种人,苏二少应该也就是玩玩罢了。”张晓然拨了下额前的刘海,不以为然地下了评论。   汪秋星却是若有所思:“这可未必,她很有一点手段的。”   “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她可不是第一个,圈子里头大家见得还少么,不久前许家三公子不是才甩了一个要死要活的?”张晓然冷哼了一声,想起方才对林嘉音短短一瞥的印象,随意扎起的马尾、看起来就很廉价的风衣、衬衫以及牛仔裤,五官顶多就是清秀而已,这种女子,怎么可能抓得住那位苏二少?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让苏二少死心塌地,以苏家的家世,苏家长辈又怎么可能让她这种人入门?   汪秋星听了她说的话,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有种发泄过后的痛快。   魏平自从那日见了林嘉音之后,就整日里魂不守舍的,连开会的时候都经常走神——她倒是不相信了,以她在本埠的人脉和圈子,还会除不去一个小小的林嘉音?当年她能把魏平从林嘉音手里抢过来,现在自然也有办法守住!   与此同时,正在与一位助理低声讨论公事的顾醒忽然停了口,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眼陷在沉思中的汪秋星一眼,他虽然神情平淡,嘴角带着惯有的淡笑,眼底却掠过抹极浅的异色,然后就如同什么都没听到般,与自己的助手继续方才的话题。   林嘉音自然是不会知道,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已经有人在她背后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事实上,她今天晚上的心情很好,因为吃了不少对胃口的食物,而且苏岩又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说话幽默且有风度,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过了十点。   苏岩知道林嘉音太晚回家会有不妥,所以就签单结了账,同她一起走出会所大门,早有侍者将苏岩的驾车开到了两人面前,他接过钥匙,上车后,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反而一手扶在了方向盘上,看似随意地问道:“等下想不想出去逛逛?”   林嘉音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皱眉道:“你们等下又要去飚车?”   苏岩点头笑着回答:“张烆和许偌言他们听说我这次去欧洲,带了辆新车回来,打电话缠了我一个下午,说是一定要试车,所以就答应了。”   林嘉音无奈地叹气:“饶了我吧,我这把年纪,实在已经不适合午夜狂奔了……”   说起这个,她就想起当初回国之时,因为无知而被苏岩骗去体验飚车的凄惨经历。那次是凌晨二点的时候,几位颇有身份的青年才俊,让本埠的交警大队封了高架的几处主要入口,各自开了家里的顶级跑车在上头一字排开互相追逐。   之前在国外的时候,林嘉音开车向来是中规中矩的,哪怕是上高速公路,时速也一直在60迈上下游移;而那次坐在苏岩的车上,她曾瞥过一眼时速表,起码过了180公里——所以,那次她实在是被吓得不轻,主要后遗症,就是从此听到苏岩说要“试车”两字,就心惊胆战。   苏岩望着她,虽然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但他的眼神还是几不可见地暗了一下,见到林嘉音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窗外,放在靠近她那侧的右手不由扬起,似乎想要勾起她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但是到了中途,又慢慢停在了半空,片刻后,不动神色地收回了手,笑着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气氛:“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他顿了顿道:“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   “不用了,现在回去就行了。”林嘉音漫不经心地点头,或许是刚才吃得太饱的关系,她总觉得有点想昏昏欲睡,眼皮子耷拉了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才苏岩的那个举动。   车子到了家门口,林嘉音提起扔在脚边的蓝色大包,开了车门正想下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向苏岩道:“对了,那个……晚上等下去试车,记得小心点。”   淡黄色的车顶灯光下,苏岩缓缓勾了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深深看了林嘉音一眼,慢悠悠地回答了一个“好”字,然后坐在车内看着她走进铁门,这才发动车子离去。   林嘉音一面向里走,一面听着苏岩车子离去的声音,脚步之中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她摸出钥匙开进了房门,开了门口处一盏小灯,正想低头脱鞋子,却不料迎面飞来一支雪白的鸡毛掸子,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谁知一不小心脚趾撞在了鞋柜上,直疼得她龇牙咧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二十二点十九分。”原本漆黑一片的客厅,灯忽然被全部被打开了,一下显得明亮起来。客厅与门口的交接处,站着一名中年女子,身高与林嘉音差不多,只是显得更富态些,穿了件睡衣,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不怒而威:“林同学,我记得以前告诉过你,最晚十点前必须回家。倘若有特殊情况,必须事先打电话。”   林嘉音瞄了眼墙角的落地钟,笑得有些尴尬:“呵呵,妈,我下午其实有打电话回来想说一声的,可电话老接不通——是苏岩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去了。”   林妈妈“哦”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她是知道苏岩的,还见过几次面。片刻后,林妈妈才又慢腾腾地道:“苏岩那孩子我看着觉得还不错,对你也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留意点了,别整天就知道玩啊吃啊的,像什么样子,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也是要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林嘉音脸上带笑连连点头,用最快的速度脱了鞋子,然后一面叫着要赶稿子要收邮件,就往书房里冲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杀着她一般。   林妈妈没拦着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星期四就是天星房产那篇稿子的截稿时间,所以林嘉音打算提前两天完稿,然后传给天星的公关部李经理过目下,再最后进行定稿——这类与广告挂钩的稿子,向来都是这么一个操作流程,她开始不太适应,但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实习生小许交过来的稿子能看得出是用心写了的,只是她的稿子太长,又让人抓不住重点,这两个毛病林嘉音之前曾同她说过几次,没有效果后,也就懒得再多说了,干脆直接就在稿件上改掉。   因为今天起得早,所以到报社的时候才早上十点不到,整个财经部的办公室内都没什么人在——报社的记者是出了名的夜猫子,尤其是做日报版面的,因为要等排版和部门主任以及总编签字的关系,晚上在报社工作到十一、十二点是常有的事。   林嘉音早来,也正是因为贪图这份清闲,她给自己泡了杯绿茶,开了音乐,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不过,这种清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十点一过,外头走廊上就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响声,然后是推门声,以及某位女同事正在打电话撒娇的娇滴滴地声音。   “……不要那个啦,周总,人家想要今年春季的那个绿色最新款嘛!”   林嘉音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那位打电话的女同事绕过了放资料的柜子,在看到林嘉音的时候,脸色僵硬了下,便草草挂了电话。   “哟,林嘉音,今天来得好早呀!”薛如月身姿袅娜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脸色似乎有些尴尬,但仍是向着隔壁位置上的林嘉音打了声招呼。   林嘉音抬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很自然的笑:“是呀,赶稿子呢。”   薛如月也笑:“难得看你这么卖力写稿子呢。”   林嘉音又回了她一个笑,不过面上带了几分惊讶之色:“哦?是吗?我自己倒是没发现呢。”   薛如月把手里拎着的包轻轻地搁在了桌子上,金属链子落下来发出一串细碎的杂音,林嘉音却转过了头去,不再看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专心改稿子。   没过多久,办公室里的人来得渐渐多了,林嘉音的位置在角落靠窗处,所以并没有受到多少干扰,直到敲完最后一个字,她才伸了个懒腰,视线一扫,发现旁边薛如月的位置上,又多了另外两位其它部门的同事,三个人正聊着天,而薛如月在不遗余力地炫耀着她今天拎着的新包是如何的价值不菲。   林嘉音对于这些个事向来没什么好奇心,她把写完的稿子打印了出来,然后通过传真发给了天星的公关部李经理。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看了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伸手关了屏幕,才打算去楼下的报社食堂吃午饭,却不料电话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喂,你好,这里是财经部林嘉音,请问你哪位?”   话筒另一头沉默了片刻,才听到有个斯文的男子嗓音响起:“嘉音,我是魏平。”   林嘉音愣了下,因为完稿而产生的好心情彻底消失无踪,但口气还是有礼的:“请问有什么事?”   “晚上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吧。”   “真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没空。”   “那明天中午呢?”   “对不起,也没空。”   “那就明天晚上吧,如何?”   林嘉音捏着话筒,终于是有些无语。话说回来,魏平的脾气,她是早就知道的,以前觉得锲而不舍是优点,现在再看,却忽然觉得这个所谓的“优点”其实很让人觉得心烦。不过,也是她太过天真了,居然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打发掉他呢?   “魏平,我认为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林嘉音的情绪终于是冷静了下来,她语气平淡地开口:“假如没什么事,大家以后还是不要联系的好。”然后,也不等他的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被他这么一闹,林嘉音也没什么胃口去吃午饭了,隔壁位置上,薛如月和另两位同事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诡异的打量,可是她已经懒得去理睬,关了电脑提了包就想回家。谁知,就在她坐着电梯才下到底楼的大堂,手机忽然叫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林嘉音皱皱眉头,接通后,对方自报家门,原来是天星公司公关部的李经理,说是稿子已经看到了,但有些地方似乎需要改动,询问她下午是否有空去一趟。   就算她想说“不”,恐怕也不行吧——人家毕竟是报社的大客户呢,林嘉音思索了下,就爽快地答应了。   与李经理的采访约在下午两点。   因为没有吃午饭就从报社离开了,即使是坐的公交车,林嘉音还是早到了一个多小时,她站在天星大楼门口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下。幸好在天星大楼的不远处,就有一个环境不错的咖啡店,她进去点了杯咖啡,又因为觉得今天天气不错,所以就坐在了外头露天座位里最靠街边的一个位置上。   大大的绿色遮阳伞将阳光都挡住了,没什么风,空气中飘着咖啡店特有的浓郁香味,街上的车子不多,所以没什么噪音,林嘉音一手撑住下巴,面前摊着份时装杂志,但她的视线却没有落在那上面——或许是今天起得太早的关系,在这个带着几分暖意的午后,她倒是有些想睡觉了,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就在这时,从街角处缓缓驶来一辆黑色奔驰。顾醒坐在后排座上,今天是他这次行程上预定留在本埠的最后一天,等天星这边剩下的事情处理完,他就要坐傍晚的飞机离开,原本他正低头看手中的文件,却在经过咖啡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忽然抬头看了眼车窗外,然后说了声:“停车。”   司机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按照老板的吩咐将车子停了下来。顾醒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对着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来表情疑惑的张晓然口气平静地吩咐:“帮我买杯咖啡。”   张晓然推开车门匆匆而去,顾醒略微调整了视线,看向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打瞌睡的女子——她今天虽然还扎着马尾,但打扮并不像前两次见到时那样穿得很随意,淡黄色针织衫、浅灰色西装裤、黑色半高跟鞋,倒有几分职场女性的味道,只可惜她脚下扔着的那个蓝色大包,以及她瞌睡的样子,与这身打扮完全不合,更像一只在晒太阳的猫咪——顾醒承认,他对她是有几分好奇的,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像她这样不甚起眼只想着攀高枝的女子,是如何能同时获得苏岩以及魏平的青睐的。   他与魏平交情不深,所以无从评价;但是他与苏岩的哥哥苏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顾家与苏家又是世交,对苏岩他并不陌生。苏岩排行第二,从小就在家里受宠,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之后出国留学也基本算是一帆风顺,就是偶尔碰到了麻烦,也会有朋友帮着解决。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又怎么可能会看上林嘉音这么一个女子。   他至今仍记得,当初在餐馆中,她递给魏平名片的那一幕——或许,就如同汪秋星所说的那样,她的确是有几分手段吧。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有许久没同苏崖见面了,等这次忙完回去,似乎有必要与他见上一面。   打定主意,顾醒便收回了视线,重又拿起了方才放下的文件。就在这时,前去买咖啡的张晓然也匆匆回来了。黑色奔驰的车门在一开一关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林记者,这篇稿子写得很不错,辛苦你了,我已经把需要改动的地方都划出来了,最后的定稿就以这份为准,还请林记者你先看下,假如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现在就讨论解决。”   林嘉音拿过稿子粗粗扫了几眼,发现被改动的大都是些用词细节,内容上其实并没什么出入,既然对方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点头道:“我觉得基本上没什么问题。这周四就要排版,假如李经理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请尽量在那之前通知我。”   李经理笑着说:“大致上就这样了,还要谢谢林记者特地跑这一趟。”   林嘉音嘴上客气道:“哪里……”不过,心里却觉得怪怪的,与前一次采访相比,天星公关部这位李经理的态度明显要亲近了许多,不仅一口一个“林记者”,还满脸笑容——谜底,终于在魏平走入会议室的时候被揭晓。   “这位是负责我们天星房产销售的魏总,他想就公司的后续系列报道,与林记者讨论下选题。”面对脸色有些僵硬的林嘉音,李经理笑着介绍。   “林记者,你好,我是魏平,幸会。”   林嘉音望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适,伸出手去与之轻轻一握,脸上堆起淡淡的笑容:“魏总,你好,幸会。”   冤家路窄-1   李经理接待林嘉音的会议室位于天星大楼的第十八层,面积并不小,有将近三十平方米,整个房间里,只坐了三个人,几扇窗户都半开着,从外头吹来的春风带着几分舒爽的暖意,却绝对算不上热——就算是这样,林嘉音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带了股莫名的烦躁感。   自从魏平进来之后,李经理看她的目光就变得更加暧昧,她的视线时不时就偷偷在两人之间打转,嘴角掩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至于魏平,虽然坐在林嘉音的斜对面,表情温和带笑,但他偶尔望来的眼神,却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魏平的笑容中所隐藏的某些隐晦的含义越来越深,可是另一方面,他对于林嘉音临时提出的几个选题,都进行了非常详细的提问,详细到林嘉音只好低着头记录,并且借此逃避对面两人让她觉得不适的注视。   毕竟他是有备而来,而她只是临时接招,心烦意乱之间,她一时也想不到其它的应对方法;更何况,天星本身就是报社的大客户,她若是意气用事,只会给自己多添麻烦——至少在目前,她对于自己这份工作还是蛮满意的,并没有走人的打算。所以,只好忍耐。   当秘书小姐为林嘉音端来第五杯茶水后不久,这次采访兼会谈总算结束了。   林嘉音合上采访本,虽然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但仍是面带着微笑,与李经理和魏平一一握手告别。没想到,就在三人到达电梯前的时候,魏平却突然提出要送她,当着李经理的面,她只好客气了几句,但仍是打消不掉他的这个坚持,便只好退让,走一步算一步。只是,趁着她不注意,魏平却将她直接带入了大楼经理级别以上人员的专用电梯。等到林嘉音发现的时候,电梯已经开始平稳地往下降去。   “魏平,你玩够了没有?”没有外人在,林嘉音的表情与方才判若两人,她双唇紧抿,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魏平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一手插在裤袋中,背靠着电梯墙壁:“等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林嘉音垂下眼,直接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待到电梯门一开,她也不管到底是哪里,抬脚就走,站在她身后的魏平略微愣了愣,便追了上去。   “嘉音!”他叫着她的名字,抓住了她的手臂,强迫她停下脚步:“嘉音,你不要这样。”   林嘉音转过身去,抬头直视他:“魏平,假如你觉得那天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我现在可以再重复一次……”   魏平低头凝视她,向来斯文有礼的脸庞上笼着一层似笑非笑的表情:“嘉音,你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   林嘉音非常悲哀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自从那天见到你之后,就一直想和你说……我们重新来过,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魏平说话间,双臂也悄悄环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拉向怀中,手指抚上她脸颊的线条。   林嘉音被他的举动和话语吓得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自然就开始挣扎,连肩上背着的蓝色大包都掉到了地上。只可惜,男女的体力悬殊,注定了她的反抗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专用电梯,忽然发出了“叮”地一声轻响。   魏平没想到还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用电梯,微微愣了一下,林嘉音看准机会,狠狠踩了他一脚,肩头的钳制放松,她趁机拎起地上的大包,头也不回地向前方奔去。他本想追上去,却没料到身后有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甚至连那句话似乎都曾在哪里听到过:“真巧,魏总,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   魏平回过头去,只见电梯门外站着两个人,正是顾醒和张晓然。前者西装革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气质沉稳内敛;后者则是一身精致合体的淡蓝色套装,视线似乎正落在别处,嘴角却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轻蔑之色。   “顾总,真是巧。”魏平努力平静了脸上的神色,勉强挤出一丝笑:“顾总是要去机场?”心里却在忐忑,也不知方才那一幕是否有被眼前之人看到——如今在天星房产,顾家的人才是真正不能得罪的,就在前不久,汪秋星的父亲、也就是他未来的岳丈大人,将手中大半的股权换取了顾氏的资金注入,以挽救天星房产资金链断裂的局面。换而言之,天星其实已经易主,而新的大老板正是眼前这位顾家的太子爷。   顾醒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微笑着开口:“好几天没见面了,也不知魏总最近在忙些什么?”   魏平被他这么一问,表情不由有些尴尬。其实在这次天星被收购的过程中,他虽然有列席数次董事会议,但真正触及核心的谈判,他却是一点都没有接触到,甚至连顾醒一行都是由汪秋星亲自接待,从来不假他人之手,即便是他也摸不到半点。因为这事,他已经同汪秋星争执过数次,虽然知道只是徒劳,可这口气他到底是咽不下的。   见了魏平的反应,顾醒也不说破。另一头,黑色奔驰车静静驶来,张晓然径直坐入前排副驾驶座位置,司机则下了车来为老板打开后车门,顾醒神色如常,向着魏平轻轻点头:“时间也不早了,我必须先走了,还希望以后大家能合作愉快,魏总。”   魏平看着黑色奔驰消失在专用车库的另一头,忽然想起林嘉音来,可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他皱了皱眉头,在原地站立了片刻,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片刻之后,他终于是伸手按下了专用电梯上升的按钮。   在昏暗的地下车库中兜转了数个圈子,林嘉音无奈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其实她天生就方向感不强,东南西北对她而言,永远比不上前后左右来得有用,GPS不离手,是她以前在美国开车的重要准则;可现在她是在本埠,而且身处在一个庞大的地下车库内,四周似乎又没有什么明显的指路标记,她也曾试着沿车道向上走,可不知为什么,最后总会找不到出口,这么一来,她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   现在该怎么办呢?打电话找熟人求救?还是找天星大楼的物业人员来带路?又或者是等车子经过请人带自己一程?林嘉音手里拖着大包,站在车道边上,耷拉着脑袋,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语,她并不是第一次迷路,却是第一次在车库迷路,也不知以后还会在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迷路……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在她的身后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来,停在了她的身边。后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五官俊朗英挺的男子脸庞,正是顾醒,他的笑容温和有礼:“是否需要帮忙?”   林嘉音一怔,然后毫不客气地点头,同时坦然地解释:“假如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带我到门口?我迷路了。”   顾醒笑着点头说了声“当然可以”,林嘉音便转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待到上到车里,她这才发现车里除了司机以及顾醒外,前排座上还有一名年轻女子在,看年岁不过三十,但打扮穿着俱是十分的精致。林嘉音一面关上车门,一面笑着说了声“打扰”,也不见那女子有什么反应,她并不以为意,视线重又落回到顾醒身上,点头道了声谢谢。   顾醒则侧头望着她,眼神中多了几分打量:“不必,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假如我没记错,在第七会所里,我们似乎曾见过——当时你是与苏岩在一起吧?不知怎么称呼?”   林嘉音点头,没想到他的记忆力会如此之好,居然对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能过目不忘:“是的,顾先生真是好记性。我姓林,名字是嘉音。”   顾醒对于她知晓自己的姓氏似乎一点也不吃惊,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车库出口,便笑着回答:“林小姐,我单名一个醒字,苏岩是我的学弟……既然你是他的朋友,假如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一程?”   林嘉音本想拒绝,可是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下班高峰期,天星大楼附近又是出了名的难打到车的地段,再说她今天晚上本来就与几位高中同学有约,犹豫了片刻,她就将自己的目的地给报了出来。   “林小姐怎么会来天星大楼的?”顾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林嘉音笑了笑:“我是来工作的。”   “哦?可以问问林小姐的工作是?”   “我是记者。”   顾醒沉默片刻,报出了一个报纸的名字,并问:“是不是这家?”   林嘉音听了反倒觉得有些吃惊:“顾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但话一出口,她就明白自己是问了个笨问题——天星在自己工作的报纸上砸下那么大一笔广告费,顾醒作为天星未来的大老板,会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黑色奔驰平稳地向前行驶着,司机只是专心开车,张晓然则坐在前排,一手托腮,手肘靠在车门上,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往后退去,一面听着后排座上两人之间的谈话,心里却是冷哼了一声,方才她陪着顾醒下楼,电梯门才打开,就看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仿佛被他们惊扰到般,猛地分了开来,当时那个离去的女子身影,不正是现在就坐在后排座上的那位?她背着的那个蓝色大包就像是一个显眼的标记,又破又旧,也不知道是哪里淘来的便宜货——张晓然抬头悄悄看了眼后视镜,又有些不屑地移开了视线。   “那么,林记者以后将会负责天星公司的系列报道了?”顾醒的嗓音温和低沉,说话速度不紧不慢,虽然只是闲聊,却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和感。   林嘉音笑着点头:“假如没什么变化,应该是这样的。”   “哦?那林记者方便留张名片么?”顾醒微微一笑,口气淡定有礼。   “当然。”对于这种要求,林嘉音当然不会反对,便低头弯腰去包里翻自己的名片夹,她的包空间很大,可东西却放得很杂,很多事物都搅在了一起,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要的东西,抬起头来,却发现顾醒正拿了一张做工考究的名片,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宝蓝色的衬衫袖口正好盖过手腕,外侧系了一枚金色黑珐琅袖扣,上面浅浅勾勒着一个图案,颇有几分绅士优雅的味道。   林嘉音接下名片,又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也不知是为什么,她的心里隐约觉得有点尴尬,又有些局促,其实,她回国后做记者以来,同人交换名片的时候,向来是如此要找上大半天,但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像今天有这种感觉,倒是头一遭。   不多时,车子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正是本埠最为热闹的商务区域之一。林嘉音笑着向顾醒再次道谢,后者神情颇为自然地与她道别,嘴角挂着淡笑,视线却在她脸上一掠而过,随即移开了眼,无人知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等到车子再次起步的时候,张晓然到底是沉不住气,开口叫了一声:“表哥。”严格说起来,她与顾家的关系并不近,但每当两人不谈公事的时候,她一般都会乐意用这个称呼。   “嗯?”顾醒听到她开口,视线仍是落在窗外,目光深邃,不知看向何处。   “她就是汪秋星说过的那个人吧?”张晓然不等顾醒回答,又道:“汪秋星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原本还有点不信的,可刚才她和那个魏平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就那样……”张晓然撇撇嘴,一派不屑的神情:“真是想不通,表哥你刚才干嘛要停下车子让她上来呢?把我们去机场的时间都给耽搁了。”   顾醒笑了笑,收回远眺的视线,轻描淡写地道:“举手之劳,何必这么计较。”   张晓然听他这么回答,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催促司机快点开车,以免误了飞机的时间。   在楼底下逛了好大一圈,林嘉音这走进事先与人约好的餐馆,报了一位同学的姓氏,服务员就立刻将她领到了一间包厢内。虽然时间还未到,但是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多是女性,都打扮地非常光鲜亮丽,脖颈、手腕、手指上,俱都有不同程度的璀璨光芒在闪烁。包厢内只摆放了一张圆桌,可以容纳下十人,仅有两、三个位置还空着。有人见到林嘉音进来,便忙着举手打招呼,林嘉音也与老同学们一一打招呼,最后在一个靠门的位置上坐下。   大家一阵寒暄过后没多久,余下的两位同学也到齐了,有人叫着上菜,而里头靠窗处座位上的那人,则笑着对坐在主位上的女子说:“哎呀,刚才被打断了,继续说呀,王慧,你老公给你带的那个最新款的名牌包,到底要多少钱啊?”   王慧挑了挑眉头,虽然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但口气中的那丝骄傲到底是透漏了些许她的真实心情:“也没多少,才五千多美金而已。”   “哇,五千多美金还说才?快抵得上我大半年的工资了!”席间有人惊呼。   “说起来,王慧你手上的那个戒指也不便宜吧?”又有人问。   “还好,不过八千多美金。”   “你老公真是疼你呀!出国一次就给你带那么多好东西……”   林嘉音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听着以前的高中同学们攀谈彼此的衣服、鞋包、首饰,乃至老公和孩子,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聚会,她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消失得太久,放眼望去,有几个人她甚至已经无法将名字与脸孔对上号,而且这次聚会的发起人王慧,在高中的时候与她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顶多也就是普通同学而已,若是在街上相遇,或许连招呼都不会有一个——或许是她离开这里太久、寂寞太久了罢,又或许是对以往那段无忧岁月的美好追忆,所以才会就这么冒然地来参加这次聚会,然后发现,其实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这家餐馆的菜并不对林嘉音的胃口,她看着陆续端上来的冷盘与热菜,只随便尝了两口,就不再吃什么。菜上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是有人注意到了她,开口的是王慧:“对了,说起在国外购物这事情,应该问林嘉音嘛,人家可是在国外待了六年才回来的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果然把视线都转向了林嘉音的身上。   “对了,林嘉音你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再去美国?到时候可要帮我们多带点东西回来啊!”有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女子笑着对她说。   林嘉音只是笑笑:“最近都暂时没这个打算……”   “你去美国已经好几年了,怎么会突然想到回来的?我们最初听说这个消息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又有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女子开口问。   “想家了。”林嘉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难不成,她该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因为在外头饮食不习惯所以才回来的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林嘉音连着回答了好几个才平息了众人的好奇心,正当她以为自己能抽空歇口气的时候,王慧又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了:“说起来,你家当初出了那件大事,大家都蛮担心你的,谁知你后来居然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新闻系,毕业后又去了美国读研究生,还真是不容易呢。”   她这句话一说,整个包厢内瞬间平静了不少——坐在这里的人,不,或许该说是林嘉音当初的高中同学,都知道王慧口中的“那件大事”究竟指的是什么——林嘉音听了,微微眯起眼,视线落在王慧的身上,许久才移开,嘴角勾着淡笑缓缓道:“王慧,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这么关心我。”   王慧被她看得心里发冷,上了淡妆的精致脸庞笑得有些勉强:“大家都是同学嘛,互相关心也是应当的……”   林嘉音听她这么说,只是笑了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旁人便立刻把话题给岔了开去。   “王慧,听说你老公的证券公司业绩很好,有空也给我们透露点内部消息啊?”   “哪里呀,他又不管证券那块……不过他们公司最近倒是请了一个金融教授做特别顾问,听说是从美国来的,马上就要上任了。”   “哇,那肯定是付了高薪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我老公提过这么一句……”   席间的气氛重又活络起来,林嘉音正打算找个借口偷懒回家,忽然听到有人在那里问:“唉,你们谁知道方莹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林嘉音微微一愣,随后就听到有人回答:“方莹?呵呵,那种人提她做什么呀?说起来,我上次好像在一个酒吧里见过她,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在做什么好事……同学里有这种人,还真是丢人呢!”   “说得没错,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漂亮,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勾引老师,大学的时候还做了别人第三者,听说都堕胎好多次,最后还被学校开除——假如我以后女儿像她那样,不如直接掐死算了!”   这席话激起不少人的赞同,林嘉音却垂下了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在经过人口相传后,就会彻底失去原来的面目,身为方莹的好友之一,她大概算得上是比较有发言权的——确实,方莹以前的生活的确是有些混乱,但并没有像她们说的如此不堪,而且有些事情,方莹自己本身其实就是受害者之一,只可惜,事实真相往往不为人所知罢了。   林嘉音并没有替方莹辩解的打算,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轨迹,而现在的她,似乎也已经距离这个老同学圈子越来越远了——或许,以后她再也不会参加类似的聚会了吧。   周五,一般来说,是林嘉音最空闲的日子。   但这个星期五,实属例外。   一大清早,还不过七点,电话铃声就开始大肆作响,足足持续了数分钟之久,且没有停止的趋势。林嘉音在第一声铃响的时候,就被吵醒了,她非常鸵鸟地把头闷在被子里,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去把电话给接了,这才想起自己的母亲大人通常在早上五点就会去花园里锻炼,然后再去买菜买早饭,不到八点多不会回来——终于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只得认命地掀开被子,伸手去抓床头的电话听筒。   “喂?”她的语气实在是称不上友善,活像吞了个火药桶。   “哈罗,嘉音表姐!”与她相比,听筒对面的男声则显得要清爽许多,似乎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他的阳光活力,唯一不足的是他的中文发音有些许奇怪,但总体来说还算标准。   林嘉音拿着电话听筒愣了半秒,眉头一皱,没好气地回答:“你打错电话了!”然后“啪”地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重新又钻到了温暖的被子里,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几秒之后,电话铃声重又响了起来,甚至连带着她的手机也发出了“嗡嗡嗡”地震动声——报社要求记者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林嘉音也不例外,只不过在睡觉的时候,她会把铃声调整到震动档。   家里电话可以暂时不管,可是手机就不能不管了,万一是报社那边打过来有急事,假如找不到人,领导可是会开骂的……林嘉音叹了口气,今天早上似乎注定她是睡不成懒觉了,只得认命地爬起来,接通电话:“喂,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停顿了下,然后一分钟前她才听到过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哈罗,嘉音表姐,是我啦是我啦!”   林嘉音有些无奈地扶住了额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初似乎的确有把手机号码留给这位自命浪漫的表弟:“海炜先生,我知道是你……问题是,你知道现在我这边才几点吗?”   “啊,这个问题我当然知道啊,现在你那边应该是六点五十七分嘛!”电话那头的男声回答得自信满满。   “那好,我告诉你,我昨天晚上工作到凌晨一点多才到家,你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已经眼中打扰到了我的休息,你最好给我个理由。”林嘉音的语调听来很是温柔,但凡是熟悉她的人却明白,当她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其实火气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危险地步——事实上,林嘉音的起床气向来很大,尤其当被人从好梦中吵醒的时候,就还要更加厉害几分。   听到她这么说,那一边的声音顿时带了几分委屈:“嘉音表姐你好凶,人家不过是想告诉你,人家现在在香港机场,大概三个多小时后,人家就会到你家了……”   什么什么?林嘉音的睡意顿时他这短短的几句话给全部驱散了,她不由语气诧异地道:“按照你上个月通过EMAIL给我的行程表,你不是应该下星期才到吗?”   “是啊,不过人家想嘉音表姐了嘛,所以临时改了航班……”   林嘉音对他的刻意讨好无动于衷,只是抓过了纸和笔,语气平静地说道:“把你的航班号和到达时间给我。”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欢呼,然后迅速报了一串数字和字母出来,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就知道嘉音表姐最好了!”   林嘉音哼了一声,挂了电话。   从林家到本埠的国际机场,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再加上出关检查什么的,还要起码再多上半个小时。所以林嘉音很是笃定,起床洗漱之后,这才抱着电话开始订出租车。可不知为什么,连打了几个电话,出租车公司都说暂时没有空闲的车子,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安排得出车子来——林嘉音就有些郁闷了。   没多久,林妈妈回来了,嘉音一面吃着早饭,一面嘟囔:“早知道,就去买辆车子了……”   林妈妈看了她一眼,好笑地说:“当初是谁嚷着说这边交通环境太恶劣,哪怕平时上下班是用走的,都不会考虑自己开车?”   林嘉音嘟了嘴,喝了一口豆浆:“当时不知道这边出租车会那么难叫嘛……”   “那现在怎么办?海炜的航班还有两小时就要到机场了吧?”   “管他呢!”林嘉音不满地说:“谁让他临时换航班的,让他等去吧……”   “嘉音,这似乎不是妈妈教过你的待客之道哦?”林妈妈的语调亲切。笑容和善,却让嘉音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她只得认命地低声道:“好嘛好嘛,我去想办法。”   想办法这三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现在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时段,而林嘉音在本埠认识的人之中,也没几个是自己有车又有闲的——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电话打到了苏岩的手机上。   “嘉音,找我有什么事吗?”听起来,苏岩似乎是在睡梦中被林嘉音的电话给吵醒的,声音低沉且嘶哑,却不带一丝火气。   “嗯,想问问你等下有空吗?”   苏岩笑了笑:“当然,什么事你说吧。”   林嘉音一面把电话线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一面把海炜改了航班马上就要到本埠的消息同苏岩说了,后者听了,便让嘉音给他点时间,他会尽快赶到林家接了她一起去机场。   两人挂了电话,林嘉音心情愉悦地走到餐桌旁,去将剩下的早饭吃完;至于苏岩这边,虽然林嘉音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但他当时仍躺在床上,片刻后才慢腾腾地爬起来,拉开了窗帘,让阳光洒入室内,然后走进了卧室隔壁的浴室。   洗手盆上方的镜面明亮平整,将他眼底几缕淡淡的血丝映照得一清二楚。其实,他昨晚并未睡好,因为午夜时分,他的大哥苏崖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言词之间对他近来的个人生活很是感兴趣,不仅盘问了许久,并且变着法子打听他身边那位“林小姐”的情况,甚至还向他多次暗示,这位“林小姐”的私生活不甚检点——他知道必定是身边有人又去大哥那边多嘴了,却想不出究竟是哪个。   关于林嘉音的存在,苏家人是早就知道的,也清楚这位“林小姐”在他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一直口风很紧,从不主动谈起嘉音,所以苏家人也无可奈何。但是昨天大哥谈起嘉音的那种口吻,实在是让他觉得火大,所以一气之下干脆摔了电话,这么一闹,直到凌晨两点才睡下,自然就有些精神不足。   即便如此,苏岩原本低沉的心情,却在接到嘉音的电话后,被一扫而空,连带着眼底都有一种欢快的神色渐渐浮现——因为,这可是嘉音回国后,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   林嘉音穿着深色牛仔裤和长袖针织衫,外头披了件小外套,肩上背着那只蓝色大包,从铁门里走了出来,她懒洋洋地打开车门,对着苏岩道了声“早”,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没睡醒?”苏岩看着她,问道。   林嘉音一面系安全带,一面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呵欠:“你知道吗?海炜那小子早上六点多就打电话给我,等会儿看到他,我一定要好好掐他两下,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岩笑了几声:“你先在车上睡会儿吧,等到了机场我叫你。”   林嘉音却摇了摇头:“不要,我睡不着。”   苏岩也不勉强,视线转回前方,转动了车钥匙——事实上,林嘉音对于坐车总有种莫名的戒心,她的朋友们大都知道她的这个奇怪习惯,而他是少数知道原因的人之一。   车子转出小区,很快就上了高架环线,因为已经过了高峰段,所以交通状况很好,不到五十分钟,就已经抵达了本埠的国际机场。   苏岩停好车,与林嘉音一起来到国际接机处。虽然是早上,但抵达本埠的航班数量并不少,整个大厅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可见到有人举着非常招摇的大牌子在等人。   林嘉音等了片刻,觉得有些无聊,忽然想到件事情,便转过头去问苏岩:“哎,你早饭吃了没?”在她的记忆中,苏岩向来有不吃早饭这个坏习惯,而且方才从打电话给他到他开车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不过短短三十分钟,从时间上来算——十之八九是没吃。   苏岩听到她这么问,先是愣了下,然后笑着说:“我不饿。”   “别用这个做借口。”林嘉音有些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拖起他就往一旁的机场餐馆走去:“你这个习惯早该改改了,我说过好多次了,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苏岩没有回答,嘴角却挂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其实他今天是因为出来得急了些,所以才会没吃早饭。事实上,不吃早饭这个坏习惯,早在与她认识一年后,就已经彻底改了,让深知他固执秉性的家里人都感到大吃一惊,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林嘉音陪着苏岩随便吃了点东西,当两人再回到大厅的时候,就看到了海炜所坐的航班已经落地的信息。又过了几十分钟,就当林嘉音靠在出关处栏杆上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忽然有个带着棒球帽戴着墨镜手推行李车的高大男子走到了她与苏岩的面前,低头咧嘴一笑,阳光灿烂,同时露出了白森森的一排牙齿来:“哈罗,嘉音表姐!”   林嘉音的瞌睡虫当场就飞走了,她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慢腾腾地站直了身体,脸上也不见什么激动的表情,半天才说了两个字:“走吧。”   这下轮到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子愣住了,他原本是特意想把这位表姐吓一跳的,谁知道她竟然没什么特别反应,实在是失败啊失败,不过表姐不理他,他自己制造点久别重逢的气氛总可以吧?想到这里,他就放开了手里推着的行李车,上前两步,张开双臂热情地抱住了这位足足有大半年未见的表姐,无视周围人惊讶的注视,然后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她的脸颊。   林嘉音不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并非因为彼此的脸颊相触,而是因为她与这位表弟的身高相差实在太大,他这么用力一抱,便让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很是有些惊悚的味道。   “快点把我放下来!”   “哈哈,嘉音表姐,好久不见!”海炜抱着她,忽然皱皱眉,有些不解地道:“……唉?你好像比上次我们见面又胖了点呢!”   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讨论她的体重问题,而且还用上“又胖了”这种罪无可恕的字眼……林嘉音终于忍无可忍,抬脚用力对着他踢了过去:“你给我放手!”   苏岩在一旁只是淡笑着看这姐弟两人玩闹,直到林嘉音被海炜放下,脚下踉跄有些站不稳,他这才上去轻轻扶了她一把,同时笑着向海炜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岩,你好!”海炜一面弯腰揉着受伤的小腿,一面抬头同苏岩打招呼。他们两人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现在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这些就是你全部的东西?”苏岩扫了一眼海炜推着的行李车,上面只放了一个普通型号的杆拉箱以及一只电脑包,数量少得就像他不过是来本埠做一次短途旅游。   “哦,当然不。”海炜笑得阳光灿烂:“这些只是随身带的,我另外还定了一个集装箱,让管家把平时用的东西都装进去了,不过那个走海路速度比较慢,大概要一个星期后才会送到。”   集装箱……林嘉音彻底无语,她虽然知道海炜有轻度洁癖,但还是没想到他会带那么多东西来本埠——她甚至怀疑假如房子可以长距离挪动,恐怕自己这位表弟会把他在纽约的寓所给整个搬过来吧。   三人上了车,苏岩看了眼时间,笑着道:“都快中午了,不如先去吃饭?”   林嘉音还未开口,海炜已经兴高采烈地在后排座上说话了:“太好了,我要吃嘉音表姐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肉!还有什么什么虾!……”   苏岩看向身旁的林嘉音:“你想吃什么?”   林嘉音回头看了眼满脸期待神色的海炜,露出一抹恶作剧的笑:“我们去吃生鱼片吧。”   经过海炜的激烈抗争,三人最终还是去了一家较有本埠特色的私菜馆吃中饭。   包厢里,海炜吃得异常开心,林嘉音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今天早饭吃得不少,又不是最喜欢这类甜腻腻的菜,所以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又觉得水温太凉,所以干脆整个人懒懒靠在椅背上,问一旁正在大快朵颐的黑发男子:“原来不是说下个月你才会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海炜正在将一块色泽油量的红烧肉塞到嘴里,半天才发出声音:“前天接到公司发来的消息,说下个星期要我为这边的公司管理层提前做一次最近两星期的市场分析报告,所以就来了。”   “做市场分析报告?”林嘉音愣了愣,继而放声笑了出来:“哪家公司那么有闲钱?请你来只为了做点最基本的市场分析报告?”就她所知,这位表弟的薪水可不低,在本埠足以列入金领一行——虽然与他自己名下掌控的几个基金收益相比,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比她现在拿的薪水要足足高出十倍不止。   就算这样,在林嘉音看来,也算得上是有点浪费了——海炜,中文名沈海炜,混血,从小就对数字有着异常的天赋,十四岁被美国名校数学系破格录取,十六岁初涉期货证券市场,二十一岁凭借期铜一战崭露头角,名震国际期货市场;现在,他二十六岁,虽然已经转入幕后数年,但只要是熟知期货市场的人,但凡提起“SEA”这个名字,就没有不知道的。   一旁的苏岩也笑了笑,他因为才在机场的餐厅里胡乱吃了点东西,所以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只是神色悠闲地开口:“你要去的那家公司是不是叫‘凡盛’?”   海炜正在与一盆醉蟹做着惨烈的斗争,顾不上回答,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苏岩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他微微侧过头,向林嘉音道:“那公司是顾家的。”近来因为接连有几家公司在国际期货交易市场上遭遇到了一些问题,所以不少公司也开始对这方面重视了起来,苏家也不例外,他原本就想找海炜来帮忙的,却没料到阴差阳错下,反而被顾家抢了先手。   林嘉音对于这方面消息也知道些,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不由想到了之前曾见过两次面的顾醒——那个外表看似温和优雅的男子,留给她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双沉稳内敛的眼,令人觉得难以琢磨。   时间转眼就过,一不注意,又到了周一。   林嘉音一大早就赶到了报社,开部门例会,上次天星的那篇稿子获得了不错的评价,除了稿费奖励以外,主任在看向嘉音的时候,带上了一种“你终于开窍了”的欣喜表情,却让当事人觉得很是无语。   因为这周并没有需要特别采访的专题任务,所以林嘉音乐得清闲,在开会完毕后,她翻了翻行程表,将两个不算重要的采访任务直接交给了实习生小许,自己就抽了个空,顶着两个熊猫眼,偷溜出了报社——自从海炜抵达本埠后的三天里,她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精力过剩的表弟同学拉着她到处游玩买东西,从早到晚,整整十二个小时不停歇,连带着把苏岩也一起被拖下了水,客串充当了一把车夫的角色。对于这点,林嘉音觉得很是过意不去,本想请苏岩好好吃顿饭就当是道谢,可偏偏他因为公事,今天一大早就飞去了香港,所以她只好把这个计划延后了。   林嘉音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坐在靠窗的沙发位置上,吃了点东西,再叫了杯果汁,随意地翻看着这个星期的采访行程,可是春日午后温暖的阳光,却让她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哪位?”   “哈罗,亲爱的嘉音表姐,是我是我!”海炜的声音还是很有活力,一点都不像才睡了五个小时。   林嘉音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问:“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等下马上就要进去做报告了,大概四点左右能完成。”   “然后呢?”这位表弟不会是打算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向她汇报一声吧?   “你昨天不是说大姨今天晚上要请我到你家吃饭吗?可是我不认识去你家的路,等下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林嘉音愣了愣,被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情,沉默片刻后,只得认命地说道:“当然没问题,你把地址给我吧。”   在咖啡店消磨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光,林嘉音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走出去叫了车子。海炜给出的地址,距离林家其实并不远,位于本埠一处热闹繁华的商业区内。她下了车子,照着门牌号找到了那个地址——原来是一幢在本埠颇有名气的商业写字楼,足有三十多层,最底下五层则是一个大型商场,基本都是世界一线品牌专卖店。   林嘉音走到底楼大堂内,周围不时有人与她擦身而过,大都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她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海炜的身影,便掏出了手机开始拨打他的号码。   然而,就当手机屏幕上还在显示电话正在接通的时候,林嘉音就感到自己头顶上方的光线被人给遮住了,她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了海炜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以及他的一口招牌大白牙齿——今天他的打扮与前几日有了很大的不同,头发全部笔挺地梳到了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身深色格子手工西服,手里还提着一个与西服颜色相同的皮质公文包,颇有几分商界精英的味道。   顾醒是在中午时分才坐着飞机抵达本埠。   他原本并不想参加下午“凡盛”公司的高管会议,但后来王秘书提醒说,会议上会有新来的公司特聘研究顾问将会为管理层做第一次行情分析报告,这才改变了主意。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果然没有错误,甚至于,对那些高管们居然能招揽到这位特别顾问,顾醒都感到很有几分意外——别人或许不真正认识这位叫沈海炜的男子,但他却是恰好知道其底细的人之一。五年前,他曾在期货市场上小试身手,正巧碰到大名鼎鼎的“SEA”一战成名,可说是印象颇深。后来听闻“SEA”退出了这个圈子,有人说他转去幕后专门管理大型基金,也有人说他转去了金融学院专门为硕士生授课,无论如何,顾醒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SEA”的报告果然没让他失望,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国际市场基本行情分析,但是由他说来,条理清晰,甚至还针对公司的业务专门进行了分析以及简单的预测。原本,会议结束后,顾醒就想同“SEA”聊上几句,却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SEA”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会议室的门口。   当时,顾醒因为自己也急着要去参加另外一场会议,所以便没多想,反正这位大名鼎鼎的“SEA”已经同公司签了一年的协约,日后见面的机会只多不少。直到他走出停在了底楼的电梯,这才明白“SEA”走得这么急的原因——   大厅里人来人往,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以及站在她身边的“SEA”。   他们两人亲密地站在一起,“SAE”微微低下头,林嘉音则仰起了头,彼此之间的距离靠得很近,当他们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几乎就要贴到了她的耳朵上,举止亲昵,仿若情侣之间在窃窃私语。   随后,她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一双眼弯成了两轮月牙,“SEA”望着她,嘴角也扬起了一道弧度,抬起手来为她理了理耳边的发,又笑着对她不知说了些什么,这才挽着她的手臂走出了大楼门口。   顾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就想起之前与苏崖见面时所听到的那些内容——   哦,那位林小姐?当然是知道的。   她同阿岩在美国就认识了,有三、四年了吧。   阿岩对她……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去过本埠的那个会所吧?见到门口那只花瓶了没?那个就是阿岩上次去欧洲前弄来的,因为听说她喜欢,后来不知怎么又不要了,就放那里了。这还只是最新的一件,之前的那些个东西你是不知道,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我都快怀疑苏家能转行做古董生意了。   那位林小姐似乎出身一般,还是单亲家庭,家里长辈们当然反对,我就这么个弟弟,自然希望他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可是劝了几次也没用——你别看阿岩平时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可只要有人敢和他谈这个,他必定和你急。   后来,我们觉得阿岩年纪也不小了,脾气又倔,就随他去了。谁知拖来拖去的,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出来……   顾醒的回忆到此为止,他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来。   魏平,苏岩,沈海炜。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因为有客人,所以林妈妈特意下厨做了不少拿手家常好菜,摆放了满满一桌子。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海炜自从跨进林家之后,就变得彬彬有礼,再加上他今天因为做报告而特意打理过的发型和西服,完全看不出之前自由散漫的气质,前后判若两人,让林嘉音在私底下大叹,自己居然有一位“变色龙”亲戚。   “‘变色龙’?哦,亲爱的嘉音表姐,你怎么可以把我比作那种难看的动物呢?”对于林嘉音的比喻,海炜显然不能理解。   “那你说你像什么?”某人笑着回问,眼底却闪烁着一抹狡黠的光芒,明显没安好心。   被绕进这个话题的海炜浑然不觉其中的圈套,一本正经地想了又想,言词中带了几分不确定:“怎么说,以我的外表,也是像孔雀之类的动物,会比较正确吧?”   努力憋住才没有放声大笑出来的林嘉音只好用点头来表示自己的赞同,孔雀比变色龙又好到哪里去?一个兽一个禽,可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这位表弟有时候还真是好骗呢……海炜看着自己表姐的脸色,也知道方才说的话里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他虽然从小就学习中文,但因为长期居住在国外,所以对于某些比喻用词仍是不甚了解,到最后只好一脸郁闷地看着林嘉音闷头抖动肩膀。   对此,一旁的林妈妈有些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林嘉音立时正襟危坐,表现出一副我很无辜我很乖的模样。   “对了,海炜,你父母最近还好吗?”林妈妈不理自己女儿的刻意讨好,笑着问海炜——她口中的海炜父母,便是她自己最小的妹妹和妹夫。   “嗯,都不错。”   “来这边几天了,还习惯吗?”   “嗯,还行,多亏了有嘉音表姐帮忙。”   “那就好,有事不要同你表姐客气。”林妈妈的表情看来颇为满意。   “不会不会!”海炜笑得阳光灿烂,林嘉音则在一旁很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是啊,他什么时候同她客气过,甚至连去超市买个厨房用纸都要拖上她。   “对了,海炜你有空呢,就在你们公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帮嘉音留心下。”林妈妈给海炜盛了一碗鱼汤,慢条斯理地道。   海炜眨眨眼,有些吃惊地道:“咦?嘉音表姐没有人追吗?不可能啊……”   林妈妈斜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是呀,我也觉得很奇怪呢。”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平时还是那么懒,认识的人只有这么几个,正好这次海炜你来,记得要帮你表姐多留心下。”   海炜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面色尴尬的林嘉音,然后自信满满地大声道:“大姨你放心,这事我来解决……”只可惜,他最后一个字忽然变了调,拔高了嗓子发出“嗷”的一下惨叫。   林嘉音面色如常地端坐在椅子上,缓缓收回桌面下才伸出去踩过某样事物的左脚,无视自己表弟那一副哀怨痛苦的神情,笑着站起身来:“妈,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慢慢聊,我先去厨房洗碗。”   前一个星期五,因为海炜的到来,林嘉音没能好好休息;这个星期五,则是因为天星公司有一个新项目在市区要开盘,使得她第二次与睡懒觉失之交臂。   严格说起来,林嘉音并不是很想参加这类活动,一来是因为无趣,二来是因为魏平——他近来的无端纠缠,实在是让她觉得很是心烦;而更令她不能明白的是,自己明明都已经说了“不”,而且不止一次,他却仿佛听不懂这个字,仍然天天打电话给她,美名其曰“叙旧”。   还未走到门口,林嘉音远远地就看到实习生小许已经等在了门口,看到她出现,立刻小跑着过来,一面叫了声“林老师”。她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就听到小许有些迟疑地说:“林老师,我能不能借您几张名片?”   林嘉音愣了愣,随即想起报社的不成文规矩,假如有实习生外出采访,需要交换名片的话,一般都是用的带他们的正式记者的名片,只不过在旁边再加写上实习生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之前她并未给过小许任何自己的名片,不过既然她提了,那就给几张也无所谓的。   “好,你等一下。”林嘉音低头拉开大包,翻出了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叠递给小许。   “谢谢林老师。”小许似乎显得很是兴奋,她把这叠名片小心翼翼地收在自己的包里,然后又对着林嘉音道:“林老师,我们现在进去?”   林嘉音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入了用彩色气球串起来的门口。   整个场地平整而空旷,所以风吹起来有些肆无忌惮的感觉,不远处有一架打桩机竖立着,靠近门口的地方搭建了一个高台,用大红色飘带和地毯布置着,下方则摆了几十把折叠椅,因为时间尚早,所以都还空着。   天星的公关部李经理看到林嘉音过来,立刻上前热情地打招呼,拿了一个装了资料和信封的袋子交给她,然后又寒暄了几句,末了,有些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林记者,你下个周一下午有没有空?”   林嘉音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李经理笑了笑,说道:“我们那天要出一个大消息。上头说了,只打算让本埠几家主要的媒体发稿子……”   林嘉音淡淡“哦”了一声,无意中抬眼,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小许,神情似乎有些紧张,正在不停地看着自己这边。   “我们现在两家也算是合作方了,老板说了主打消息是肯定是要给你们那边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安排专访,林记者,我现在把邀请函给你,你可一定要来哦!”李经理一面说,一面将另一个不起眼的信封塞到了她的手里。   林嘉音点点头,仔细考虑了一下回答道:“这样吧,我事先同我们部门主任打声招呼,看能不能留点版面出来……”虽然她大概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大事”,但没有得到确认之前,还是不能随意下结论的。   “这样当然是最好了。”李经理听了眉开眼笑:“林记者做事,我当然是放心的,到时候就等你那边好消息了。”   平地波澜-1   和李经理谈完话,再回到会场,已经有不少同行都陆续出现了,大家互相打过招呼之后,便三五成群地站在场地里开始聊天,林嘉音与人闲聊了几句,便有些意兴阑珊地退到了一旁,只是静静地聆听。   距离正式开始的时间还差五分钟的时候,有一溜各式牌子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项目场地的门口,最先下来的是汪云和汪秋星两父女,然后是天星销售部的负责人魏平,再往后,却是顾醒,在秘书和几名特别助理的簇拥下,不动声色地步入了会场。   其实在场的财经记者大都听说过顾醒这个名字,但是见过他本人的到底在少数,林嘉音虽然认识他,并且知晓一些内幕,但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到处宣扬的人,所以就算有其他人认出了他来,也只是在私底下猜测,是否这天星公司真如传言中一般——要变天了。   冗长繁重的致辞之后,就是剪彩以及动土仪式,打桩机的声音震天响,不少人没等仪式完全结束就开始离场,林嘉音起先也做了同样的打算,可是这个项目所在的位置距离市中心很远,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经过,而认识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方才有个自己开了车来的记者朋友问她要不要顺路载一程回市区,她本想答应的,可是小许却一脸沮丧地凑了上来,说等下她还有堂课正好要测验,倘若不马上回去恐怕会赶不及。林嘉音想了想,便让那朋友带着小许先离开了,而她这么一谦让的下场,便是自己被落在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林嘉音掏出手机,开始打算打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叫车,然而她第一个号码还未按下,就听见身后有人在低声叫着她的名字,语调温柔:“嘉音。”   不用回头,林嘉音便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谁,可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去,脸上表情淡淡地:“魏总,你好。”   “嘉音,我送你。”魏平笑看着她:“叫我名字吧,何必这么见外。”   林嘉音实在是有些无语。   她不懂,眼前这名男子,到底是怎么能够做到这一步的,虽然周围已经没什么人留下,汪氏父女也已经先一步离去,但仍有天星公司的员工在,就算他真的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她却不想惹事上身呢——还是说,魏平已经自认能将汪秋星与天星公司完全地掌控在手心,是以才会如此地肆无忌惮?   “不,不用了,谢谢。”她语气坚定地拒绝:“我已经叫了出租了……”   “何必这么麻烦呢?还是让我送你吧。”   “不,真的不用了。”林嘉音往后悄悄退了一步,眉头微微皱起。   “嘉音……”魏平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抓住她的手臂,然而还未触到,就听见有车子急刹车的声响,两人一起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黑色奔驰正好停在路边,距离林嘉音所站的位置不过一步之遥。   “林记者。”顾醒平淡从容的笑脸出现在摇下的车窗后,他神色如常,就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魏平的存在:“需要帮忙吗?”   林嘉音迟疑了一秒,对于她而言,魏平是自己目前绝对不想面对的存在;而顾醒……虽然他让人摸不透,但至少彼此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直接冲突,所以到底要如何选择,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悬疑的。   “当然。”她笑着点头,拉开靠近自己那侧的车门,毫不迟疑地坐入车内。   顾醒笑着看了她一眼,视线随即越过她的肩头,不带表情地扫了眼车外尚未反应过来的魏平,以最平静不过的声音向司机吩咐:“开车。”   黑色奔驰绝尘而去,只留下魏平一人,站在原地怔愣了大半天,仍没能缓过神来。   “假如方便的话,只要到能打到车子的地方把我放下去就可以了。”   林嘉音的心情被魏平这么一搅,显然算不上很好,但面对顾醒,她还是要保持笑容,毕竟人家也算是第二次帮忙了。   “不急,今天正巧没什么事。”顾醒侧头,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我可以送你一程。”   “那……麻烦了。”林嘉音因为急着要赶回报社去写稿子,所以也没有多加推辞,报了一个路名和门牌号,又补充道:“这是我们报社的地址。”   顾醒笑着又望了她一眼:“林记者,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有缘。”   林嘉音略微低了头,想起上一次在地下车库的尴尬经历,就不由抬起头笑了笑:“的确是,上次也多亏了顾总帮忙。”   顾醒望着她的笑颜,视线就不由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笑,之前在“凡盛”的底楼,他就见过她欢欣而愉悦的笑容,但这次两人近在咫尺,与上次他远远见到的感觉,似乎又有所不同。   她的笑容里似乎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让她那原本在他眼里只算得上是清秀的五官,显得飞扬明亮了许多,令人几乎就要移不开眼。   到了办公室,虽然时间已经是十点多了,但仍空无一人,一长排的椅子和桌子都空着,整个空间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林嘉音放下背包,注意到隔壁薛如月的办公桌上随意扔着几张封口打开的信封,便想起了自己上午拿到的那封请柬的事情,就打了个电话到王主任的手机上。   “哦?天星的李经理同你亲口这么说的?”王主任对这个消息显得很感兴趣。   “是。”林嘉音回答。   “知道大概是什么消息吗?”   林嘉音迟疑了一下:“李经理没说,不过我想……或许是同最近外头的传闻有点关系。”十之八九是天星被收购的事,但这个消息她不可能明说。   王主任对于那个传言显然也是有所耳闻,他想了想,在电话另一头回答道:“这样吧,那天的版面我给你预留个头条出来。还有,你最近的几篇稿子都不错,上头看了也说很好,要继续下去。”王主任显然对于近期林嘉音的“积极”表现很是满意。   林嘉音点点头,开口道:“假如没其它什么事,那我先挂电话了。”   离开了办公室,林嘉音忽然觉得有点饿,因为今天起得早了点,她离开家门的时候林妈妈还未回来,所以连早饭也没得吃,一直是空着肚子。她想了想,就转身去了位于大楼三楼的食堂——虽说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但这里从早上六点到晚间十点都有食物供应,林嘉音逛了一圈,要了一份砂锅馄饨,用托盘端着走到了角落里的一个桌子上,用调羹搅了搅,还冒着热气的清汤里飘着蛋皮、紫菜、虾皮和葱花,还有一个个圆鼓鼓的小馄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坐的桌子后头是一排长长的黑色木制屏风,把整个食堂分割成两大块,林嘉音才吃了第一个馄饨,就听见屏风后头传来一个被压得很低的女子嗓音:“听说你们那边最近几个头条都被林嘉音给拿了?”   声音很熟悉,又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林嘉音不由愣了愣,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说话的究竟是谁,就听见另一个尖细的嗓音接口道:“是呀,谁让人家厉害嘛,有好的条线、好的采访任务都让她给拿了。最近天星那边的采访,又被她给拿了——你是知道的,房产那块向来是我跑的,只能说真是莫名其妙!”   林嘉音面色不变地从砂锅里捞起第二个馄饨,咬了一口,这个声音她倒是熟悉得很,正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薛如月。   “哟,会不会是人家有背景?”那个压得很低的女子嗓音再度响起,林嘉音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这人似乎是隔壁品牌部的一位同事,经常来薛如月这边串门。   “谁知道,不就是在海外喝了点洋墨水,报社里的‘海龟’又不止她一个,而且我看她写的稿子也一般,平时穿得用得也很普通,身上连个名牌都没有,一点都不像是有背景的样子。”   “唉,我也觉得她很普通。不过话说回来,我上次下班,倒是在报社旁边第二个路口那边,看到她上了一辆私家跑车。后来我问了我们部里专门跑车子条线的同事,人家告诉我说,那车子贵得很,全手工的意大利进口,听说本埠也就不过两、三辆。”   薛如月“嗤”了一声,很有些不以为意地味道:“你大概是看花眼了吧?”   “怎么可能!她背的那个大包这么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她了。”那人的嗓音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起来:“会不会……是……”   “哼,就她?”薛如月的声音反而高了几分,语气肯定:“傍大款?估计就是倒贴都没人要呢,你肯定是看花了眼!”   两人说到这里,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然后估计是吃完了,所以就离开了,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林嘉音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将一锅馄饨全部吃完,这才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来。   原来,在背后听别人是如何说自己的坏话,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   下午七点多,按时交了天星的稿子,又等着负责排版的编辑给了最后确认的答复,林嘉音这才空下来,正想着要去哪里吃晚饭,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她拿了电话,走到窗口边,外头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下来,城市各处的霓虹灯光都已经亮了起来,闪烁变幻,流光溢彩;而几条主要道路上,交通正拥挤,一排排车流的灯光连在了一起,远远望去,犹如一条绵延悠长的金色河流。   林嘉音看了眼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了电话,语气平淡:“喂,请问是哪位?”   “嘉音,是我。”   “苏岩?你回来了?”对于这位苏二少的神出鬼没,她早已习惯。   “嗯,中午到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低沉:“刚才打电话去你家里,伯母说你还没回家,又在加班?”   “是呀,才忙完。”   “有没有空?等下一起出来吃饭?”   林嘉音笑了笑:“好,正好还想去方莹那一趟,要不要一起?”   “当然。”苏岩笑了一声:“我现在就在你报社附近,大概五分钟后就能到你那边,到时候给你电话。”   “好。”   吃完晚饭,当两人踏进“夜魅堂”的时候,已是将近十点了,正是生意最火的时候。店里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乐声靡靡,别有一番纸醉金迷的味道。   林嘉音虽然不常在这里营业的时候露面,但店里的侍者们都是认识她同苏岩的,恭恭敬敬地把两人带上了三楼的贵宾包厢,又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上了果汁、绿茶、山楂片,不过片刻,得到了消息的方莹就出现了。   “哟,你可总算来了,我都等了大半天了。”她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苏岩,开玩笑道:“难得来一次,还买一送一。”   林嘉音无辜地眨了下眼,无视她的调侃:“找我有事?”   “当然。”方莹指指早就放在桌子上的营业收入记录:“正好苏少也在,这是最近半年的营业收入,你们看一下吧。”说完,就借口还有事情要忙,离开了包厢。   林嘉音甚至都没兴趣对那些记录看上一眼,就自顾自地走到沙发旁坐下,拿了果汁在手里,转头去看窗外的夜景。“夜魅堂”位于本埠市中心几条少有的比较偏僻安静的小路上,但因为近来这边开张了不少酒吧,所以每到夜晚,也渐渐有了几分生气。林嘉音将一侧脸颊有些孩子气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霓虹灯的缤纷光芒在她眼底跃动,明明灭灭——她的模样全数落在苏岩眼里,后者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泛出一股温柔笑意。   “怎么,连自己赚了多少都不想知道?”他将桌子上的记录翻了几页,笑着开口。   “有你这个大老板在,就让我偷懒一下吧。”林嘉音收回视线,懒洋洋地回答道。   表面上看来,方莹所经营的这家酒吧是由她投资的,但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成本支出,也就是酒吧所租借的一整幢老洋房,却是挂在苏岩的名下。那个时候,她回国看望母亲,偶尔碰见了许久未见的方莹,聊了几次之后,便起了念头想要开一家酒吧,后来正在筹备的时候被苏岩知道了,他就非常好说话地就借出了这个地方。   “偷懒?”苏岩摇头,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有你这位同时拥有CPA和CFA资质的专业人士在,该申请偷懒的似乎应该是我吧?”   林嘉音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开始作响,她原本以为是报社有急事,毕竟时间都已经这么晚了,待到拿起来看了来电显示,才发现居然是魏平的号码。   她皱皱眉,直接把电话给切断了。可是,数秒之后,手机铃声再度在响了起来,她仍是毫不犹豫地切断了——这么反复了五、六次,连苏岩也被惊动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她有些不悦的神情,语调温和地问:“怎么了?”   林嘉音正在调低手机的音量,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没什么,是魏平。”   苏岩看着她,眼神有了一丝动容:“魏平?”   林嘉音把已经调节成静音状态的手机扔回包里,皱着眉头有些不快地下结论:“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当初那个好学上进的魏平,似乎已经消失在了流逝的岁月之中,又或者,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苏岩听了,干脆放下了手中的报表,似笑非笑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同他之间早就结束了。”   林嘉音扯扯嘴角,直言道:“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是从你们上次在天星碰到之后就开始这样了?”   林嘉音点头,神情显然很是郁闷,大致将在天星公司遇见魏平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大略告诉了苏岩,只不过省去了与顾醒的两次相遇。   苏岩的眼神渐渐沉静了下来,他想了想,说:“他一再地找你,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林嘉音眼神微暗,忽然想起上次在车库时的对话,心情更是不舒服了:“谁知道……”   苏岩看了她半晌,半晌笑了一下,语气温柔地道:“嘉音,逃避可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所以?”   “为什么不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这是你站在男士立场上所给出的建议吗?”林嘉音笑着回答。   “就当是吧。”苏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缓声道:“对于魏平这类人而言,你越是逃,他越不会放弃。”   林嘉音想了想,觉得苏岩说得很有道理,就重新从包里找出手机,扫了一眼,发现不过短短几分钟,已经有十数个未接来电,号码全部是同一个,她皱皱眉,但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你想谈谈?好,你来‘夜魅堂’,我在三楼等你。”   林嘉音语调平静地挂了电话,看向苏岩,笑着说:“幸亏今天事先同家里打过电话了。”   想起林妈妈的门禁,苏岩也不禁笑着开口:“他大概什么时候到?”   林嘉音看了看时间:“他说二十分钟后到。”   苏岩点头,眼底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在徘徊,但还是扬了扬手中的记录道:“这样吧,我先去隔壁的房间看这些营业收入,等下……你自己小心点,假如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随时可以叫我。”   魏平到“夜魅堂”的时候,正好是晚间十点半,他虽然知晓这间酒吧的名字,但却从未来过,本想直接上三楼去,不料才踏入门口,就见到了一位十分眼熟的美丽女子。   “哟,你不是魏平吗?”身为林嘉音的好友,方莹自然是认识他的,早在数年前,彼此也曾见过好几次面——其实,她正是因为听说了林嘉音约了他要谈话,所以特意在门口等着。   魏平的脸上有一抹惊奇之色闪过,不过反应也极快,思索片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方莹?真是好久不见。”说话间,已经就着酒吧内的灯光对她上下打量了几眼。   今日方莹的打扮颇有几分怀旧,一身改良后的淡绿色短袖高领旗袍,手臂间挽着条黑色绣花长丝巾,旗袍下摆只至膝盖,露出了一双笔挺修长的小腿——魏平的眼底就不由掠过了一丝惊艳之色。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方莹的声音娇滴滴地,上了湖绿色眼影的眼皮只轻轻一掀一合,就流露出无限的风情来:“来这里玩吗?”   “不,我找人。”魏平话虽这么说,却没有要移动步伐的意思。   方莹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先让开了半步:“哟,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了。”   魏平看着她,忽然笑了笑:“我要去三楼,你知道该怎么走吗?”   方莹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跟我来吧,这里我熟悉。”   站在楼梯口,看着魏平进了包厢,方莹这才转身打开了另一边包厢的门,冲着里间正坐在窗边翻看营业收入报表的男子直摇头:“你还真够放心的。”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苏岩抬起头,脸上表情平淡。   “你守了她那么久,就不怕嘉音那小傻瓜因为心软,同魏平又死灰复燃?”方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从她第一次见到苏岩看着林嘉音的眼神,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陷得很深了,可好友还是处于毫无知觉的状态——从某方面来说,林嘉音实在是个非常迟钝的人。   “第一,嘉音不是小傻瓜,她很聪明;第二,她不会同魏平再有什么的,这点我可以肯定。”苏岩一面淡声回答方莹的问题,一面将手中的报表合起,放在了桌上,面上的表情波澜不兴:“这半年的营业收入我看了,还不错,不过中档酒的周转时间偏长,下次可以考虑减少这方面的进货量。”   方莹被他说得无语,半晌才轻声低喃道:“看来还真是我狗拿耗子了。”她有些不甘心地冲着苏岩再次开口:“我说,苏二少,你就真的不想同嘉音挑明吗?万一过几天她被别人追去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莫及。”   同一时刻,在隔壁的包厢内。   林嘉音捧着果汁,背靠在沙发上,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你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说吧。”   魏平看着她,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半晌才开口:“嘉音,你同以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林嘉音听了,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不知为什么,在她这样的注视下,魏平竟觉得有点不自在。其实自从第一次重逢,他就已经发现了,如今的林嘉音,与他记忆中那个林嘉音,虽然在外貌上没什么改变,但给人的感觉已是有了许多的差别——以前的林嘉音,飞扬而纯真,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仔细地聆听,然后给出自己的意见,是一个喜欢笑、喜欢聊天的女孩子;而现在的林嘉音,却是沉静如水,即便是笑,也带了几分懒散,她不喜欢多说话,似乎更喜欢听别人说——这样的变化,前后不过六年,却让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也更吸引他。   “嘉音,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说过的那些话吗?”魏平斟酌着开口。   林嘉音仍是沉默不语。   以前一起说过的话?似乎在相恋的那几年里,他们的确曾说过无数的话,甜蜜地、温馨地,憧憬着彼此的未来;在他去美国的那一年间,她也曾无数次回忆那些对话,然而所有的一切,却在一夕之间破碎;再然后,现在,她其实已经记不清那些话了——六年的时光,足够她去遗忘那些过去,如今,那个让她曾经爱恋又心伤的男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却也已经起不了什么波澜了。   “我上次同你说的话……”魏平顿了顿,才又开口,抬头凝视着她的双眼:“我是认真的。”   林嘉音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件极其滑稽可笑的事,然后才一字一句说:“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她轻笑了一声,又说:“魏平,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们已经分手了,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   魏平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嘉音,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可是我……”   林嘉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当年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但是,魏平,我们已经确确实实分手了,这个是事实。”她把“确确实实”这四个字加了重音,语气毫无回转的余地。   魏平愣了愣,在记忆里,他从未听过她用这种口气说过话,原来,她真的是变了,那并不是他的错觉,而且这种改变……他看着她微怒的模样,不由出了神。   “现在,魏先生,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林嘉音的口气愈发冷淡。   魏平皱皱眉,缓慢地道:“嘉音,我说我们重新开始——我真的是认真的。”   “你认真或是不认真,已经与我无关了。”林嘉音无所谓地笑了笑:“魏先生,我觉得话就说到这里吧。以后没什么事,大家还是不要进行私人之间的联系了。”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站起身来,打开包厢房门,坐了一个“请”的手势。   魏平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急急道:“嘉音……”   林嘉音略微变了脸色,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而魏平的身体已经缓缓靠了过来。她又气又急,正在考虑是该对他踢上一脚或是大声喊人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男声低低响起:“嘉音,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魏平没想到外头还会有人在,表情一僵,手指就不由松了开来。   苏岩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面带微笑,视线落在林嘉音的身上,温柔如水。   林嘉音看到他的出现,不由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转身提起背包,笑着走到苏岩的身边说:“的确是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苏岩点点头,一手搂上林嘉音的肩头,两人转身就要离开,却无人对魏平看上一眼,就仿佛他完全不存在。眼看着他们即将跨出门口,魏平不由又叫了一声林嘉音的名字,语气有些急促:“林嘉音!”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苏岩回头语气平淡地问。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魏平终于是看清了眼前男子的容貌,虽然表情温和,却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传来,他心里不由一愣,总觉得似乎曾在哪见过这个人,说出口的话也不由软了几分。   “我是魏平,敢问……?”   “苏岩。假如这位先生没什么事,我们先告辞了。”   魏平只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片刻后终于是反应过来,前不久,本埠某家首屈一指的财经周刊封面上,就曾刊登过这位苏家二公子的侧面全身照片,并且还在内页配了大篇幅的专访。   他怔怔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深蓝色跑车缓缓停在林家门口,苏岩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林嘉音,不由故作夸张地问:“怎么,在担心这么晚回去伯母会说你?要不我同你一起进去吧。”说完,就作势要解开保险带。   “哪有,我早就打过电话回去了,没事的。”林嘉音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得笑了起来。   苏岩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道:“笑了就好了。”他停顿了下,又淡淡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给你出了个馊主意,所以一路上都不理我了?”   “没有。”林嘉音望着车窗外,眼神微暗,忽然叹了口气:“苏岩,不关你的事,别多想。”   “嘉音,我们不是朋友么?什么叫不关我的事?”苏岩望着她的背影,笑容忽然有些勉强。   “苏岩,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嘉音仍是望着窗外,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我只是在想,原来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今晚的相见,终于是让她肯定,当初那个魏平——当年那个斯文且才华横溢的男子,那个让她心动的男子,那个会牵着她的手憧憬着彼此未来的男子,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又或者,是她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魏平,因为年少,所以当初爱上的,可能根本只是一种表象。   “听起来,你似乎还是很在乎他?”   林嘉音听到苏岩这么问,不由愣了下,然后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颜:“假如我想说,我现在其实是在庆幸……当初分手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小心眼?”   苏岩摇头,笑容里忽然多了一丝隐秘的释然,笑着道:“当然不会。”   “那就好啦。”林嘉音松开了身上的保险带:“我先回家了,你才回来,也早点休息吧。”   苏岩轻轻点头,眼神温和,轻轻道:“晚安。”   林嘉音在家里过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礼拜六与礼拜天,吃吃睡睡,过得很是写意;或许那天晚上的谈判真的起到了作用,魏平在这两天里再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来。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周一下午。   当林嘉音踏入天星大楼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有几分忐忑的,从某方面来说,她对于来天星这边采访已经有了抵触情绪,因为她实在不想再与魏平有什么纠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天星这一系列的报道,确实也给她省去了不少额外的采访任务——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她自己一时间也说不清。   在大楼十八层见到天星公关部李经理的时候,林嘉音不由愣了愣,对方穿得十分正式,甚至连妆容也比前几次见到要精致了几分,头发也看得出是专门打理过的,相比之下,她的穿着似乎有些过分随意了。   “林记者,请跟我来。”   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李经理带着她走出办公室,按下了电梯按钮,把她带到了二十三楼的一间小型会议室内,里面已经有两位同行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位置前面俱都放着名牌——林嘉音自然是认识他们的,都是本埠销量首屈一指的平面媒体的财经部资深记者。   “三位请稍等。”李经理客气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掩上门离开了。   林嘉音视线扫了一圈,找到那个放着自己名牌的位置,还未坐下,就听见身旁左手边位置上一位年纪较长的女记者凑过来问:“小林,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事情吗?”   林嘉音摇摇头:“我是上周五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另一位中年男记者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我问过了,好像今天就只有我们三家媒体被请过来……我觉得吧,十之八九同前阵子天星的资金链断裂这个消息有关系。”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弄得这么神秘。一面说没启动资金,一面还往我们那边砸了大笔的广告费,真是看不懂……”先前发问的那位女记者有些不满地嘀咕。   “天星一向是不给媒体放什么消息的,今天这么做,已经算得上是很不一样了,反正估计不会是小事。”中年男记者下了结论。   林嘉音一面点头表示赞同,一面拉开了背包,取出采访笔和笔记本放在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会议室的门被人再次推开了,一下子进来了好几个人,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公关部李经理,而她身后的两人,不巧林嘉音全部都认识——正是顾醒以及张晓然。   会议内容,果然不出林嘉音所料,正是天星被顾氏所收购的消息。   新闻稿是现成的,按照规矩,这类事先打过招呼的特别稿子一般都是不能大动的,顶多就是字词上做些适当的改动,而且今天天星房产请来的这三家媒体,都有数量不小的广告投放搁那里——该怎么写,大家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短短十几分钟,这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便算开完了,林嘉音收拾了东西,正要跟着另两位记者一起离开,可是人还未走出会议室,就被李经理给拦了下来。   “林记者,上次同你说过的专访……”   林嘉音笑了笑:“嗯,怎么说?”   “我们马上就开始。”李经理一面笑着回答,把她与电梯相反的方向带去。   “马上?”林嘉音愣了愣,星期五的时候,专访的时间和人选都未最后定下,所以她也是听过就算了,可现在这样子,竟是要赶鸭子上架了。   “对啊。”李经理边走边解释:“暂时就指定了你们一家媒体做专访,不过顾总的时间很紧,林记者你只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林嘉音有些头疼,她其实最不喜欢做这种人物专访,因为需要提前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而她又是个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脾气,这种临时上阵的任务,实在是她的忌讳——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样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否则砸了的不仅仅是她林嘉音的这个牌子,还有报社与天星之间的合作关系。   李经理把她领进一个非常宽敞的办公室,房间面积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楼层,其中的家具摆设基调以黑色为主,线条简洁而硬朗。   “请在这里等一下,顾总马上就到。”   林嘉音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拿出录音笔搁在桌子上,又翻出采访笔记本想了想——其实对于顾醒此人,她了解得并不多,主要是因为他本身行事就很低调,几乎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这次召集了几家媒体来高调宣布顾氏收购天星,其实已经与他的一贯作风有所出入。   撇开这些因素不说,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在于顾氏对天星的收购,这个举动,从小处来说,或许是有点雪中送炭的味道——当然,按照林嘉音的想法,更偏向于理解为趁火打劫;但是往大处说,其实意味着顾氏已经开始正式涉入本埠的房产界,因为天星手中的几处闲置空地都条件很好,有一处商业用地甚至位于本埠顶级的中心商务区域,不管怎么看,这笔买卖都是很划算的。   “林记者?我们又见面了。”   正当林嘉音还处于沉思状态的时候,不知何时进到办公室内的顾醒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笑着开口。   林嘉音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一身深色西服,嘴角含笑,眼神从容而温和,她笑着站起身来,伸出手去,落落大方地开口打招呼:“顾总。”   顾醒也淡笑着与她握手,彼此的肌肤触上了才发现,她的体温似乎很低,在这种已经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指尖仍是冰冰凉凉的,他不动声色地收手,然后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林记者,有什么问题想问的?现在可以开始了。”   林嘉音点头,将事先想好的几个问题一一抛出,顾醒倒是十分的配合,几乎有问必答,语速也是不紧不慢。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就已经过去了,林嘉音看了眼时间,非常自觉地结束了采访。   把录音笔、采访本和笔全数扫进背包后,林嘉音笑着起身与顾醒握手告辞,手还未收回来,就听见顾醒的声音响起:“林记者今晚有空么?”   林嘉音愣了愣,直觉地摇头:“应该是没空。”回去之后她就要马上写稿子,还要等编辑排版完确定稿样没问题了,才能最后离开,从时间上来看,不弄到晚上九、十点是没可能停下来的——这还是比较保守的估计了。   “哦?那真是可惜了。”顾醒看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有个朋友弄了家意大利餐馆,今天开业,说是想找些人去捧场。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的……”   意大利餐馆啊……林嘉音眨眨眼,一干意大利美食从她脑海中滑过,心里虽然有些动摇,但还是很尽职地继续推辞:“真是抱歉了,顾总,今晚我恐怕实在是没有时间。”她忽然想起前两次他的帮忙,望着他淡然的笑脸,心里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不如……下次吧?到时候我做东,请顾总吃饭。”   顾醒微笑着点头,回答得干净利落:“好。”   林嘉音把蓝色大包甩上肩头,笑了笑:“那么,就先告辞了,顾总。”   顾醒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面上虽然平静无波,眼底的神色却显得有些莫测不明。   经过一个下午以及晚上的努力,天星的新闻稿子总算是大功告成,责任编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放人,远远超出林嘉音的预计时间。而顾醒的专访稿件,则被排到了第二天,部门主任非常好说话的给了大半个版面,所以一大早,林嘉音虽然呵欠连连,但还是不得不挣扎着早起,赶到报社去写稿子。   将近中午时分,就在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在进行最后冲刺的时候,忽然听到办公室门口有个声音在问:“请问林嘉音小姐在吗?”   林嘉音从座位上抬起头来,就见一位穿着浅色制服的年轻男子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手中捧着一大束深紫色的郁金香。   她不由愣了下,站起身走到门口:“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   男子将花束递给她,笑容亲切:“林嘉音小姐吗?请签收。”   林嘉音眨眨眼,接过花束,一面在签收单上飞快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看了眼那束郁金香,除了鲜花之外并无其它任何事物,便问道:“请问你知道这是谁送的么?”   “小姐,真是抱歉,我也不是最清楚。”年轻男子非常有礼貌地回答,看到林嘉音的脸上浮起一丝失望,不由想了想又道:“这束郁金香是今天早上经由荷兰皇家航空快递到我们公司的,我们只负责在本埠的快递,实在是很抱歉。”   林嘉音淡淡“哦”了一声,就抱着花束,缓缓走回到办公桌旁,她一面走,一面在心里猜测,到底是谁会那么无聊送她这束话——如今她在本埠还有联系的朋友不多,方莹可以排除,苏岩也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那么,还有谁呢?难道是她那位自命浪漫的表弟最近太无聊了?   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见到有人特别快递送花,早已经是议论纷纷——毕竟这类事也不是天天能见到的,尤其收花的人是以进报社大半年还以懒散著称的林嘉音。薛如月看见林嘉音将那束紫红色郁金香随手甩在一旁,眼底掠过抹不自然,不由开口道:“哟,嘉音,这花是谁送的呀?”   林嘉音还她一个淡淡的笑脸:“我也不知道。”   “这种郁金香可是很贵的呢,还一大早就空运过来……嘉音,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哪个大老板在追你啊?”薛如月捂住嘴,笑容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神色。   林嘉音忙于打字,没空与她多说,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几个字:“真可惜,我自己也想知道呢。”   薛如月本以为抓住了这个机会,能问出些特别的内容,谁知又讨了个没趣,便沉下脸坐回自己位置上,不再多说。   约摸二十分钟之后,林嘉音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她重新浏览了两遍,改了几个错字,觉得再没什么大的问题,就把稿件上传到了稿件库,一面空出手来把听筒搁在肩膀上,开始按电话键盘上的数字。   电话接通,林嘉音才说了一个“喂”字,那一头已经非常热情地回应道:“哈罗,嘉音表姐,有什么事情?”   林嘉音慢腾腾地回答:“你这两天有没有订过郁金香?”   “郁金香?嘉音表姐指的是鲜花花束吗?我怎么会订那种东西?我若是要送花,都是订代表着爱情的玫瑰……”沈海炜一旦开始夸耀自己,便没完没了。   林嘉音没好气地打断他:“既然这样,我知道了,先挂了。”   “喂喂?别挂啊,嘉音表姐这么问,难道是有人送你花了吗……”林嘉音把听筒搁回到电话机上,放下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另一边传来的兴奋嗓音。   看了眼仍带着水珠的鲜艳花束,林嘉音撇撇嘴,在下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顺手将它们送给了前台的阿姨。她本就不太喜欢这类鲜花花束,而且连送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自然是没兴趣将它们留在手中。   原本她以为,这束鲜花是谁恶作剧,所以完全没放在心上,可之后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居然连着几天都有相同品种价值不菲的郁金香接连送来,都是指名给她的,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这么一来,林嘉音这个名字,也算是在报社里小小的火红了一把。   眨眼间,又一个周一到来。   林嘉音意兴阑珊地坐在办公桌前,望着今天准时送到的郁金香花束发呆。   紫红色的花朵,碧绿的枝干和长叶,花瓣上还挂着不少晶莹的水珠,花束外头用同样是深紫色的花纸包了,底下系了一个花结——这已经是第七束了,整整一个星期,天天不间断,甚至周六周日都会送来,连林嘉音都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她已经把周围的朋友都问了个遍,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到底会是谁呢?   前台阿姨送报纸进来的时候,林嘉音习惯性地把花又转手交给了她,这些花扔掉未免太过可惜,但她又不想带回家,所以送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送花之人,反正想是想不出结果的,还不如等送花的人自己浮出水面。这个星期的工作量并不是很多,而且有一半交给了实习生小许,所以林嘉音非常的空闲,不过,当她正想找个地方偷懒的时候,手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这里是财经部林嘉音,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的男子嗓音低沉带笑,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林记者?我是顾醒。”   林嘉音愣了一下,笑着回答:“顾总,有什么事吗?”   “那篇报道我看到了,写得很不错。”顾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说话之间,林嘉音忽然想起来上次同他约定过的饭局,就随口问道:“对了,顾总,你今天或者明天有没有空?上次说过的……”她顿了顿,在考虑应该怎么说,就听见顾醒已经语气有礼地接口道:“当然,还是那家意大利餐馆吧?林记者你今晚有空么?”   林嘉音“哦”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听筒那一头的声音又说:“六点可以吗?”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顾醒说的是晚上吃饭的时间,她想了想,回答:“可以。”   “林记者你们报社的地址没变吧?”顾醒在电话那头沉声问,话中带着几分轻松的味道。   “当然没有。”林嘉音不由失笑,回了他四个字。   “那好,我六点在你们报社楼下等你。”   林嘉音挂了电话,转手又拨了个电话去家里——媒体这一行的饭局之多,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最忙的时候,她曾经连着两个星期没能回家吃口晚饭:“喂?妈,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嗯嗯,是,有饭局……好的,我自己会小心的……拜拜……”   下午六点,林嘉音接到了电话,下了楼,看见顾醒的黑色奔驰已经准时停在了楼下。两人到达餐厅的时候,门口正在排着长队,看人数竟有二十位之多,林嘉音觉得有些吃惊,毕竟本埠的餐馆众多,而眼前这家餐馆开业没多久,就已经有这种声势,想来也是应该有过人之处的。不过同时她又有些担心,那么多人……也不知究竟要等多久才会有位置,却不料门口的领位员是认识顾醒的,两人才在餐馆的入口处露面,那边已经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顾总”,拿了菜单便领着两人往里走去。落了座,顾醒在征求过林嘉音的意见之后,点了菜,嘉音便坐在位置上,好奇地打量起了四周。   这家意大利餐馆外表看来很普通,不过内在装修倒是很有几分怀旧的特色,用了泛黄的墙纸作为装饰,到处挂满了黑白老照片,靠近墙壁的架子上放着各种装满了塑料葡萄和橄榄之类的透明玻璃瓶子,空气中浮动着芝士的香味,背景音乐是舒缓的意大利民歌,服务生们都身着雪白的工作服腰系红色围裙,手托各种食物饮料在走道上来回穿梭着。   她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幅景象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熟悉。   “林记者,觉得这里如何?”顾醒见她游移的目光终于停下,这才开口问道。   “还不错。”林嘉音顿了顿,又多补充了一句:“布置得蛮有特色的。”   “哦?”黄色灯光下,顾醒嘴角含笑,俊朗的五官线条因此而柔化了不少,他今晚并没有穿白天工作时的手工西服外套,而是在衬衫外罩了一件米色的羊毛背心,为他无形中增添了一分儒雅平和,连林嘉音看了,也不得不承认,撇开其它因素不说,眼前这人实在是称得上“出色”两字。   “我朋友说,这是按照他最喜欢的某个国外的意大利餐厅布置的。”   林嘉音收回有些飘移的心思:“是吗?怪不得我觉得有点眼熟,顾总那位朋友的眼光不错。”   “哦?林记者也喜欢吃意大利菜?”顾醒笑着又问。   “还好。”林嘉音扯动嘴角:“顾总,其实只要是好吃的食物,人人都喜欢的。”   “哦?那么林记者最喜欢吃什么菜?”   林嘉音想了想,笑着回答:“顾总,其实还是那句话,好吃的都喜欢。”   顾醒听了,不由低笑出声:“林记者说话……还真是直接……”然后,不等她回答,又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对了,你也别老叫我‘顾总’,不介意的话,就直接叫名字吧?”   林嘉音本来也不是最喜欢这类应酬上的称呼,听到他这么说,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面包、汤和前菜就开始陆陆续续上来了,林嘉音每样都稍微尝了两口,觉得味道还算不错——其实她平时对于这类芝士很多的食物不是最喜欢,尤其是在晚上,因为觉得太腻,不过今天这家餐馆的厨师手艺不错,所以就破天荒多吃了点。   不过,当吃到最后一道甜点提拉米苏的时候,她实在是吃不下了,便放了叉子,抬起头来,看见顾醒也正在望着她,嘴角含笑,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打量,但转瞬就消失不见,让林嘉音以为自己不过是看花了眼。   “怎么,这个甜点不合口味?”   林嘉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这个提拉米苏的味道很正宗,只是已经饱了。”   顾醒挑挑眉,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来——他所认识的女性之中,鲜少有不在吃食上避讳的,尤其是对加了芝士的食物,通常情况下,尝上一、两口就不会再多碰,而他今天点的薄底披萨正是这种类型,可林嘉音却是连吃三块,一点也不挑剔,单就这点来说,倒是真的不多见。   侍者将餐桌上剩余的食物的餐盘都撤了下去,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无非就是关于天星房产系列报道的,到了最后,顾醒定眼望着林嘉音,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却忽然问出了一句让她始料不及的话来:“那些郁金香还喜欢吗?”   郁金香?那些郁金香?   林嘉音一怔,随后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对于那些郁金香、对于那位送花的人,她曾经有过无数的设想,但每个设想之中,都绝对不包括眼前这个男人。   而顾醒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林嘉音只得收拾起最初的那份震惊,支支吾吾地把话题给岔了开去。顾醒见了,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一笑,便要结账。   林嘉音看到侍者送来账单,忽然反应过来,上次曾说过这顿她请,就急急忙忙拿了钱包,顾醒见了,不由挑眉道:“这顿我请。”   “可是上次说的是……”林嘉音一面抽卡一面回答,却不防正好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心中一愣,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正犹豫间,听见他又开口说:“这次我请,下次再你请,如何?”虽然用了询问的口气,但语调中隐隐带了几分不容回转的意味,林嘉音就只好作罢。   两人一起走出餐馆门口,顾醒提出要送她回家,林嘉音虽然还未彻底回过神来,但仍是依着自己过去的习惯,礼貌地拒绝了。顾醒看着她上了出租车,虽然面上看起来与往常无二般,但远眺的目光却有些幽暗不明,他在门口又多站了一会儿,正打算叫司机把车子开来,忽然听见身后有个男子爽朗的声音在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顾醒转过身去,就见餐馆门口走出一个男子来,看年纪还不到三十,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染成了淡黄色,但整体看来却不显得突兀。这人快步走到顾醒身边,非常热络地一拍他肩膀,笑着开口:“哟,顾大少,怎么今天想到大驾光临来我这边了?”   顾醒挑挑眉,表情淡淡地:“今天正好有空。”   “哦?”年轻男子拉长了音调,挤眉弄眼地说:“可是我似乎听大堂经理说,你今天单独带了个女孩子来?”   顾醒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男子见他这种反应,越发不肯罢口,冲着他咧嘴笑了下,口无遮拦地道:“我说,顾大少,已经好几年没见你单独和女孩子出来吃饭了,你这次不会是认真的吧?”他话音停了一下,又接着嚷道:“假如是未来的嫂子的话,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圈子里的朋友看看啊?”   话到了这个份上,顾醒不解释也不行,他语气淡然地开口:“你想太多了。”   听他这么说,那男子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既然你都来了,就别这么早回去,反正你那些个公事也不会跑掉——我在这边的楼上藏了几瓶好酒,都是上次去欧洲带回来的,要不要尝尝?”   顾醒考虑了片刻,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右手轻轻拍上他的肩头:“当然……是要尝一下的。”   今雨新知-1   林嘉音坐在出租车上,虽然时间晚了些,已经近了九点,但路上的车子还是不少的。   出租车车速不快,一路往前开去,路旁的霓虹灯光纷纷向后退,她看得眼花,心里更是恍惚,耳边那句话似乎还在徘徊:那些郁金香还喜欢吗?而其时,她最想回的话却是:你为什么要送我花?   只不过,这句话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她与他才见过短短几次面而已,送花这个举动,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对林嘉音而言,假如是一时想不清的事,那就干脆不去多想——她向来认为,有些事情,等到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只是,这种鸵鸟行为,并不代表事情的后续发展,也同样令人能够无视。   第二天早上十点,当那位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子手捧一大束鲜艳的粉红色百合花花束,再次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林嘉音也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了。   “林小姐……”送花的年轻男子显然已经驾轻就熟,看到林嘉音走过来,就露出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笑容,甚至连“请签收”三个字都不必再说了。   林嘉音拿起笔在单子上随便划了两下,接过了花束,入手却是沉甸甸的,虽然用花纸包起来的花杆数量不多,但一根花杆上同时挂着好几朵硕大的百合,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皱皱眉,不由开口问道:“这花……”她本想问那人知不知道这花是谁送的,可惜对方却明显误解了。   “哦,林小姐,这种百合叫卡萨布兰卡。”花束快递先生显然对于鲜花品种很有研究:“可以说是世上最美的百合……”   林嘉音听了只觉得无语,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两个字,这人就能说出这么多内容来,她对着百合花又看了一眼,决定放弃这个问题,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打断了对方的话:“嗯,谢谢了。”   回到办公桌前,她拿起电话,翻出名片簿,找到顾醒的名片,望着上面那个电话号码,手指放在电话机的按钮上,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没能按下去。   打电话过去,她能说些什么、又能问些什么?想来想去,就觉得这么做很是没意思,而且很是浪费时间——顾醒其人,虽然她对他并不熟悉,但看他行事的作风,低调内敛,尤其是近来趁乱收购天星的那一笔,堪称是滴水不漏,既然如此,这个谜底总是会揭晓,早一刻、迟一刻也没什么差别。   想到这里,林嘉音就干脆把这个事情给抛开了。   她打开网页随意看了点最新的财经新闻,不知不觉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正在考虑该去哪里吃饭,手机反而响了起来,她拿来一看,却是方莹的来电。   “什么事?”接起电话,林嘉音也不同她客气,可说话的语调,却是懒洋洋中带着笑意。   “同你说件事情。”方莹那一头的背景声音很是嘈杂,似乎是在室外。   “什么?”   那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声音传过来,虽然有些模糊,不过那四个字还是清楚地传入了她的耳中:“我结婚了。”   “什么?!”林嘉音抓着电话吃惊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你结婚了?”   “对,我结婚了。”方莹给了她一个无比肯定的答复。   林嘉音抓着手机,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方莹的脾气,她向来是清楚的,真要做些什么,那真是无论谁去也拦不住的,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会来得这么突然——又过了几秒,她总算是回过神,语调变得轻快起来:“好呀,恭喜了……”   她正想问新郎是哪位,却听到方莹在电话另一头笑着说:“这样吧,你也别同我说那些个让人酸酸的话了。晚上七点,我在夜魅那边等你,顺便叫上苏少,就在那边摆一桌,大家一起吃一顿吧。”   林嘉音也笑:“你要我过去是没问题,可是苏岩不在本埠呢,他又出差去了。”   “反正你给我过来就是,正好还有件事情要同你说。”   晚上,林嘉音看见方莹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亮。   方莹原本就长得明艳动人,又会打扮,光鲜亮丽是常事,可今天却别有一番不同,一身红色旗袍,淡淡的妆容,却别有一番味道,仿佛连发丝眉梢都透着喜悦——林嘉音见她这幅模样,总算是放了心。   进了三楼的包厢,一个小圆桌旁放了几把椅子,菜还没上,人也没到齐,林嘉音从包里拿出礼物,放到方莹手中,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林嘉音看了方莹一眼,笑着问:“怎么突然就想到结婚了?”   方莹一面拆礼物的包装纸,一面笑着回答:“想到,就结了呗。”   “我才不信。”林嘉音撇嘴:“当我三岁小孩呢,随便哄哄么?”   方莹拆包装纸的手停了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地道:“你在某些事情上,还真是同三岁小孩没什么区别……”   林嘉音没有听明白她的话,不由皱着眉问:“我哪里像三岁小孩了?”   方莹斜了她一眼,笑着说:“比如……上次魏平的事情。”   林嘉音听了,觉得有些郁闷和不解:“那件事,我哪里做得不对?”   方莹只是摇头,没有回答——她不过是为苏岩惋惜罢了,对着林嘉音这个某方面明显少了一根筋的笨蛋,他那番苦心,注定是要付诸流水的。   “好吧,你没做错,你做得很对。”方莹最后只好这么回答,她拆去最后一层包装纸,发现是一只蓝色盒子,掂起来有些沉,打开后,里面居然是个八音盒,却是有些破旧的,有处边角还磕去了一块——明亮的镜面上,站着一座镶嵌了五彩琉璃的房子,里头有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女相拥在一起跳舞,转动底下的金色小钥匙,就有结婚进行曲的音乐飘扬出来,小人也会随之旋转。   方莹低头对着这个八音盒看了许久,好久才抬眼,看到林嘉音小心翼翼地眼神,不由叹了口气:“你呀,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林嘉音眨眨眼:“我可没说这礼物是我送的,你既然收下,就不能反悔了。”一面说,一面又从身后的包里又找出一个包得好好的礼品盒来:“喏,这个才是我的。”   方莹伸手接过,却没有马上拆,沉默了半晌才说:“昨天我出去逛街,碰到了王慧她们。”   林嘉音听了一愣,然后笑着说:“怎么,被她给刺激了?”心里却不由有些了然,王慧与方莹在高中时,两人就已经彼此看不顺眼了,更遑论是现在,就前次高中同学聚会来看,王慧的气焰可是比以前愈发地高涨了,而方莹的那段过往,在她们眼中却是极其败坏名声的,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想必王慧也不会说出什么中听的话。   “不,只是觉得……”方莹一脸认真地回答:“她说的话还是蛮有道理的。”   林嘉音无语:“所以……?”   “所以,我打算好好对自己,也不想再错过什么,今天就叫上阿宋去领证了。”   阿宋其人,林嘉音是知道的,他是“夜魅”的调酒师,手艺精湛,比方莹小三岁,为人沉默寡言,从“夜魅”刚刚开业,就一直在这里工作,到了如今也算是元老了,她以前倒是从未看出过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如今听到方莹这么说,愣了一愣,但再看好友的神色,倒是极为喜悦的,便也没有多说其它什么,可是有句话,她终归还是要问的:“你喜欢他?”   方莹伸手掠了掠额前的发:“为什么不呢?”她的声音轻柔了几分,眼神轻盈:“一直以来,他就对我很好很好,若不是他,这个‘夜魅’也没可能这么快就进入状况,这样的男人,若是再错过……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林嘉音暗暗舒出一口气,心想总算是能同那两位长辈有所交代,她看方莹手里一直握着那只八音盒,不时转动底下那把钥匙,一时忍不住又多加了一句:“有空的话,就同阿宋一起回去看看方伯伯和方伯母吧,他们……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你的……”   方莹没有回答,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话来:“让我再想想……”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客人都陆陆续续到齐了,加上新郎新娘也就不过五位,所有的饭菜都是阿宋一手包办,色香味俱全,令得向来口味挑剔的林嘉音也不由感慨了一番。   众人嬉闹到了晚上十一点才散去,林嘉音下楼的时候,正是“夜魅”最为热闹的时候,她正要跨出店门,却被身后匆匆赶来的方莹一把拉住。   “差点就要忘了这件事……你跟我来。”   方莹的表情有些神秘莫测,林嘉音也不清楚她到底要说什么,只好任她拖着自己一路穿过人群,来到一处灯光幽暗的所在,靠墙的沙发上,有几名年轻亮丽衣着前卫的男女,正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   方莹将嘴唇凑到林嘉音耳边,压低了声音问她:“看见最中间那个女孩子了吗?”   林嘉音眯了眼,视线在那个沙发上转了一圈,同样低声回答:“穿了大红裙子的那个?”   “对,就是她。”方莹点头。   那实在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就算是浓妆艳抹,灯光迷离,也压不住精致的五官线条。她穿了一条鲜红的连衣裙,胸口开得很低,裙摆落在膝盖上方,颈间、手腕上金光闪闪,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她身边坐了两名年轻男子,一人手勾在她腰间,另一人手搭在她肩头上,时不时放声高笑,实在是非常的引人注目。   林嘉音又看了那个女孩子两眼,有些奇怪地问:“你电话里说的有事情……就是指她?”   方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你那个表弟!”   林嘉音“哦”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海炜?”   被好友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自己同那位自命风流的表弟,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方莹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上次不是你给了他这边的地址,让他过来玩的么?”   林嘉音点头,之前某个夜晚,海炜打电话过来不停抱怨说无聊,她为了省事,就干脆把“夜魅”的地址和方莹的联系方式给了他,没想到他还真跑到这边来玩了。   “这个女孩子叫安,在这边名气可不小。”方莹刻意压低了嗓音,幸好此时背景音乐并不喧闹,所以还听得清楚:“追她的男人一大把,可她好像倒是看上了你那个表弟,我见到他们两个一起单独喝酒聊天已经不止一、两次了。”   林嘉音听了,不由笑出声来:“我说,就这么一件事情,值得你这么特地来告诉我?”沈海炜是个混血,长得俊秀出众、身材高大,从小就有女孩子倒追,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家里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你知道什么?”方莹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个安的心眼可多着,你最好让你家的表弟小心点,别没事惹火烧身。”   林嘉音又扫了眼那个女孩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那个表弟都已经成年了,他应该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方莹听她这么说,也拿她没办法,只好低声嘀咕:“我可又是狗拿耗子,怎么每次都做这种事情……算了,随便你了,等到真出事了可别后悔!”   虽然林嘉音嘴上说不会去管,可心里明白,方莹不是那种会随便乱说话的人。所以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本想给海炜挂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情,却没想到那天上午居然有个临时采访任务,一来二去,她便把这事给忘了。   不过下午回到报社的时候,倒是发现一束与昨天颜色相同的卡萨布兰卡已经静静放在了她的位置上,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办公桌面,鲜艳美丽,香气四溢。   林嘉音放下自己的大包,对着那束花看了片刻,有些无奈,在心里无声地叹息,她捧起了花束,转身就想往外走,没想到被一旁薛如月拦住了脚步。   “哟,林嘉音,上次是郁金香,这次是百合,又换了个追求者呀?”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一开口,整个办公室里的人大都看了过来。   林嘉音懒得与她多说,只是笑了笑,抱着花束就想向外走去。可薛如月却没打算放过她,故意挡在她的面前,涂了鲜红指甲的手指点上其中一朵硕大的百合花:“哟,这百合花长得还真是好看……”   林嘉音正好有些不耐烦,听她这么一说,就干脆顺势将整束花推到了她的怀里,口气有些懒洋洋地:“既然你喜欢,那就拿去吧,都送你了。”   薛如月没想到她对这花竟是这么不在乎,表情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林嘉音已经反身回到座位上,开始对着电脑打稿子了。她抱着一大束花,倒是有些舍不得放下,可是转念一想,之前林嘉音都是将这些花直接送给前台阿姨的,原来自己在她眼里,也就同前台阿姨是一个级别的,就不由沉了脸,踩着高跟鞋去了电梯后头的垃圾房,把花束全部扔进了进去,心里还是愤愤地,也不知林嘉音到底是走了什么运,居然连着这么多天都有人送这么贵的鲜花来!   办公室里,林嘉音才把采访笔记整理好,在电脑上打了个稿子的开头,就看见实习生小许走到自己位置旁,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林老师。”   “嗯,什么事?”   小许手里捏着个文件袋,她从里面找了半天,抽出两个信封来,弯了腰低声说:“林老师,这是前两次出去采访,人家给的……”   林嘉音看了眼,自然明白信封里面放的是什么,这也算是这一行不说破的行规了,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采访是你去的,你就拿着吧。”   小许支支吾吾了两声,估计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按规矩来说,实习生都是没资格拿这些信封的,哪怕是单独出任务也一样,因为条线是带的记者给的,所以一般都是拿了信封回来交给负责的记者——别人给小许,也不过是想让小许转交给她而已,林嘉音知道她的心思,不由又抬头笑着说:“你就拿着吧。”   小许这才把信封给收了起来:“林老师,那两篇稿子?”   “你写完了发给我。”   “好。”小许脸上的笑容似乎比刚才又多了几分:“那林老师,我先去写稿子了。”   林嘉音又打了一会儿字,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可稿子还差个结尾没写,肚子却已经有点饿了,想来想去只好委屈下叫个外卖了。   而这个时候,也正是报社里头最热闹的时间,责任编辑们大都已经到位,外出采访的记者们也陆续回到办公室开始写稿,财经部自然也不例外,是不是能听到有人在那里交谈,林嘉音翻出外卖单子,正打算打电话,忽然听到部门王主任站在对面办公室门口叫着她的名字。   “王老师,找我什么事?”林嘉音走进主任办公室,表情平淡地开口。   王主任从传真机上抽出一份传真来,推到她的面前,笑着开口:“最近有一个去欧洲的采访,我想来想去,这个采访任务还是你去跑一趟吧。”   林嘉音有些吃惊,这种出国的采访任务一般都是按照工作资格来的,照理来说,是不应该轮到她的,因为她进这个报社不过大半年,可看王主任的表情,似乎已经做了决定,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接过传真看了看,原来是一次大型国际房屋销售展览会,本埠有几家大型房产商也会参展,所以主办方就邀请了些主要媒体的记者一起同行,整个行程,前后加在一起要将近两个星期,下个星期一从本埠出发,展览的地点主要是在法国。   “你等下去写张请假条,要送上去批字,另外记得明天把护照带过来,主办方那里统一帮你们办签证。”   林嘉音想了想,笑着回答:“好,不过护照倒是不用了,我的签证还有效。”   王主任点点头:“那你这几天把有些工作同实习生交接下,别到时候有些条线空下来没人去跟。”   林嘉音点点头,拿了传真走出了办公室。   然而,就在她转身离开的同时,王主任脸色微沉,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晚上九点多,林嘉音到家的时候,林妈妈正在看财经新闻,听到女儿回来,说了要出差的事情,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说了一句“夜宵在炉子上的锅子里”,就继续专心地看电视去了。   林嘉音已经见怪不怪,脚步懒懒地爬上楼去,把包扔书房里,又翻出那张行程表看了几眼,心里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出差任务会落到她的头上,正在思考,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显示出来的是苏岩的名字。   “喂?回来了?”   那一头,苏岩笑着回答:“是,才下飞机。”每次回到本埠就给她打电话,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倦的味道,即便是隔着电话,也能听得出来,林嘉音皱皱眉:“那还不去休息?”   “香港到这边也就两个多小时的飞机,还好。”   “是吗……”林嘉音想了想,眼光一扫,看到手边的那张行程表,就说:“你回来了,下个星期就轮到我出差了。”   “哦?去哪边?”   “法国。”   “去多久?”   “两个星期。”   苏岩叹了口气:“时间还蛮长的。”   林嘉音笑着回答:“是啊。”她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不是最想去……”   “那就推掉好了。”苏岩不以为意地给她出主意。   “才不要,那是工作啊工作!”   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这才挂了电话。   苏岩的语气一直很平淡,就像是同一个普通的朋友随便聊天——他忙了整整一个星期,当然是累的,可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再累,也就会不觉得了。   因为忙着交接手头的部分工作,又要同各处条线打招呼,还要在家里准备行李,林嘉音一直忙得很,直到星期五才算稍微空了下来,原本打算偷懒在家的,谁知道顾醒却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晚上有没有空。   天星房产那边的系列报道还没有结束,整版的广告也还在报纸版面上挂着,这位顾少自然是轻易不能得罪的人物,再想起那些天天准时送到的大束百合花,林嘉音只好放弃原来的打算,因为吃饭地点的关系,她只好随便化了个淡妆,又换了身小套装,这才在傍晚的时候叫了出租车出门。   今天碰头的地点依然是顾醒定的,在本埠最高建筑物的顶层,那是一家全球连锁的星级法式餐馆,叫“费迪”,在本埠非常有名,不仅价格不菲,而且凡是去用晚餐都需要提前预定,以前她在这家餐馆才开张的时候就同苏岩一起去吃过,但是因为不喜欢那里的菜式,所以就没常去。   林嘉音到达餐馆门口的时候,比两人约好的时间只略微晚了两分钟,有侍者上来拉门引路,她知道顾醒肯定是订了位置的,就报了两人的姓氏,果然就被领到了一处非常幽静的座位,前后都用绿色大盆景植物围了起来,自成一片小天地。   顾醒已经坐在那里,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外套挂在一旁,手边放着一杯咖啡,见到她出现,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她落了座,说了声“抱歉”,算是作为自己迟到的道歉,顾醒并不在意,让侍者拿来了菜单,问她喜欢吃什么。   林嘉音想也没想,随口就说了个“鱼”字,顾醒听了之后,与站在身边的侍者低声说了几句,那侍者便收起两人面前的菜谱和酒单离开了,很快,就有一瓶餐前开胃酒、一小篮面包以及一小碟黑鱼子酱送了过来。   林嘉音拿了块面包,撕成小块,用特制的贝壳勺子挖了点鱼子酱涂在上面,塞进嘴里尝了下味道,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喜:“Super Beluga?”   顾醒笑着点头,眼底却掠过一抹淡淡的诧异。   林嘉音就不由来了兴致,多吃了几口,然后看了眼手边的酒杯,透明液体在里面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想来也应该是伏特加,度数可不低,虽然用这个来配鱼子酱的确是不错,但是……她的眼底掠过抹迟疑,最终还是没碰那个杯子。   顾醒将她的一切动作都收在眼底,眸色深沉,微笑着开口:“最近很忙吗?”   “还好。”林嘉音一面回答,一面随意地打量着四周,这个餐馆的生意似乎也不错,不时可以看见有侍者领着衣着光鲜的男女入座,不过没多久,她就觉得有些厌倦了,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她的位置就在窗边,恰好可以看见底下的江景。   顾醒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着抿了口酒,等到前菜上来的时候,他便扯开了话题,说了些金融圈子里的消息,果然成功将她的注意力给吸引了回来。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林嘉音对于这些消息的兴趣,与以往接触过的媒体记者们似乎又有所不同——她只是非常纯粹地发表了一些个人看法,居然是精辟而准确的,在用词上都堪称专业,可是,她对那些消息却没有深挖的意思,甚至连他话中故意透露出的某些敏感消息,都只是听过就算了,连一丝好奇都没有,这实在是与她的记者身份有些不符。   谈话间,有侍者上来为两人上了主菜,林嘉音这边的是烤全鱼,顾醒那边的是黑胡椒牛排,并且换了两人的酒杯。林嘉音看着侍者为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一点白葡萄酒,脸上不由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顾醒见了,开口问:“不喜欢这种酒?”   “不是,只不过我有点酒精过敏,所以一般不喝酒,真是抱歉……”她话音未落,就听见顾醒柔声打断了她的话:“是我疏忽了。”一面示意侍者将那瓶酒给撤了下去。   林嘉音倒是没想到顾醒的反应如此直接,不由愣怔了一下——以前碰到的那些客户,凡是听到她有酒精过敏,多少还是要劝上两句,然后她必须再三推辞,才会被放过,这种过程很让她觉得烦闷……想到这里,她不由抬头看了自己对面的男子一眼,恰巧顾醒也正看向她,两人视线对上,林嘉音只觉得他一双眼黑沉沉的,像是在探究着什么,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他这么一看,她的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局促起来,便低下头去拿起了刀叉,开始动手切鱼。   顾醒也拿起了餐具,却没有马上去碰那块牛排,视线反而落在了林嘉音那边——下刀、剔鱼骨、去鱼尾,动作十分娴熟——他不由神色莫测地笑了笑。   林嘉音原本在吃饭的时候不习惯多说话,可顾醒这次却似乎在想尽办法要让她开口,话题一换再换,从之前的金融新闻转到了当今几大著名的交响乐乐团,随后又跳到了几位颇有争议的历史人物上,最后甚至扯到了美食方面,不过气氛却是明显轻松了起来——   “哦?照你这么说,最好吃的食物不一定是在这类有名望的餐馆里?”顾醒的表情似是有点不信,眼底却有浅浅的笑意。   林嘉音挖了一勺蓝莓蛋糕,说:“当然。香港有几家不出名的私菜馆就味道很好,至于本埠……”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落在顾醒眼里,倒有几分狡黠的味道在里面:“比如说本埠特产的菜饭吧,我就知道有家小饭馆的菜饭味道很正宗,不过……”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却没有说出下文。   “不过怎么?”顾醒非常配合地接口又问。   “不过啊……那家店的店面非常小,而且有些脏兮兮的,大多数人估计看一眼就会想跑,更别提坐下来吃饭了。”林嘉音说到这里,不由想起上次带着海炜去吃的场景,她那位高高大大的表弟可是当场就变了脸色,无论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踏进去一步。   “哦?那倒是很有意思。”顾醒看着她游移带笑的眼,黑白分明,明亮灵动,就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却仍是落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动半分。   两人又谈了片刻,顾醒招来侍者就要结账,林嘉音终于是反应过来,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账单,笑着说:“说好了这顿是我请的……”   顾醒也伸出手去,笑容温和:“地方是我选的,菜是我点的,这顿当然是我来……”   他话未说完,两人同时去拿账单的手却不知怎么就触碰在了一起,林嘉音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上忽然有一层温热的触感覆上来,她不由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与顾醒的手呈相反方向互相交叠,他的手指修长,手掌宽大,黑色衬衫袖口堪堪压在她的指尖处,正好将她的右手全数盖住。   林嘉音直觉地想要缩回手,却不料他手上忽然加了力,将她的手按住,然后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缓缓抬起,从她指尖将那份账单抽走,这才放开了她的手。   “这次还是让我请罢……下次,不如你请我去吃那个菜饭,怎么样?”顾醒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动静,就仿佛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并未出现过,他嘴角含笑,看着她,语调顿了顿,忽然口气温柔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嘉音?”   这种语调,而且又是直呼自己的名字……林嘉音微微愣怔了一下,似乎想起很久之前,在某个夏日里,有人站在葱葱郁郁的树阴下,也曾用这种口气叫过她,只是那个人与她,现在却已经形同陌路。   顾醒看着她的表情,眉头轻扬:“怎么,不行么?”   林嘉音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回答:“当然没有不行。”   “那么就说定了。”   “好……”话一出口,林嘉音不由有些后悔,可到底是因为什么,似乎又说不上来。   顾醒一边在账单上签自己的名字,一面又问:“那么,等下想不想去江边走走?这里的夜景还是不错的。”   林嘉音笑了笑,转头往外看了一眼:“不,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顾醒抬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吃惊,他抬起手看了看腕表上所显示的时间,不过才九点十分,便问:“这么早?是还有其它约会吗?”   总不见得告诉他,是因为家里的门禁吧?林嘉音念头一转:“哪里有什么约会……不过是大后天要出差,还有箱子没整理呢。”   “哦?出差?是去哪里?”   “法国。”   顾醒听了,轻轻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神情,他站起身来,西装外套挂在臂间:“我送你回去吧。”   林嘉音仍是摇头,脸上却带着礼貌的笑容:“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叫车子回去。”   顾醒脚步不由一顿,随即以开玩笑地口吻问:“怎么,是怕被男朋友看到误会吗?”   林嘉音原本走在前面,听到他这么说,便回头淡淡一笑:“暂时似乎还没这个可能。”   顾醒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深沉,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林嘉音,你到底还能给我多少惊喜呢?   回到家里,林嘉音这才想起来,今天似乎没有从顾醒口中听到任何与百合花有关的内容——又或者,其实是她想错了?那些百合花并不是他送的?那又会是谁送的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的眼光转了下,想到件事情,不由拿起电话拨到了苏岩的手机上。   “嘉音?”   “嗯,是我。”   “这么晚了还不睡?有什么事情吗?”另一头的男性嗓音似乎永远是那么温柔。   嘉音笑着问:“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过的那家在江边大厦顶楼的法式餐馆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上次我觉得那边东西不怎么样,可今天居然发现那边有Super Beluga呢!”   苏岩听到她兴奋的口吻不由失笑:“Super Beluga?你今天怎么兴致这么好,自己一个人想到去吃那个?”   “不,是有个客户请的。”林嘉音想起那碟鱼子酱,就觉得心情很不错:“我们下次也去吃吧!”   “当然没问题,我会记得提前让人去预定,保证吃到你不想吃为止。”   挂了电话,苏岩却不由皱起了眉头:Super Beluga,这种一份在本埠售价至少五位数以上的鱼子酱,而且数量极其稀少,就算是“费迪”那种全球连锁星级餐馆,也需要提前预定才能调到货,怎么可能会有人以“客户”的身份无缘无故去请一名记者吃?那也未免太大手笔了点,恐怕只有嘉音那个迟钝到极点的小笨蛋才会这么以为吧?   他思考了一下,又拨了个电话出去:“是我,去问一下,今天晚上都有谁在本埠的‘费迪’那边预定了Super Beluga鱼子酱。”   消息很快就过来了,今天晚上只有一个人在那里预定了Super Beluga鱼子酱。   苏岩看着那个名字,不由微微扯动嘴角,脸上的表情却在瞬间沉下。   周一上午,林嘉音拎了个放着手提电脑的包并拉着一个小型箱子就要出门,却听见林妈妈坐在沙发上表情悠闲地说:“出门在外,自己小心。”   “嗯,知道了。”   “假如有合适的对象,也别放过。”   林嘉音表情很是无奈地转身:“妈,我这是出差,是工作!”   “工作再重要,终身大事也要放心上!”林妈妈无视她的表情,又强调了一次。   “好好,我知道了……”林嘉音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匆匆忙忙打开房门,向着身后挥挥手:“我走了啊。”   “嗯,自己小心。”   出租车早在铁门外等着了,司机好心地下来帮林嘉音提了箱子放到后车厢,她正打算拉开车门上车,却听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电话号码,是苏岩。   “喂?苏岩,有什么事?”   “嗯,嘉音,是我。”苏岩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要去机场了?”   “嗯,叫的车子已经到了,正要上车。”   “自己小心,一路平安。”苏岩顿了顿又说:“我这两天实在是抽不出空,本来应该我自己开车来送你的……”   林嘉音笑着打断他的话:“和我这么客气干嘛?叫车子也一样方便的。”   “嘉音……”苏岩在电话另一头欲言又止。   “嗯?”   “我手头的工作大概这个星期周末之前就能处理完毕,到时候,可能会去一趟法国巴黎。”   林嘉音听了不由失笑:“怎么,你也去那里出差?”巴黎距离她要去的展会现场倒是不远,就是开车也不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   苏岩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波动:“算是吧。”他顿了顿,语气清淡地笑着嘱咐:“我假如有空,就去找你,可千万别忘了开手机。”   “没问题。”林嘉音回答得很爽快。   会议在法国一个近海的小镇里举办,虽然是旅游圣地,可是林嘉音之前已经来过数次,所以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趣。没有采访任务的时候,就整日躲在宾馆里睡觉,或者在海边的沙滩椅上发呆,与旁人兴头十足没事就出去购物游玩的样子相比,简直可以说是懒到家了。   到了周末的时候,一起同行的几名媒体都结伴去了附近的城市旅行,大清早就出发了,同屋的响动把林嘉音也吵醒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晌,因为时差的关系再也无法入睡,最后只好一个人下到底楼的餐厅,点了份早餐,又买了两份当月的时尚杂志,坐在靠海的大露台上,打算消磨上几个小时。   坐了没多久,杯中的橙汁还剩下大半,林嘉音就听见身后有人在用中文交谈着,一男一女,两人语调虽轻,但因为彼此距离较近,所以她还是听得比较清楚——那男子的嗓音似乎很是熟悉,林嘉音就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愣住。   正巧那男子也抬起头来,视线在看到她的时候微微停顿,接着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就像是看到了认识已久的老朋友般,他放下手中的菜单,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语调之中带着几分莫名惊喜:“嘉音。”与此同时,坐在他对面的女子也回过了头,妆容精致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正是张晓然。   “顾醒……?”   林嘉音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他,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人,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此次展会天星也有参加,而且展台面积不小,力推一处市中心已经封顶的高档住宅,身为天星的大老板,他出现在此处也属正常;其实,在最初看到天星房产名字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会不会碰上魏平,可事实证明是她多心了。   顾醒笑看着她,他早已经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只是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她,虽然与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可恍惚之中,就有种不一样的味道在里面——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发梢微卷,落在肩头背后,时不时随风轻轻掠起,她的脸迎着初升的淡金色日光,再被身上的淡色休闲装一衬,更显出几分白皙来。   “之前听说有几位媒体朋友也会一同来,倒是没想到你也会在其中。”顾醒站起身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拉开她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下,笑着说,语调中听不出什么异样:“说起来,还真是巧。”   林嘉音直觉上总感到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清是为什么,只好微笑点头:“的确是巧。”   顾醒看了眼她正在吃的早饭,喝了一半的橙汁,还没动过的煎鸡蛋,以及一片上了果酱的吐司面包,就笑着说:“不介意我坐这边吧?”   “当然不。”   张晓然本不想过来,但是看见顾醒已经坐到了那边的桌子上,也只好跟了过来——她虽然不是很喜欢林嘉音,且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老板兼表哥会热衷于同她打交道,可面子上还是要做出大方得体的样子来,便站在桌旁笑着问:“林记者,在这里能遇上还真是巧呢,不介意再多我一位吧?”   林嘉音笑着点头:“请随便坐。”   顾醒叫来侍者点了早餐,再去看林嘉音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吃东西,反而正在低头翻着一本杂志,神态懒懒地,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杂志上花花绿绿的,似乎大都是服装饰品的图片,很少有文字,他喝了口咖啡,眼神一闪,面上却是平静无波。   另一边的张晓然也注意到了林嘉音正在翻阅的东西,她行事本就有些直来直去,便好奇地凑过头去,正巧看到一件喜欢的款式,不由眼前一亮,压住了嘉音正打算翻页的手,心直口快地说:“唉,让我看看这件……”   林嘉音见她有兴趣,也不多说什么,把手里的杂志往她那边一推,端起杯子喝了口橙汁。   顾醒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语气平淡地问:“我来的时候,看到不少人都趁着这两天去附近城市旅游,你怎么不去?”   林嘉音或许是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眼,调整了下坐姿,这才嘴角带笑慢腾腾地回答:“不是很想去。”   说到底,其实是她懒——之前,她有看过那几位媒体同行的行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早上七点起床到晚上九点回宾馆,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一天要看上四、五个景点,这种旅游方式,她估计坚持不了半天就会放弃——她喜欢吃美食,喜欢四下闲逛,没事又心情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坐在某个街角的咖啡馆里发呆整整一个下午,用她的这种方法去旅游,恐怕就是用上一个星期,也逛不完那几位同行所定下的景点,所以不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些话当然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直说。   “那么说来,你这两天都会很空?也没什么其它安排?”顾醒接着问。   林嘉音想了想,点头说:“是,没什么安排。”   “既然这样……”顾醒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我正好有件事想找你帮忙,也不知道行不行?”   林嘉音正在切煎鸡蛋的手略微停了下,她抬眼,笑着开口:“哦?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或许我不一定能帮忙……”   “再过半个月是我一位长辈的生日,我想去一趟巴黎挑件礼物,可又不知道该送什么,你能不能抽空陪我走一次,出点主意?”   林嘉音看了眼一旁的张晓然,原本想回绝,可是顾醒的笑容温和有礼,隐隐带着几分恳切之色,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她无法将拒绝的话语直接说出口,转念再一想,这几日苏岩应该也会到巴黎那边,总是要去那边走一趟的,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原本林嘉音以为,顾醒口中所说的“挑一件礼物”,不过是去逛逛某些品牌的专卖店而已。谁知,他带着她下了私人飞机,居然就直接去了巴黎某家知名的拍卖行。   对此,顾醒倒是解释得非常自然:“我母亲非常喜欢翡翠首饰,可现在市面上的新货很少有能看中的……”他笑了笑,才接着说:“正好我来之前,收到这家拍卖行发来的目录,里面有几件翡翠首饰似乎不错,所以想过来看看。可是我的眼光总被母亲批评,嫌弃我看中的款式太笨重……”说到这里,他的表情似是有些无奈,摊摊手:“所以我想,假如能够有不同的人帮着出点主意,或许会好些。”   林嘉音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往事,也就释然,便笑着回答:“其实我的眼光也不一定好……以前我曾给我母亲从国外带过一个包,可惜她也是非常地不喜欢,结果最后被拿去做买菜用了……”说到这里,她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那个包其实价格不菲,只因为林妈妈不喜欢那印满包身的品牌LOGO,便直接被打入了冷宫,过了大半年才被挖出来做买菜用,幸亏此包的盗版在本埠非常流行,几乎到了人手一个的地步,是以林妈妈整天挎着这个包去菜场,居然也没人认为那是真货。   顾醒见她嘴角上扬、双眼弯如新月,心里就不由一动,笑着接口道:“看来代沟这东西,还真是避免不了……不过今天这事,还是要麻烦你了。”   林嘉音点点头,坐在拍卖厅里,一面翻动手中目录一面问:“这次的东西看起来都还不错……你母亲比较喜欢什么样子的首饰?手镯?还是耳环?或者是挂件?”   顾醒想了想,反问:“你觉得呢?”   林嘉音不由有些无语,抬眼看他,表情无奈:“这……似乎是要送给你母亲的礼物吧?”   顾醒只是微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所以才要请你帮忙。”   林嘉音不得不认命,谁让她上了贼船——幸好距离开拍还有一段时间,她在目录上看了许久,这才指着一个拍品说:“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那是一枚兰花胸针,翡翠为花瓣,钻石为花蕊,白金做底座,玉色温润、线条流畅、造型素雅。顾醒淡淡看了一眼,就点头:“看上去似乎不错……”   林嘉音笑着说:“我只是给个建议而已,决定权在你手上。”   顾醒嘴角微扬,眼底蒙上几分笑意,慢条斯理地道:“我相信你的眼光。”   “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这下轮到林嘉音有些诧异了。这枚胸针虽说价格不算太高,但若是折合成人民币,也要将近百万,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谁知他居然就当真了?   “你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吗?”顾醒笑意淡淡,反问。   可那是送给你母亲的礼物,我又怎么知道到底合不合适?林嘉音腹诽,正想说些什么,放在包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正是苏岩的手机号码。走出去接了电话,聊了好一会儿再回到拍卖厅,里面的拍卖已经将近尾声,林嘉音坐下后,就听到一旁的顾醒淡声问:“有事?”   林嘉音轻轻应了一声:“等下有个朋友要来。”   顾醒只是“哦”了一声,脸色平静,视线落在前方拍卖台上,也没有继续追问。   林嘉音看了眼台上现在正在拍卖的拍品,按照目录顺序是排在胸针之后的,想来那个胸针是已经拍卖过了,既然顾醒没有多说什么,那东西应该是到手了。她不由觉得有些无聊,就开始翻看手中目录上的其它拍品。不多时,拍卖会结束,两人走到门口,林嘉音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发现苏岩还没到,转身却发现顾醒还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原本订了这边的晚餐。”顾醒见她回头,就慢悠悠地笑着说:“现在佳人有约,看来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林嘉音听他口气中隐有失落,想起自己的确是先答应他来这里的,现在却把他一人扔下,这么做确实是有些不礼貌,就不由有点内疚:“实在是很抱歉。”   “没关系。”顾醒看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拿出一本笔记本写下几行字,随手一撕将那页纸递给了她:“这是之前就定好的酒店名字和房间号,你等下回去直接问前台就能拿到钥匙。另外,最下面那个是我的手机号,假如有事可以直接联系到我。”   林嘉音说了声“谢谢”,低头去看,只见淡黄色纸片上,用黑色水笔写了几行漂亮的花体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笔迹刚劲有力,倒有点字如其人的味道——至于他写下的那个雅典娜广场酒店,她倒是熟悉,之前来玩的时候曾住过几次,也不怕找不到,便将纸条放入口袋,正想抬头说些什么,却听见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喂,苏岩?我在门口……”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带笑:“我知道,你往后看。”   不远处,苏岩正背靠车门而站,双臂环胸,头微扬,眼底有股隐晦的情绪在翻滚,他的视线似乎就落在向自己走来的林嘉音身上,又似乎已经越过了她的肩头,望着站在她身后台阶上的那名男子。   “顾学长,真是巧。”苏岩有些示威似地向着他打招呼,一面为林嘉音打开了车门:“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改日再聊。”   顾醒站在原地不动,望着苏岩看过来的目光,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意,意味深长,但是这幅神情并未维持多久,当他看见林嘉音与苏岩说话时,那灿烂的笑脸、飞扬的神态,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下压了一压。   林嘉音看着苏岩驾轻就熟地将车子拐入餐馆门口,就笑着说:“怎么又是这家?”   苏岩瞥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之前某人曾经说这家的海鲜不错?”他顿了顿又说:“不喜欢?那换一家好了。”   林嘉音想起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自己说的话,只好表情无辜地眨眼:“不用换啦,就这边吧。”   两人落了座,菜上来正准备动刀叉,林嘉音抬头望了望,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迟疑地开口问:“好像我们上次来,坐得也是这个位置?”   苏岩淡淡看她一眼:“你今天记性不错。”   林嘉音看他今天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很少看到苏岩在自己面前这个样子,疑惑之下就开口问:“我说,苏岩,你今天是怎么了?一脸别人欠你多还你少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是才下了飞机,没休息好,所以火气特别大?”   苏岩望了她一眼,忽然想起先前看到她与顾醒并肩站在拍卖行门口的情景,心里就不由一滞,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转过头去:“没什么。”   “你这样子叫没什么?”林嘉音哼了两下:“谁会相信哦。”   苏岩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最近手里有个项目……明明应该是没问题的,可合同谈了很久都没能签下来,所以有些心烦。”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点头:“难怪……”能被苏岩看重的项目,应该不是什么小数字,时间拖久了签不下来会心烦也是当然的,毕竟他从小到大可没受过什么挫折,从来就是一帆风顺的,她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多余可以安慰的词汇,只好说:“有些事情急不得,要慢慢来。”   苏岩点头,双眼轻轻垂下,遮去他真正的心思——那个项目虽然数额巨大,可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让他心烦的……却反而没有办法对她说出口。   自从那天知道顾醒请她去了一趟“费迪”之后,他便留心了一下圈子里的消息,果然听见有人说前不久顾醒带了名女子去给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馆捧场,只是从那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也没见顾醒带人去自己的圈子露面,因此他也不能判断那人到底是不是林嘉音——但是刚才在拍卖行的那一幕,反倒是应证了他这几天来的担心,可偏偏当事人却还恍然不觉,所以他才会心里变得急躁起来。   他自认是了解嘉音的,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三年多的时间。其实在最开始,他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直到那一个寒冷异常的夜晚之后,他才开始真正地了解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然后心甘情愿地陷了下去。   这一陷,便是数年。他知道林嘉音只是把自己当作朋友,也无所谓,因为他清楚,与其说是她在某方面特别迟钝,还不如说是她刻意将自己的情感封闭了起来——与魏平那件事情的后遗症,其实远比她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厉害。现在的林嘉音,就有点像一只整日躲在自己壳里的蜗牛,他撬不开她的壳,所以只好选择守在一旁,等她醒来。   可是如今,这本来平静守候的日子,却莫名起了波澜。他不想知道顾醒找上林嘉音到底有什么目的——虽然他自己与顾醒不曾直接打过交道,但是就家人和大哥苏崖的只字片语中,他清楚,这顾醒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倘若要做对手,无论商场情场,他都讨不到好处去,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些话假如再不同眼前的人说,恐怕今后就会再也没有机会了。   若有似无-1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巴黎的灯光夜景是出了名的,从苏岩所坐的位置看出去,正是一个不错的观赏角度,可他却无心多看,甚至连面前的美食都引不起他太大的兴趣。   “对了,刚才看见你同顾学长在一起……?”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林嘉音愣了愣:“你是说顾醒?”她见苏岩点点头,就解释道:“他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请我去‘费迪’吃饭的那个客户,我们是在展会那边碰到的,他说要买个生日礼物,让我帮忙,我想正好也要来这边和你碰头,所以就过来了。”   苏岩听了,只是沉默不语,许久才缓缓道:“原来是这样……”   林嘉音听他语气有些奇怪,就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苏岩笑了笑,摇头:“没什么……”然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缓缓开口问她:“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来这里玩的事情吗?”   林嘉音正在专心致志同一个大蟹腿搏斗,她很喜欢吃海鲜,尤其是螃蟹,可偏偏最讨厌剥壳,就算有工具帮忙,还经常弄得狼狈万分,所以她并没有很注意苏岩到底在说什么,连眼也未抬,只是随便回了一句:“什么事?”   苏岩手里捏着酒杯,慢悠悠地摇晃着,心里无声地叹息,脸上却还是带笑:“就是那次也在这家餐馆吃饭……你同我抱怨说,家里又在催你去相亲,心里烦得很……”   听到他这么说,林嘉音正要折断蟹腿的手顿了一顿,抬起头,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隐约想起来当初似乎是有那么一件事情,正好就发生在出发来这里游玩的前一个晚上,那次诸事不顺,林妈妈的唠叨害得她直接摔了电话,心里又烦又乱,所以就对苏岩说了不少抱怨的话,想到这里,她也不得不感叹:“苏岩,你的记性实在是很好……”   苏岩笑了笑,餐厅的背景小提琴音乐舒缓而悠扬,可他的心里却有几分微苦,很多事情他记得清楚,但是她却已经忘了——到底不是不感慨的,只是若要他就这样放弃,终究是不能够——有些人、有些事,若是错过,那便是一辈子。   “那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苏岩提起酒杯,抿了一口,面上看似平静,但握在杯子上的手指关节隐隐有些发白。   林嘉音皱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却是在想他当时说了什么?可都已经是两年的记忆了,她只好抬眼,却看到他的眼底一片深沉,竟蒙着几分摸不透的情绪,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只好笑着接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苏岩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带笑,口中却一字一句道:“当时我说,嘉音,你不用担心林妈妈催你的事情……假如到了三十岁,还是没人要你的话,我便牺牲一下好了……”明明是玩笑之语,可是从苏岩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莫名地沉重与认真。   林嘉音鲜少见到他这么一本正经地神情,惊讶之下,手里拿着的蟹腿也不由晃了晃,差点就要握不住,心里仿佛是明白了些什么,但似乎又是什么都不明白,但是他这种关切的神态,却让她觉得莫名的舒心,便由衷地笑出声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苏岩,假如我三十岁还是没人要,我就去找你……只是到时候,你别已经给我找了个嫂子就行。”   苏岩听她这么回答,也只好笑了笑——其实有些话明明已经含在嘴里,挂在舌尖,可就是说不出口……因为,他太了解嘉音了,也太在乎她,正是如此,所以才会害怕,唯恐再进一步、再多说一句,就会破坏了两人之间的情谊,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对了,你今晚打算住哪里?”   林嘉音此时已经完成了蟹腿攻防战,她把空壳扔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一面又抓了个蟹腿,听苏岩这么问,就随口回答道:“就是上次来我们住过的那家,雅典娜广场。”   苏岩点头:“那我等下送你过去。”   “你呢?打算在这边留几天?”   苏岩皱皱眉头,他其实原本打算多留几天,但是下周一在香港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开,只好有些无奈地开口:“住的地方还没定……不过我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   “这么快?”林嘉音皱眉:“既然住的地方还没定,不如你也同我住一个酒店吧。不过,苏岩,你这次来这边是为了……?”   苏岩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视线落在了窗外:“其实也没什么……”他心思急转之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位堂姐下个星期要结婚,我想给她送个礼物。说起来,这个事情还要你帮忙呢。”   林嘉音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下午拍卖行的事情,不由皱皱眉头,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好好地就莫名其妙就改行做礼物购买顾问了?   “怎么?你明天没空?”   “不,当然有空。”林嘉音只是觉得好笑,就把顾醒与拍卖行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苏岩面上虽然不见有什么表情变化,但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他看了眼林嘉音,发现她在说到顾醒名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虽然因此放心了不少,可到底还是有隐忧的。但是对着嘉音,有些话却是不能点破,还不如让她将顾醒看作一名普通的客户。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林嘉音笑着答应。   吃完饭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从大门口往前台方向走去,林嘉音还在考虑着明天一早要几点起来会比较合适,这边苏岩却已经注意到了坐在靠近门口沙发上的人,他眼神微微闪烁了下,但还是动作轻柔地拉住了林嘉音的胳臂,止住了她的脚步,同时向着另一侧开口:“顾学长。”   林嘉音不由侧了头向那处看过去,只见顾醒正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向着这边走过来,直到她面前才停住了脚步,语调淡淡,口气从容:“之前打电话去你房间,没人接,我又没你手机号,时间有点晚了,所以担心,就来这边等等看。”他视线一转,落到苏岩身上,嘴角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我倒是忘了,有苏岩在,其实是不用多担心的。”   苏岩笑得温和:“谢谢学长对嘉音的关心。”说话间,他拉住嘉音胳臂的左手却是没有放开,反而缓缓滑下,顺势握住了她的右手。   顾醒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这番举动,眼神一黯,正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嘉音却忽然抬手掩嘴打了个呵欠,一双眼雾蒙蒙地转过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苏岩正握住了自己的手,只是有些含糊地嘟哝:“你们慢慢聊,我先休息去了……”说着,就摇摇晃晃往前台走去。其实,方才吃饭的时候她还不怎么觉得累,可等到现在空下来,睡意就如潮水般涌来,她对于时差这东西向来是很没辙的,想当初第一次到美国的时候,整整用了两个星期才适应了那边的日夜颠倒;更何况这次只是短期出差,没有在下午拍卖行里的时候就睡着,已经很不错了。   “你的门卡在我这里。”顾醒听她这么说,一个扬手拦住了她,掌心摊开,里面是一张电子门卡:“之前登记的时候帮你一起把手续办了,还有一张门卡在前台那里。”   林嘉音拿过门卡,笑着向他道了声谢,就自顾自往电梯方向走去。   苏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温和笑着开口:“真是谢谢学长了,这么帮我照顾嘉音。”   顾醒也收回了视线,对于他言词中刻意的暗示不闻不问,面上仍带着从容笑意,云淡风轻地开口:“照顾女士,是应该的。”他略微顿了顿,又慢慢加了一句:“更何况,我很乐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互相都不退缩,对视数秒之后,苏岩微微眯了眼,顾醒则仍是笑意不变。   “嘉音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无论谁同她在一起都会很开心。”苏岩话里有话,视线紧紧盯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的确……”顾醒嘴角微动,对于苏岩望来的目光不躲不避,神色之间一派坦荡荡:“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言语之间,也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苏岩听他始终回答得滴水不漏,眉头微挑,忽然就把话题岔了开去:“说起来,我一直听我大哥提起学长,却始终没什么机会与学长好好认识,这次还真是巧呢。”   顾醒看着他,笑了笑:“既然这样,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当然好。”苏岩一口答应,暂且不论眼前这人到底在嘉音身上打的什么主意,单单就生意上而言,苏家与顾家向来是朋友而非敌手。   两人一起向着这家酒店所属的酒吧走去——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就像是熟识已久的朋友,在彼此热络地打招呼,却无人能看清那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汹涌。   有人愿意陪着逛街帮忙拎东西,自然是好的。   可假如一下有两个人愿意陪着逛香榭丽舍大道,而且那两人还比自己更受导购人员的欢迎,这可就说不上是福是祸了。   林嘉音目前就处于这种略带尴尬的情况中,她望了眼正在殷情为顾醒与苏岩介绍珍珠项链的年轻女子,悄悄地走到了另一边,视线落在几款颜色各异的珍珠耳环上,不由有些犹豫。   “在看这些耳环?”   低沉的男子嗓音传入耳中,林嘉音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身边站在的人居然是顾醒——其实,她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今天原本说得好好的,是出来陪苏岩买他堂姐的结婚礼物,可不知为什么,居然在用早餐的时候碰到了顾醒,然后就一路变成了三人行——不过,话说回来,她并不讨厌顾醒此人,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有没有看中的?”顾醒问得很是随意。   林嘉音侧着头想了想,才说了一句:“没拿定主意……”就听到身边又有个温和的声音在那里开口说:“是送给伯母吗?”   “是呀,你怎么知道?”林嘉音笑着回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另一侧的苏岩:“你说是黑珍珠好还是白珍珠好?或者粉珍珠?”   苏岩沉吟了片刻,尚未开口,顾醒已经笑着悠悠地说:“假如喜欢的话,不如都买下来吧。”扬手就要叫导购小姐过来。   林嘉音眨眨眼,还未反应过来,苏岩就慢条斯理地开口了:“都买下来?嘉音你小心回去被伯母说,我记得伯母最不喜欢别人浪费钱,胡乱买东西……不过呢,我倒是觉得白的那对不错,伯母应该会喜欢。”他把话说完,用法语对着柜台前的导购小姐说了两句,那对白色周边镶碎钻的耳环就被拿了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林嘉音还没有细看,顾醒忽然笑着从容道:“白色的会不会太素?似乎那对黑珍珠耳环更适合一些?”他手指在柜面上一点,另一位导购先生立时将那对黑珍珠耳环拿了出来,与那对白色的一起并排放在林嘉音面前。   灯光下,两对耳环一黑一白,俱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林嘉音低头看了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只觉得头大,她向来讨厌做选择题,尤其是在买东西的时候,最后只好咬咬牙,伸手去背后的包里一面摸皮夹,一面抬头用英语道:“这两个我都要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一左一右两张淡金色信用卡已经放在了柜面上,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问:“你们干嘛?”   “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伯母生日了,就当是我送的生日礼物好了。”苏岩笑得温和,却在看似不经意地瞥了顾醒一眼,目光凌厉,隐有挑衅之意。   “之前请你帮忙,这个就当是谢礼吧。”顾醒对苏岩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是低了头望着林嘉音,语气从容,面上却是平静无波。   林嘉音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正强忍笑意的导购小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没有理会那两张已经放在上面的信用卡,反而把自己的信用卡抽出来递给了那位导购小姐,语气坚定地笑着道:“请帮忙包起来,谢谢。”   趁着结账的时候,她先是对顾醒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随即转身去问苏岩:“对了,要帮你堂姐买的礼物想好了没?”   “暂时还没有。”苏岩见林嘉音坚持自己付账,知道这种事情上是拗她不过的,只好把信用卡给收了回来。   林嘉音想了想,觉得这么闲逛也不是办法,而且身边这两人……似乎都有些怪怪的,虽然说不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她还是希望能尽快结束逛街,所以就提了个建议:“不如买一套骨瓷茶具?”   苏岩听了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   将所需的礼物买完之后,已经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嘉音原本想先找地方填肚子,可是在经过一家起源于巴黎本地的世界顶级品牌专卖店门口的时候,不由停住了脚步,想起来之前曾经答应过方莹要帮她带点礼物的,就走了进去。   事实上,林嘉音原本只是打算随便逛逛,又因为她自己本身比较喜欢这家店的丝巾,所以当导购先生迎上来的时候,就随口说了一句想看一下丝巾,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站在她身边的苏岩已经让导购先生将店里几乎所有放置着丝巾的盒子全数搬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做什么?”   “这样方便你挑啊……”   林嘉音撇了撇嘴:“这样反而会让我眼花,你故意的是不是?”   苏岩笑容温和,眼神中带着几分宠溺:“眼花?那就全部都买下来吧,我送你。”   林嘉音瞪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顾醒在一旁沉声问:“是送人?”   林嘉音点点头。   “假如是送朋友的话……”顾醒指着另一侧柜台里的几个小型钱包,嘴角微扬:“这边的钱包还不错,我的几位堂妹就都很喜欢。”   林嘉音听他这么一说,视线不由就移了过去,正看中了一个天蓝色小钱包打算付账的时候,却听到身后苏岩在对人说送货什么的,她转过头去,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位导购人员手中提着的那一大堆纸袋,然后听他们很是殷勤地说,这位先生已经将店中所有现存的各种款式、大小和颜色的丝巾都分别买了一份。   “苏岩……你……”   “还有什么想要的?”苏岩虽然对于顾醒的做法很有些不满,但在林嘉音面前仍是面色温和带笑地;至于顾醒,则是站在柜台前,神色平淡地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林嘉音看了苏岩一眼,语气是无奈地:“你买那么多丝巾做什么?”   苏岩笑了笑:“送你。”   林嘉音叹了口气,知道同他是说不通的,只好上前一步,伸手到他面前,说道:“拿来。”   “什么东西?”   “收据!”   苏岩笑了笑,却没有动作:“说了就当是送你的礼物,你要那个做什么?”   “当然是退货!”林嘉音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个人是疯了吗?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买那么多丝巾了?拿回家去糊墙壁都嫌多!   苏岩挑挑眉,没有作声,但显然是不打算把收据交给她。   林嘉音拿他没办法,只好转身硬着头皮用英语向导购人员说:“对不起,这些丝巾……”   “嘉音!”苏岩低下头去,双唇几乎就要触到了她的耳边,声音温柔:“真的不打算给我这个面子?”   “不是面子不面子问题……”林嘉音看了眼站在一旁面色平静的顾醒,忽然停了口,在心里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要么现在就算了,等下傍晚你去机场前过来退?”   苏岩见她神色坚定,也只好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吧……我等下会让人处理……”   林嘉音这才转身向着顾醒道:“真是抱歉,我们现在……”   却没料到,顾醒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开口:“时间也不早了,这附近有家餐馆的法式菜做得不错,要不要去尝一尝?”他的表情从容,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苏岩听到他这么说,也上前两步,向着林嘉音道:“我已经订了另外一家餐馆的位置,你昨天不是说还想吃海鲜么,那家店的味道不错。”   “来巴黎的话,不尝一尝正宗的法式菜……比如鹅肝,可是会留下的遗憾的。”顾醒淡声接上了苏岩的话。   “鹅肝?”苏岩露出一个不以为然地表情来,随即转向林嘉音:“嘉音,我记得你好像从来就不喜欢吃那个吧?”   林嘉音看着他,满脸地郁闷,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何况,她似乎也插不上嘴——这两个人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她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为了某种奇怪的因素在做对,可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但是,就算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合拍的,也不至于扯到她身上来吧?苏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总而言之,今天一上午她都非常地郁闷,而且还是非常莫名其妙地那种,所以,她也不由有了点脾气。   “不,我想不用麻烦了。”林嘉音打断了仍在就法式大餐好还是海鲜更合适的争论的两人,笑着扬起嘴角:“其实,今天中午我打算去尝尝这边几家有名的甜点。”   黑巧克力慕斯蛋糕、抹茶栗子蛋糕、千层派、玛德莲、可颂面包,还有伯爵奶茶,坐在一家外表不甚起眼但有着岁月流痕的甜品老店里,林嘉音低头吃得很是开心,相比之下,顾醒与苏岩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微妙。   “唉?你们怎么不吃呢?”林嘉音的小孩子脾气也有点上来,虽然明明知道苏岩几乎不碰甜食,可她还是把自己面前还未动过的一块巧克力蛋糕推到了苏岩面前,想了想,又顺手把一块栗子蛋糕推到了顾醒面前,脸上笑容灿烂:“这家店的甜点和面包味道很好,有很多年历史了,别的地方可是尝不到的哦。”   苏岩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很饿……”至于坐在另一边的顾醒,则一言不发地喝着自己面前的那杯矿泉水,似乎也没有想去碰那块蛋糕的意思。   林嘉音不理他们,自顾自吃了个七分饱,这才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看了眼苏岩与顾醒的表情,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笑着开口:“我们换个地方吧,你们想吃什么?”   在巴黎机场把苏岩送上了飞机,又同顾醒一起坐了私人飞机回到展会所在的城市,林嘉音只觉得疲惫不堪,回到下榻的酒店之后,几乎是倒头就睡,所有带回来的东西扔在了地上也没去管,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才觉得舒服不少。   可是她还没能安静片刻,就被同屋给缠上了——那是一名比她还要小两、三岁的女记者,叫李瑾,在本埠另一家颇有名望的专业财经杂志工作,头发短短的,看上去似乎很朝气蓬勃的样子。   “林嘉音,听说你去了趟巴黎,都买了些什么呀?”没说几句,李瑾的视线就落在了林嘉音带回来的几个纸袋上,那上面有着明显的某个品牌的LOGO。   林嘉音抓抓一头乱发,她还处于才起床不久思维混乱的阶段,也没多想到底李瑾是怎么会知道她去向的,只是声音含糊地回答:“两条丝巾、一个钱包和两对耳环。”在让苏岩把那些丝巾全部退回去的同时,她除了买了先前看中的小钱包外,另外又多买了两条自己比较中意的丝巾,虽然当着店里导购员的面,苏岩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她也管不到那么多了。   “哇,真的呀,这个牌子的丝巾我也去看了,要两百多欧元一条啊,听说钱包更贵啊……”看李瑾的模样,似乎很想打开来看,可是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她还是不敢随便这么做的,毕竟她同林嘉音也不熟。然后,她视线一转,转到了另一个小点的纸袋上,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哟,这个牌子我知道,他们家的珍珠首饰很出名呢!这耳环很贵吧?”   林嘉音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揉揉眼,随口回答道,声音暗哑:“哦,还好。”   李瑾见她这幅模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干脆抓住纸袋坐到了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对了,天星的顾总是不是在追你啊?我昨天在下面喝咖啡的时候,可是看见你和他一起回来的……”   林嘉音看了她一眼,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八卦可真是某些人的天性啊……她忽然清醒了过来,心里反而有些不耐,但面上还是平淡如常:“你想得太多了。”   “哪有啊?我倒是觉得顾总看你的眼神很那个嘛……”李瑾看林嘉音的脸色有些不豫,只好止住了口,她看看手里抓着的两个纸袋,不由又问:“对了,这些东西是不是顾总送你的礼物啊?”   林嘉音只觉得无语,她漠然地看了李瑾一眼,随即露出一个从容的笑:“时间也不早了,等下还有采访任务……我先去用洗手间了。”   李瑾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看了眼纸袋上的LOGO,手指紧了紧,小声道:“不承认?哼……”   周五就是回国的日子,因为航班是从巴黎戴高乐机场起飞,所以一大早所有的人,包括媒体与参展商都在主办单位的安排下,坐着同一辆大巴前往机场。顾醒早在周一中午就已经坐飞机回国,不知为什么留下了张晓然在团里,林嘉音自认同她不熟悉,所以几天以来两人之间也没说过什么话。   到了机场后,几乎所有的同行都在忙着退税,队伍排得很长,林嘉音看看时间还早,就先去航空公司柜台把自己的一个箱子托运了,同时把登机牌给换了,然后就同人打了招呼,自己独自先过了海关和安检。   在几家免税商店里逛了一圈,又喝了杯果汁,但是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林嘉音觉得很是无聊,正想到处去走走,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去看,却是李瑾与另外几个同行。   “唉,你早就进来了呀?”李瑾声音响亮,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林嘉音点点头。   “那你退税退了吗?”   林嘉音摇摇头。   “是店里没给你退税单子吗?你那几样东西还蛮贵的呢,退税的话也能拿到不少钱呢……”李瑾一个人在那里非常有热情地念叨着,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进去。   林嘉音对于她的过分热心以及八卦情节有些无语,但毕竟有其他人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笑笑,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忘了。”   李瑾这才停了口,几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趁着有空去逛免税店,林嘉音被她们拖着,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着一起去。   转了几家店,当走到又一家免税专卖店的时候,李瑾目不转睛地看着柜台下摆放的丝巾,感叹道:“唉,这些丝巾可真漂亮,可是太贵了,一条就等于我一个月的工资呢……”然后,忽然笑着抬头看向林嘉音:“说起来,林嘉音你可真是有钱呢,这种牌子的丝巾一买就是两条,还买了个钱夹,是哪种啊?指给我们看看吧。”   这年头,难道买两条丝巾都能让人眼红?   林嘉音只觉得无语,而且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李瑾的话音未落,另外几位同行的女记者都纷纷露出了别有深意地笑容。   “我也是帮人带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她似乎同这位李瑾同行根本就没什么交往,假如不是这次展会,恐怕都不可能互相认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也实在是有些让人觉得奇怪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好不容易等到上了飞机,林嘉音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没有坐稳,忽然有名空姐面带笑容地走到她的面前,软声细语地说她的位置已经被临时升到了头等舱,并且帮她提了随身行李,在前面为她引路。   林嘉音只觉得一头雾水,可既然已经升舱了她就没道理不去,何况又是长途飞行。到了座位旁,还未坐下,就看见身边的位置上,张晓然抬头对她笑了一笑:“这是顾总的意思。”   林嘉音眉头轻皱,想说些什么,可是张晓然已经面向窗外,显然没有同她继续交谈的意向。见她这种反应,林嘉音实在是有些无语——莫非最近是她犯了小人?怎么每个人都看她不顺眼呢?   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当林嘉音重新踏上本埠土地的时候,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离开将近两个星期,本埠的温度已经过了二十度,身上穿着的风衣只好脱下拿在手里,林嘉音原本打算自己叫出租车回去,谁知下了飞机才打开手机,苏岩的短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跳了出来。   “嘉音,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   “嘉音,路上有些堵车,假如你已经降落,稍微等我一下。”   “嘉音,我已经到机场外了,假如到了的话,给我回个电话。”   站在机场出口处,林嘉音一手拉着拉杆箱,一手拨通了苏岩的手机号码:“喂?是我……我才到,已经出关了,现在在门口呢。”   “在几号门?”   林嘉音抬头望了眼:“三号。”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才挂了电话,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林记者。”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刚才在飞机上对她视若无睹的张晓然。   “林记者要不要我带你?公司有车子来接我。”张晓然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她的神情之间却隐有几分不解与无奈。   “谢谢,不过不用了。”林嘉音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的态度会前后变化那么大,不过实在没兴趣与她多打交道,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声。   “既然这样啊,还真不巧。”张晓然话里有话,但似乎很高兴听见林嘉音的拒绝,仿佛隐隐松了口气,几乎没有停留地就转身向着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奔驰走去。   林嘉音眨眨眼,没有再理会,不过几分钟,就见一辆黑色跑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林嘉音看着苏岩一身手工西服从车上下来,不由笑着问:“不会是才在公司开完会吧?”她自认还是比较了解苏岩的,这人基本上能不穿西服就不穿,可惜偏偏他的身份和他的工作,注定了他要穿西服的场合占了大部分。   “被你说对了!”苏岩把她的箱子扔进后车厢,又走过来帮她开了车门。   “又换车了?这辆以前似乎没见过。”林嘉音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苏岩一面发动车子,一面“嗯”了一声:“对了,你上次让我买的茶具,我堂姐很喜欢。”   林嘉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是吗?喜欢就好。”   “已经十二点了,你是想先回家还是先去吃点东西?”苏岩看了眼时间,问道。   林嘉音想了想,问他:“你吃过了没有?”   “我十一点不到就出来了,还没吃。”确切来说,是急匆匆地结束了会议就赶过来了。   “那要么先吃饭去吧……我没和家里说过要回去吃午饭,家里估计是没吃的……”   “那去第七会所?”苏岩一面打方向盘,一面又问。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好吧。”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开玩笑地问:“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有空来接我的?”   苏岩没有马上回答,直到车子开上高架,这才说:“今天晚上我又要去香港了。”   “嗯?”   “这次去的时间会比较久……可能要两、三个星期后才能回来。”   “哦,那你自己小心。”林嘉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苏岩侧头,看着她脸色疲倦的样子,心里一软,原本想说的话也吞了回去,只是柔声道:“你先睡一下吧,等到了我叫你。”   周六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晚上林嘉音就神清气爽地带着礼物去了“夜魅”找方莹。   “这个钱夹,我喜欢,眼光不错嘛。”方莹对于她送的礼物显然非常满意,背靠在酒红色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个烟圈,才又道:“我说,嘉音,苏岩上周末的时候去法国找你了吧?”   “嗯。”林嘉音乖乖点头,某人还差点把整个店的丝巾都给买下来了呢。   方莹看了她一眼,又吐了个烟圈:“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林嘉音拿着果汁的手晃了一下,抬眼看方莹:“什么真真假假的?我还红烧油炸的呢!”   方莹看她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气不过,涂着深紫色指甲的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肩膀:“你装、你还装,人家苏岩对你的心思,这么几年下来,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林嘉音沉默了一下,有些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方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林嘉音同学,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说真话会死人啊?”   把盛着果汁的玻璃杯放在矮几上,林嘉音低眉敛目,没有说话。   “你真是急死人了!”方莹一甩肩头的大波浪长发,似乎恨不得扑上去把她给打一顿:“你年纪也不小了,苏岩不是挺好吗?为什么不要?”   “我们是朋友。”半天,林嘉音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朋友你个头!”方莹整个人的表情已经可以用“张牙舞爪”这四个字来形容:“有朋友会像他这么对你好吗?开什么玩笑!你脑袋里到底装得是什么啊,我都恨不得一锤子砸开来看看!”   林嘉音忽然抬头对着她笑了笑:“方莹,我以为你是知道我脾气的……我与他之间,假如不做朋友的话,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听她这么说,方莹平静了下来,反倒皱了皱眉头。   “方莹,我当你是我在这边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说给你听理由……但是我不想再说第二次,我也不希望这话被苏岩知道。”林嘉音一手支头,视线幽幽落在窗外,声音淡淡地,像是漂在水面的浮萍:“我承认苏岩是很出色,可是,我只是当他朋友……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更何况……”她深吸一口气:“两年前我回国的时候,苏家曾有人来找过我。”   “苏家有人来找过你?”方莹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也不由有些怔愣:“那人是谁?找你做什么?”   “是苏岩的母亲。”林嘉音转头,视线与方莹对上,眉头微皱,表情有些压抑:“她算是来劝告我的吧……她说的那些话,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什么了?”方莹预感到那位苏太太说的话必定不会如何中听,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她说……林小姐,我知道你很出色,但是苏家是最讲究门当户对的,更何况苏岩以后是要接管整个苏氏集团的,他需要一个能帮衬得上他的妻子。林小姐,你的家境……我已经查过,实在是太过普通,所以,还请你不要阻碍他。”   方莹只听得目瞪口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她这么来找过你……所以你才……”   “不,方莹,我之前就说过了,我本来就只是当苏岩朋友。可是,她说的那些话……”林嘉音仿佛陷入了更久远的记忆之中,声音仿若叹息:“倒是让我想起了同魏平母亲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对我说的话,同苏岩母亲说的……几乎就是一模一样。”不仅仅是那些内容,更重要的是她们的表情和神态,几乎有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从苏岩的母亲身上看到了魏平母亲的影子。   魏平的母亲啊……方莹看了眼自己好友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初恋的伤痕对于林嘉音而言,并不仅仅是男友的背叛,魏平父母的那种恶劣态度,恐怕也是难以磨灭的。而在隔了数年之后,再次重新面对类似的情况,不管换作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吧……   想到这里,她也不由重重叹了口气,为嘉音,也为苏岩——苏岩母亲对嘉音所说的这段话,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哪怕苏岩再如何地努力,其实都已经是没有用了,因为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那微弱的火苗,就被他的母亲给亲手熄灭了。   “算了,这事情我不管了!”方莹想了半晌,长长舒出口气,可有句话到底还是忍不住:“不过,嘉音,这么吊着也不是办法,你要找个机会同苏岩说清楚啊。”   “早在美国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清楚楚同他说过,我们只可能是朋友。”林嘉音的笑容里有些无奈:“你总不能让我对他说,我们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所以大家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再说,她也不可能将他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再去当着苏岩的面重复一次。   “好吧好吧……”方莹把烟头在水晶烟灰缸里重重一掐:“只是,嘉音,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好的可别放过啊……”   林嘉音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知道了,方妈妈!”   因为整整出差了两个星期,所以当林嘉音在星期一早上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只能用“混乱”两字来形容。办公桌上一边堆着半人高的报纸,一边堆着厚厚一叠的信,中间是十几张传真,连电脑键盘都被彻底盖住了。   林嘉音把自己的大包扔在椅子上,决定先无视这些东西,她趁着时间还没到开例会的时候,把之前买的几盒巧克力拿了出来,办公室里人手一份分好,正想看一下那些传真,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在那里问:“请问林小姐在吗?”   林嘉音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回头去一看,居然是之前一直送花的那位快递先生,今天他的手里捧着一大盆蝴蝶兰,粉红色的花朵沿着枝干一泻而下,如同花雨瀑布,几乎将那人的上半身都全部遮住了。   林嘉音走过去:“我就是。”   “林小姐,您的花,请签收。”   抱着花盆走到办公桌旁,林嘉音看了眼蝴蝶兰,实在是有些无语——不过这次的花与前两次的郁金香和卡萨布兰卡百合都有所不同,上面多插了一张精致的小卡片,不过卡片上除了签署了一个中文名字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林嘉音对着那张卡片看了半晌,这个字迹她是见过的,就在一个星期之前的巴黎,而那两个中文字……不正是“顾醒”又是什么?她把卡片扔在桌面上,考虑了片刻,终于是做了决定,拿出手机找到顾醒的电话号码,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低沉的男子嗓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喂,我是顾醒。”   “你好,我是林嘉音。”她顿了顿,又接着问:“请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当然,你说。”   “那个,首先谢谢你送的花……然后,我想问问今晚你有没有空?上次说过的,我还欠你一顿饭……”   “晚上几点?”   林嘉音想了想:“六点怎么样?”   “可以,到时我去报社接你。”   顾醒挂了电话,视线在面前的天星下半年销售计划书上停顿了片刻,忽然又伸出手去按下了内部电话线的通话键:“王秘书。”   “是的,顾总,请问有什么事?”   “今天下午五点之后的安排全部取消。”   “好的,顾总,请问还有什么其它吩咐?”   顾醒垂眼想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就先这样吧。”   天星房产二十三楼秘书办公室,张晓然听到王秘书对她说晚上的商务会谈要取消,就不由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顾总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王秘书笑着摇头:“没有。”虽然张晓然是老板的特别助理之一,又是老板的表妹,可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还是清楚的。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张晓然低声嘀咕,因为顾醒鲜少会有临时取消行程的决定,更何况今晚这个商务会谈还是比较重要的,涉及到一笔较大的项目签约。她越想越觉得不解,但又不好直接询问,便转身向外走去,却没想到在电梯边碰到了正坐电梯上来的汪秋星。   “哟,是汪总啊,好久不见。”张晓然笑着打招呼。自从顾氏顺利成为天星房产的大股东后,汪秋星便已经逐步做为其父亲的代言人,负责整个公司的业务运营。   “张特助,好久不见。”汪秋星笑容嫣然:“最近是不是很忙呀?都不见你人影。”   张晓然瞥瞥嘴:“哪有啊,不过是去法国跑了一趟。”   “哦?法国?是那个房展吧?张特助一定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吧?”   “哪有,一直被困在个小地方,想去巴黎逛逛都没空。”   汪秋星听了,不由一挑画得精致的眉眼:“怎么可能?我听说顾总也去了的,他不是坐私人飞机过去的吗?要去趟巴黎应该很容易吧……”   张晓然叹了口气:“顾总去是去了,不过那私人飞机我可没那福气去坐……”她垂眼想了想,凑上去到汪秋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汪秋星目送她进了电梯,双眼微微眯起,有股阴狠的情绪在眼底流动:林嘉音,别以为你现在就风光了,总有一天叫你落到我手里!   林嘉音看了眼停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轿车,只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俊朗的男性脸庞,眼角微挑,笑意从容温和。她打开车门坐了上去,略带歉意地同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说:“真抱歉,刚才报社里临时开会,所以出来晚了。”   顾醒淡淡“哦”了一声:“看你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林嘉音笑了一下:“因为没见过你一个人开车……”之前几次遇见,甚至包括在法国的那几天,他从来都是用司机的。   “我的确很少自己开车,不过……”他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旋即移开,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没有继续往下解释。   林嘉音也没有多加追问,相比之下,顾醒开的这辆车才是她觉得比较诧异的地方——这种车虽然号称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车,不过她倒是鲜少见到有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开,她一直认为跑车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会比较受欢迎,比如苏岩和他那几个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若是自己开车,一般情况下,都是非跑车不开的。   因为是下班时间,所以车子在车流中行进得很慢,好不容易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两人下了车,林嘉音却领着顾醒拐进了一条只能容两个人通过的小弄堂,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弄堂里每隔十多米,才有一盏路灯斜斜挂在墙角,倒显出几分昏昏暗暗的莫名气氛。   “不好意思,那家店的位置比较偏僻。”林嘉音回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看出来了。”顾醒似乎并不以为意,反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看起来,你对这里很熟悉,是不是从小就在本埠长大的?”   林嘉音一面带路一面回答:“是,我本埠土生土长的。”   “怪不得……”顾醒低沉的嗓音里多了几分笑声:“一般来说,这种地方只有本地人才会知道,像我才来这边没几个月的,没人带着可就真的不知道了。”他略微停了停,又问:“你大学也是在本埠读的?”   林嘉音点点头:“是。”   她报了一个学校的名字,顾醒就“哦”了一声:“读的是什么专业?”   “新闻系。”   顾醒还想再说什么,林嘉音已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木门前停了下来,那门半开着,门口还挂了个破旧的布帘子,门旁竖立着一块长方形木板,上面写着“家常饭店”四个歪歪扭扭的红字。   林嘉音一手掀起了门帘,却没有马上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望着顾醒,眼里带笑:“你如果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   顾醒抬眼看她,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反悔?”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吐字清晰,可偏偏带了一种特殊的语调在里面,尾音轻轻上扬,似乎意有所指。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反倒愣了一愣,想起上次海炜面如土色地站在门口,无论她好说歹说就是死也不肯进去的样子,眼前这人……可比她那个自命风流的表弟要强多了,不由就对着顾醒轻轻笑了一下。   走进去,里面是个不大的房间,也就三十平方米不到,墙壁的颜色灰扑扑的,上面挂了几幅镜面已经有些模糊的老照片,中间靠墙处一左一右摆放了两张八仙桌,周围扔着几张没有靠背的木凳,靠近门口的地方则放了一个小小的半人高的柜台,有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坐在那里,虽然穿着简单,但打理得十分干净,看见林嘉音进来,就站起来笑着说:“哟,嘉嘉,来吃饭啊?”   “是呀,阿婆。”林嘉音笑得甜甜地回答,一面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随便坐呀,嘉嘉你也有一个多月没来啦。”老妇人视线一转,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顾醒,笑弯了眼又问:“哟,还带了个朋友……是男朋友吧?你妈妈总算可以不用担心喽……”   林嘉音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联想,脸上有些窘迫,赶忙澄清:“不是的,阿婆……”   “好吧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老妇人笑呵呵地问:“还是老规矩?菜饭和黄豆汤?”   林嘉音转头去看顾醒,神色间有些不大自然:“可以吗?”   顾醒无所谓地笑了笑,就像是完全没听到方才那段对话:“当然。”   林嘉音向着老妇人点点头:“麻烦阿婆了。”   顾醒坐下后,便脱了外套,随手往旁边一放,露出了里面淡黄色的衬衣,才又开口问:“菜饭和黄豆汤……算是这边的本地特色菜吗?”   “或许吧,我也说不上来。”林嘉音侧着头,笑着解释:“所谓的菜饭呢,就是用咸肉、笋丁、碎菜叶和米饭混在一起做出来的饭,至于黄豆汤……其实就是用猪脚和黄豆一起炖烂了,然后再加上菜心。”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顾醒笑着回答,手指点在桌子上,白金袖扣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偶尔泛起一道亮光。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其实顾醒肯踏进这家饭店已经远远出乎她的意料,而现在这幅神态自若的样子,更是让她有几分惊讶——原本以为,顾醒是完全不会考虑来这里吃饭的,那有些话也就能说清了,可现在……   “似乎你经常来这里吃饭?”顾醒一句问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哦……是的,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这里吃饭了。”   “嗯?”顾醒看着她,目光里忽然带了几分笑意,慢条斯理地问:“是不是脖子上挂着把钥匙,然后吃完饭了自己回家做功课?”   林嘉音听了也笑:“一半对一半错。”她眨眨眼:“我们那时候功课都是在学校做完了,老师才让回家的。”   两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就看见阿婆端着个红漆大托盘,微微颤颤地从里面走出来,林嘉音见了,正想上前帮忙端一下,谁知顾醒的反应比她更快,站起来两步上前,就把托盘给接了过来。阿婆就乐呵呵地在那里对着嘉音说:“嘉嘉,你这个朋友好啊……”   林嘉音支支吾吾地含糊了过去,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昏了头带顾醒来这边吃饭,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认了。她拿了筷子和调羹开始低头喝汤吃饭,吃了好一会儿,觉得肚子已经有六、七分饱,这才停了手,拿纸巾擦拭嘴角,一面不由感叹:“唉,以前在外头读书的时候,做梦都梦到过吃这个菜饭。”   “哦?那梦里吃菜饭是什么味道?”顾醒笑望着她,他与嘉音差不多同时停手,只不过他吃得比她还多,面前的两个大碗都已经见了碗底。   “其实是没吃成……只记得正要动筷子,就被一个电话给吵醒了……”林嘉音不无遗憾地说:“在国外的那段时间,整天就想着国内好吃的东西,实在是后悔,当初为什么出国前没学怎么做饭。”   “哦?那你现在算是会做饭了吗?”   林嘉音侧着头:“算是会了吧,起码能填饱肚子……”说到这个,她不由就想起初到纽约时的窘境:“那个时候刚刚出去,什么都不会,天天吃的就是汉堡包和薯条,要么就是三明治,几个星期之后我实在是忍不住,跑外头去买了一个锅子,又打电话回家里要人教我做饭,还记得我做的第一锅饭……”她笑了一下:“底下是焦的,黑得像炭一样,中间是夹生的,不过我最后还是全部吃掉了。”   顾醒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缓缓地说:“听上去,似乎比我第一次做要好点。”   林嘉音一听,来了兴致:“哦?怎么叫好点?”   顾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半晌后,才在她的频频追问下,开口说:“那个时候先去的英国留学,吃了几个月的面包实在忍不住了,就决定自己试着做炒面吃。”他看了眼林嘉音,慢条斯理地说:“我把锅子烧热,加了油,然后抓了一把干面条,就扔了进去。”   林嘉音无语,只好点头给出三个字的评语:“你厉害。”就算她在出国前从来没进过厨房,起码也知道做炒面先要把面在水里过一下的,想了想,林嘉音实在是觉得有些好奇,不由又接着问道:“那后来是怎么收场的?”   顾醒嘴角轻扬:“当时幸亏有位学长来找我讨论作业,总算是没有把厨房给烧了。”   林嘉音点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是很幸运。”   付了饭钱,两人走出去,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依稀可见远处有霓虹灯璀璨闪烁。林嘉音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转身看过去,才发现顾醒停了脚步,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不远处一盏路灯下,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勾着西装外套,定定地望着她。   林嘉音只觉得顾醒看来的目光深沉莫测,似乎有什么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翻滚,但是等她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一派从容温和,仿佛方才的所见,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林嘉音……”他的声音比平时略低,语调懒懒地,听上去似乎只是随意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像是莫名地叹息,让她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很轻柔地触动了一下。   “嗯?”   “我只是想告诉你……”顾醒眉眼微扬,嘴角上勾:“我是认真的。”   山雨欲来-1   夜晚时分,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两根指针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当分钟又缓缓移动了一格之后,门上终于是有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响声。   魏平才关上房门,在暗中摸摸索索地进了客厅,就听见“啪”地一声,原本黑漆漆一片的房间忽然灯光大放,靠墙的沙发上,汪秋星正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那里,脸色阴沉。   “这都几点了,嗯?”汪秋星手指时钟愤愤地说:“连着两个多星期了,你就没一天早回家过!”   魏平在原地站定,西装外套软软地搭在他的手臂间,衬衫上的领带也拿在手里,靠近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了两粒,他看向她,眼神里隐约有一丝不耐烦:“不是都说了是外头应酬吗?”   “应酬?”汪秋星一听他这么说,面色更是难看:“天天应酬?魏平,你别忘了,我们就快结婚了,你还这样,传出去,我的面子要放哪里?”   “面子?”魏平笑了笑:“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什么叫我想太多?!”汪秋星从沙发上“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我天天在那里忙着我们两个结婚的事情,还要忙公司的事情,什么都是我去跑,你倒好,天天在外头吃饭喝酒,什么事都不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会早点回来。”魏平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卧室走去。   “你给我站住!”汪秋星艳丽的眉眼倒竖:“魏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看着他脸上的不耐神色,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你就开始不对劲,你这个样子对得起我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魏平皱皱眉头,脚步停下:“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现在很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你哪次不是用这个做借口?”汪秋星拔高了嗓门叫嚷:“你今天就得把话给我说清楚!”   魏平转身,脸色冰冷:“说清楚?你有什么事情要我说清楚?”   “你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你自己最清楚……”汪秋星看着他不耐的脸色,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一下冲了上来,不由高声道:“魏平,你做事要讲点良心!我们家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一回国就让你进了我们家公司做了副总,你现在居然用这种态度来对我!”   我们家、我们家……汪秋星越是这么说,魏平心里更觉得烦,但他也明白,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所以只是沉了脸色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倒是给我说话啊!”汪秋星冲到他的面前。   “说什么?”魏平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道:“是啊,你们家的确是没亏待我……可是我也是凭自己能力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当初公司资金链断裂的时候,不都是我在外面整日整夜地跑?可后来你们找到了顾氏,还不是把我踢到了一边?甚至连谈判会议都不许我参加……汪秋星,现在你说这种话,是不是也应该讲点良心?”   汪秋星听他这么一说,神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居然和我计较这个……”   魏平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计较?我要和你计较还会同意签那份婚前协议?”他说到这里,不由冷笑一声:“三十年,哼哼……”   “三十年又怎么了?”汪秋星跳了起来:“幸亏我爸爸当初让律师准备了那个协议,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没结婚就已经这样对我了!”   魏平看着她,眼底仿佛有什么情绪马上就要破壳而出,可到底还是忍住了:“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汪秋星忽然阴狠地笑了起来:“我告诉你,魏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那个女人就算回来了,我也一样有办法让她在本埠待不下去!”   “随便你!”魏平的耐心终于告罄,扔下三个字,转身就进了书房。   只留下一脸怒气的汪秋星,怔怔站在原地。   星期三,林嘉音早早就到了办公室,正在准备下午的采访任务,忽然看到王主任走了过来,面色颇有几分不豫,说:“下午的采访你先不要去了。”   林嘉音抬头,眼神里有一丝惊讶,她原本以为是还有其它什么任务要自己去跑,谁知王主任说完这句话,就叹了口气,看了眼她,摇摇头,然后回办公室去了。   林嘉音就算再怎么懒散,也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最近一个星期以来,王主任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不仅把原本不少属于她的条线分给了其他人,而且每次在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眼神躲躲闪闪——她只是很诧异,自己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照这么下去,她这个月的上稿任务根本就完不成,奖金估计会泡汤,虽然她不是最在乎,但这种莫名其妙地滋味不是最好受。   林嘉音将原本已经写了一大半的采访提纲的笔记本合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忽然轻轻摇了摇头——假如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必迟早也会让她知道,与其现在这样瞎想,还不如不去想。   既然没了采访任务,那今天一天就等于全部空闲了下来,似乎还包括明天。林嘉音低头翻了翻大包,在考虑该去哪里消磨时间,目光忽然就落在了那个只露出一角的淡红色信封上。   这个信封是昨天收到的,她早已经打开过,里面是一张后天晚上的音乐会票——距离上次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了,顾醒没有再送更多的花来,总算是让她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他上次说过的那些话……林嘉音的眉头不由拢了拢。   ——我是认真的。   她本来是想当场拒绝的,可还没等她考虑完到底该怎么说,他就又开口了,说是不需要她马上回答,两人可以先从朋友开始做起。   她原先的打算就这么被他彻底打乱。假如说顾醒所说的第一句话像是一颗深水炸弹,那后他说的两句话便是一张如影随形而来的网,生生断了她的后路,让她进退不得,甚至连拒绝两字都不能随便说出口。   从那之后的几天,他虽然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周末的时候还约她出去吃了两次午饭,但是碰头的时候,也只是在聊些其它的话题,只字不提之前那次在小饭馆门外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他从来没说过那些话——其实,撇开这一点不说,与顾醒聊天还是一件蛮愉快的事情,至少她不是最排斥,可是想到之前他说过的那几句话,她又实在是有些无奈。   顾醒此人,太过莫测,也太让人琢磨不透。从最初那两次偶然的相遇开始,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不过就是两次饭局、一次巴黎之行而已——林嘉音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地方会让这位顾家大少爷感兴趣的。   自从回国后,她在本埠的行事已经很低调了,身边的朋友除了苏岩之外,其余的都很普通,似乎与顾醒那边的圈子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而且她自认不是那种会让人一见钟情的艳丽美女,顾醒为什么会突然那么说……实在是让人很费解。   至于那场音乐会,她其实还是很感兴趣的,因为那正好是欧洲某个颇负盛名的乐团的演出,也是她喜欢的乐团之一,在听到他们会到本部进行连场演出后,她很早就已经提前预定了票子,只是时间上比顾醒送来的票子正好要晚上一天而已。   到底要怎么处理这张音乐会票子呢?   林嘉音想了想,先打了个电话到方莹那边,没想到却是没人接,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她只好又打了个电话给海炜,谁知,电话才接起来,就发现海炜的声音有些奄奄地,倒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林嘉音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就把自己的事情给彻底抛到了脑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啊……是嘉音表姐啊……”海炜有气无力地说:“这次我完了啦……”   林嘉音扯扯嘴角:“什么完不完的?电话里能说清楚吗?不能的话,今天晚上见面谈。”   “好呀好呀……”海炜似乎求之不得:“我今天下午会去公司开会,大概三点左右能出来,你有空吗?”   “有空。”林嘉音笑了笑,又问:“要不要告诉我妈妈一声,晚上去我家里吃饭?”   “啊,不要不要了!”海炜拒绝得很干脆,开什么玩笑,假如这件事情被大姨知道的话,他肯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的——说来也奇怪,他的性子从小就被父母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有些怕这位大姨。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   虽然还未正式入夏,但是面积宽敞的会议室内已经开始打起了冷风,即使如此,沈海炜还是觉得有些焦躁不安。他看了眼手表,已经三点二十多了,可眼前这个会议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他不由弯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并换了个坐姿,再一次深刻地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觉得无聊,而接下这个让他觉得更加无聊以及后悔的职位——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他就觉得有一肚子的闷气不知道可以向哪里发;而当想到林嘉音现在正在楼下等着他的时候,沈海炜就觉得更加地烦躁起来。   嘉音表姐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可是她很讨厌为人不守信,其中尤其以迟到为大忌,两人约好了三点在公司底楼碰头,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等下估计是有得他好看了,更何况现在还是他有求于她……   就在海炜打算随便找个理由从这个会议上早退的时候,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难得的诚恳祈求、又或许是那个发言人枯燥的讲话内容已经到了连公司大老板都已经听不下去的地步——坐在主位上的顾醒终于向着身旁的王秘书低语了几句,王秘书上前同会议主持人又耳语了片刻,这场折磨人的、已经长达五十多分钟的发言,到底是被终止了,那位某部门主管发言人一脸郁闷地坐下,脸上是一副还未尽兴的郁闷表情。   会议一宣布解散,顾醒就带着王秘书和张晓然当先走出了会议室,海炜也不甘落后,成功地摆脱两名想要缠住他的公司高管,快步走到电梯边,一排电梯,只有高管专用那一个门是开着的,而且指示灯正好是向下,只不过顾醒一行已经站在了里面。   海炜愣了一下,就看见王秘书的手正好挡在了电梯门上,而他名义上的老板则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SEA,赶时间?不如一起下去吧。”   沈海炜也不谦虚,笑着打了个招呼,就站到了电梯里,顺手按下了底楼的数字键。   电梯下降的速度非常快,不过眨眼,就已经从三十多层降到了底楼,海炜回头向顾醒一行说了声“再见”,就走了出去。然而,就当电梯门即将要关上的时候,顾醒忽然皱眉,面无表情地伸手挡住了只差一丝缝隙就要合在一起的电梯门,然后,在王秘书与张晓然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向着底楼大厅的门口处走了过去。   不远处,沈海炜正垂头丧气地站在林嘉音跟前,连肩膀都垮了下来,林嘉音也不说话,只是表情平静地抬头看着他,海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背后有个低沉的嗓音笑着道:“嘉音,真巧,你们认识?”   林嘉音听到这个声音,也是微微一愣,她抬眼看去,只见顾醒站在自己身前,一身铁灰色西服,宝蓝色领带,正面带笑容地望着自己。她不由就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被站在身前的海炜一把勾住了肩膀。   “哟,顾总,你居然也认识嘉音?那可实在是太巧了。”海炜仿若变脸一般,不过一个转身,原先的颓废表情就一扫而光,扬起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并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嘉音,你与SEA是……”顾醒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沈海炜大喇喇搭在林嘉音肩膀上的那条手臂,目光只是落在了她的脸上,脸上的笑容仍是从容平和。   林嘉音动了动嘴,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再次被她那位表弟给截断了。   “哦,我和嘉音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沈海炜笑嘻嘻地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语气夸张,笑容更是灿烂得过分,并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还刻意低下头去,手臂收紧搂了一下林嘉音——这些举动,无论是谁看在眼里,都会把那个“朋友”的意思,往别处想去。   顾醒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但只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若是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他面色未变,仍是向着林嘉音温和地开口:“那么明天晚上,我去接你?”   此时,林嘉音已经察觉到了海炜的不对劲,她不由暗地里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别玩得太过分,忽然听到顾醒这么问,愣了之后便下意识地回答道:“不,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好,那我六点半在音乐厅门口等你。”顾醒说完这句话,笑着说了声“有事先走一步”,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身影进入了电梯,林嘉音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那场音乐会她本还想考虑下再做决定的,完全没打算这么快就答应,结果……她想到这里,不由抬头,对仍然紧紧搂住了自己肩膀的罪魁祸首没好气地道:“喂,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海炜露出了一个非常无辜的笑容:“哪有啊?嘉音表姐,人家是在帮你嘛……”哼哼,想追他表姐?那也要先过了他这关再说。   林嘉音瞪了他一眼:“少来!既然这样……那你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海炜灿烂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立刻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手,声音哀怨地说:“不行啊,嘉音表姐,这事情你不帮我,我这次就真的要完了哇!”   听完海炜的叙述,林嘉音不得不感叹,方莹的直觉,有时候还真是非常的精准。   “所以,她要你娶她?”林嘉音喝了一口绿茶,面无表情地问。   “嗯。”海炜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   林嘉音无语,沉默片刻后,才反问:“你到底有没有……”   海炜表情郁闷地抓抓头发:“应该是没有。但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醉得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印象,一觉醒来就看见她躺在我旁边……然后,那个安上星期拿着医院证明来找我,说她有一个月的身孕了,还说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林嘉音抽了一下嘴角,若不是顾忌两人还在公众场合,她真想一脚踢过去,这个自命风流又笨得一塌糊涂的臭表弟,果然是高智商低情商的典型代表:“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会不清楚?”   “表姐,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海炜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他又抓了抓头发:“假如是我的,我绝对会负责。可问题是……”他根本就不认为那孩子会是他的,基本常识他还是有的,当时醉得一塌糊涂,人事不知,他怎么可能……可偏偏安一口咬定孩子就是他的,而且还天天缠着他,要死要活的,甚至有一次在街头就同他闹了起来,实在是弄得他很灰头土脸,甚至好几次都有了冲动,想直接辞职逃回美国去。   “问题是什么?”林嘉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你自己都不知道!看吧,现在玩出事情来了,假如解决不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向我小姨和姨夫交代!”   海炜撇撇嘴:“所以才要找表姐你帮忙啊……”   林嘉音叹了口气:“你看过那份医院出的证明了?”   海炜乖乖地点了点头。   “有没有复印件?”   海炜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同时从公文包里把东西拿了出来。   林嘉音扫了一眼,就放下了——说实话,这份证明她也看不太懂,可是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帮忙,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这件事情……”林嘉音叹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海炜一眼:“首先,你陪那个安去再做一趟检查,明天就去。”   海炜虽然心里十万分地不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明天我没有空……”林嘉音低头想了想,才又开口说:“就约后天吧,这种事情尽快解决比较好。”她虽然没同那位叫安的女孩子正面打过交道,不过方莹那边应该会有些消息:“还有一件事情。”   海炜眨眨眼:“是什么?”   林嘉音冷冷地开口:“我这次帮忙,是基于你真的没做错事的假设上。假如那孩子真是你的,你必须一定要对那对母子负责。”她顿了顿,又道:“否则,我不介意亲自跑一趟欧洲找小姨和姨夫恭喜他们……”   海炜脸色一抽,忙不迭地打断她的话:“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林嘉音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很是不满地开口:“尽给我添麻烦。”她自己工作的事情、顾醒的事情,已经让她心里烦得很,现在还要再加上这个活宝表弟,她最近还真是忙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海炜重重叹了口气,决定转个话题活跃下气氛,顺便讨好了眼前这位表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先前在公司底楼的那一幕,便好奇地问:“对了,嘉音表姐,你和我公司的那位顾总是怎么回事情?”   林嘉音表情一怔,垂下眼道:“你管怎么多干嘛?”   沈海炜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前一亮,嘉音表姐的口气好像有点不对头,难道……他有些诡异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再多问下去。   同海炜说完事情,已经快六点了,可是林嘉音根本没有吃饭的胃口,在打发了那位惹麻烦的表弟之后,就直接打车去了方莹那边。她到的时候,“夜魅”酒吧还没开业,走进去就看到,底楼宽敞的大厅里,只有方莹与她的丈夫围坐在一张小方桌子旁,正在低头吃饭。   方莹看见她出现,倒不觉得意外,阿宋向她打了声招呼,又起身给她添了一副碗筷,林嘉音也不客气,坐在桌子边上,对桌面放着的几盆菜扫了眼,闻了闻味道,就有些意外地说:“哇,方莹,你家居然藏了位大厨啊?”   “什么大厨。”方莹扬了扬嘴角,看了眼坐在一旁默默不做声的阿宋,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得意:“都是我老公做的。”   林嘉音挑眉,“哦”了一声,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脸上就露出了羡慕的神情:“那个……我以后都来你这边蹭饭怎么样?”   方莹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想得美!”   吃完饭,阿宋把东西都收走,又去准备开店的事宜,方莹就拖着林嘉音上了三楼预留的VIP包间,等到林嘉音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方莹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当初叫你留心,结果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现在出了事情就想到来找我啦?”   林嘉音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唉,我不是正后悔着吗?”   方莹撇撇嘴:“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林嘉音侧着头看她,表情中带了几分狡黠:“我不想知道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方莹冷笑了一声:“很简单,其实就一句话,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能做什么?”   林嘉音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对海炜很有信心。”   “难道你不信他?”方莹点了一支烟,缓缓道:“更何况,那个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以前她还在这里同男人闹过,反正弄得大家都不是很好看。”   “原来是有前科的……”林嘉音侧着头想了想:“你说,对付她这种人该用什么办法?”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叫你小心?”方莹悠悠吐出一个烟圈:“要我说呢,如果对付她这种人,直接狠狠拍死就行。”   林嘉音笑着点头:“多谢指点,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方莹笑了笑,站起身来:“这种事情还是越早摆平越好。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要坐要玩随便了,我先下去看店了。”   林嘉音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将一杯绿茶喝完,这才掏出手机来,给海炜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关于明天和后天的事情,不如这样……”   第二天傍晚,晚霞将天边染成了一片金红,偶尔吹来的风都开始带了几分热意。   林嘉音挂了海炜的电话,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便拎着包慢腾腾地走下楼梯,底楼客厅里正在看财经新闻的林妈妈听到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忽然有了抹惊讶:“要出去?”   林嘉音正低着头往包里扔手机,随口“嗯”了一声。   林妈妈就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玩得开心点。”   林嘉音不由愣了一下,但预先叫好的车子正在门外等着,而且时间上已经有点晚了,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   因为是下班高峰,车子有些堵,林嘉音走入音乐厅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二十八分了。不过令她觉得奇怪的是,今晚音乐厅里似乎有些过分冷清,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她向着前方四下张望了片刻,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打个电话给顾醒,忽然就听见背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转过身去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顾醒其实在六点十分左右就已经到了,他知道自己来得早了一些,就坐在靠近门口绿色盆景后的一处沙发上。当林嘉音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在翻今年音乐厅的表演目录,眼角余光仿佛是看到了有那么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但似乎又不能完全地肯定——林嘉音给他的感觉,向来是懒散而清爽的,鲜少有刻意打扮的时候,可今天……   乌黑的长发全数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优雅的颈脖,在靠近肩部的地方松松绕着一条白色纱巾,在右侧前后交叉,一端落在背部,一端直坠腰间——这是她全身上下衣饰中仅有的一抹白色,却不突兀;黑色小礼服的裙摆恰好落在膝盖处,露出一双线条优美的小腿;再往下,秀气的脚踝上绕着两根黑色皮质细带,在明亮灯光的映照下,衬得那片肌肤更为白皙,透出一种玉般的光泽,又仿佛瓷器般温润。   顾醒握着目录的手指就不由收紧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迫自己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缓缓站起身来,低着嗓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当她转身望过来的时候,眉眼轻扬,笑意盈盈,他只觉得心里一动,就仿佛是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样,又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情绪要从胸口破土而出,可这股情绪到底是什么——却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走上前去,最后站定在与她不过一步之远的距离,由衷地称赞:“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林嘉音弯了一下嘴角:“路上有些堵,不过幸好没迟到。”   “其实,今天你就是迟到了也没关系。”顾醒若有所指地说。   林嘉音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音乐会对于入场时间向来是有严格控制的,怎么可能会迟到了也没关系?她一面想一边向入口处走去,身着制服的音乐厅工作人员为她开了门,走进去抬头一看,她就不由愣住了。   偌大的表演厅里居然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林嘉音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正想转身出去,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顾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似乎他对于眼前这一切并不觉得意外。一个念头在电光火石之间划过了林嘉音的脑海,可她到底还是不太敢相信,便笑着开口:“我没走错地方吧?”   “没有。”顾醒回答得很是从容。   “那么这里怎么会……”林嘉音转身向后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望了眼他脸上的表情,心里一动,到底是明白过来,不过她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仍是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一个人都没有?”   顾醒走到她的身边,望着前方的舞台,声音低沉:“没有人打扰,不好么?”   林嘉音侧过头去,抬眼,只见灯光下,他的目光内敛,薄削的双唇轻轻抿起,勾出一道上扬的弧度,仿佛能蛊惑人心般——她不由就有了片刻的恍惚,毕竟这次乐团的几场音乐会演出安排,是大半年前就已经定下的,票子预售也是三个月以前就已经开始了——顾醒这样的做法,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劳师动众了,但心里到底是有点动容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林嘉音发现,舞台下方一到十排之间的座位居然都已经被拆掉了,留出了很大一块空地,视野也更开阔。而她手中票上写着的座位号,正是在第十一排,她就不由抬头看了顾醒一眼:“第十一排?”   “我记得有次聊天的时候你曾经提到过,除了包厢外,你更喜欢坐在第十一排听演奏。”   林嘉音脸上的神情不由一愣,她似乎是曾提过那么一句,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记住。   顾醒笑看着她:“怎么,难道是我记错了?”   林嘉音轻轻摇了一下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移开了去,一面脱外套一面道:“不,你的记忆力非常的好。”   顾醒笑了笑,并没有接口,反而伸手过去帮她拿了外套,交给一边的工作人员,动作熟练且熟络,就仿佛两人相识已久。林嘉音不由又是一愣,望了眼自己空空的双手,再看了他一眼,却是神情自然,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坐下后没多久,就见有人推了餐车过来,红茶、咖啡以及各式西式小点心一应俱全,林嘉音诧异之余,不由就对着顾醒笑道:“我倒是从来不知道,本埠的音乐厅居然还供应这些。”   “不喜欢吗?”顾醒一手支住下巴,侧着头,缓缓地道:“还是……这些东西不对胃口?”   林嘉音挑眉,向着那些食物看了一眼,发现从饮料到西式小点心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味道,胸口仿佛有什么莫名的情绪轻掠而过,她努力想要不去深究,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实在是没有想到……”她顿了顿,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匆匆开口:“顾醒,我现在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收买了我身边最好的朋友,对我的口味居然这么了解。”   “这些事情想要了解并不难。”顾醒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低沉了嗓音,一字一句继续开口道:“只要有心,总能知道的。”   只要有心……   顾醒说的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颗石子打破了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甚至直到灯光渐暗、演奏开始,她都仍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飘忽忽的,不知落在何处。   记忆中,曾经也有个人对她这么说过,那时他们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飞扬,浑然不知什么是现实的残酷,只一心以为两厢情愿的牢不可破。彼时,他说得诚恳、她听得感动,可最后,他的“用心”反而成了扎在她心头上一根尖锐的刺,只留下一片鲜血淋漓的回忆——人们总是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只是,有些人可以淡漠,有些事可以淡忘,可是总有那么一种偶然,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挑起心上封存已久的伤疤,忆起那些过去曾发生过的事。   方莹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是个胆小鬼,虽然她口头从不承认,但心里却是明白的,好友对自己的评价,其实是非常正确的——受过一次伤害的人,总会下意识地去避免在同一个地方第二次跌倒,她也不例外,所以,总是在想方设法地逃避感情上的纠葛。可现在,顾醒的做法,却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视——他的确是如他之前所承诺的那样,没有迫她做出回答,可这所有的一切,令得原先的刻意回避,在此刻尽数化为乌有。   林嘉音只觉得,现在自己的心里就像有一捧杂乱无章的线团,她找不到线头,也看不出线的走向,却必须做出选择……想到这里,她就不由侧头去看了一眼顾醒,只见他的侧脸被昏淡的灯光笼着,线条俊挺,无形中散发出一种深沉而内敛的气质——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换作是谁恐怕都无法抗拒那份心动,只是……林嘉音不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移开了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林嘉音第一次觉得,原来听音乐会也是这么一件折磨人的事情。正在她思绪游移的时候,音乐声忽然趋向舒缓,竟带了几分委婉动人,最后定格在一首圆舞曲,而整个演奏大厅的灯光却慢慢地亮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连餐车也不见踪影,在林嘉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醒已经站起身,向着她略微弯了腰,伸出右手:“可以吗?”   她怔怔地抬眼看着他,看着他带笑从容的眼、看着他轻扬的嘴角,呼吸微滞,终于是将自己的右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顾醒手腕翻动,握住了她的五指,轻轻用力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随后另一条手臂松松环上她的腰,低头望着她,眼神深邃,将些微心思的变动全数掩盖了起来,或者说,其实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就在方才,向着她伸出手的刹那,他居然会害怕她的拒绝——但这种情绪毕竟只是一掠而过,不等他深想,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嘉音低头站在他的双臂之中,感到他温热的鼻息抚过自己的耳边,不由侧了头,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直觉上想要退后一步,却不料顾醒的手臂正松松环在了她的腰间,她这么一动,他倾身向前,反而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林嘉音只觉得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忽然一紧,温热的掌心就直接贴在了她的后腰上,她不由眼带诧异地抬头望他,却发现他正略微低了头,眼神明亮,只是惯有的温和笑容里,仿佛多了些其它什么东西。   “别这样看着我……”顾醒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乎别有所指,可还没等林嘉音听清楚,他就已经搂着她,随着轻缓的乐声转了一个圈。   林嘉音被他这么带着一转,措不及防,黑色裙摆如百合花般展开,旋了一个圆圈,复又落下,可是脚上穿着的黑色高跟鞋却是微微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刹那之间,她完全忘了自己其实另有支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肩头的衣服,等到片刻后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尴尬。   她其实跳舞的时间并不长,当初还是在家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勉强学了点华尔兹,舞伴除了家里几位堂哥和海炜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他们自然是知道她的技术如何,多少会让着她,可现在换作顾醒……林嘉音就不由有些后悔,可现在想要推却已经来不及,她只好低下头不做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醒难得见她这幅模样,只是挑了双眉微笑,也不说话,舞步的速度却放慢了不少,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勾住她的手臂则悄悄收紧了几分,随着两人的移动,她的衣服料子在他指尖摩挲而过,轻柔滑腻,就像她的肌肤一般——有那么片刻,他心里竟生出一种恍惚来,想就这样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等到走出音乐厅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夜色沉沉,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才有一辆车行驶而过。顾醒看了眼时间,就说:“我送你。”他的声音虽低,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语调。   林嘉音看了眼时间,发现的确是很晚了,就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顾醒开的车仍是上次那辆,不过当林嘉音系安全带的时候,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她一时没能摸到靠近驾驶座那边的搭扣,试了几次仍是不行之后,她正想伸手去开车顶灯,却发现身边的顾醒忽然向她这边倾过了身体,从她手中接过保险带,然后便是微弱的“咔嚓”一声。   “安全带的搭扣很难找?”顾醒一面发动了车子,一面问,话音中有掩不住的笑意。林嘉音轻轻“嗯”了一声,就听见他又说道:“没关系,多坐几次,自然就知道了。”   多坐几次……林嘉音动动嘴角,完全没办法接口,只好选择了沉默。   不过顾醒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路上断断续续地与她说话,等到了弄堂口的时候,他正想要问接着该怎么开,却发现林嘉音已经解了安全带。   “我到了,谢谢你。”林嘉音礼貌地点头道谢,正想下车,却被顾醒叫住。   “这里是路边……我送你到门口。”   林嘉音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用了,里面地方小,车子很难开,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了。”   “那么我陪你走进去。”顾醒听她这么说,也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安全带。   “真的不用了,这里很安全的。”林嘉音仍是拒绝。   顾醒转过身来,一手扶住她的椅背,注视着她,眼神柔和,却又带了一抹异样的锐意,似乎想要望入她的心底深处:“别让我担心,好吗?”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最后那两个字明明是问句,却有种不容转圜的味道。   林嘉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因为他的目光让她觉得无端的心慌,原本想好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偏偏就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好点点头。   车子停了在路边,两人下了车,顾醒不露声色地把林嘉音挡在了内侧,自己走在靠近路边的那一侧。一路走进去,两人几乎都没说什么话,直到停在一个雕花铁门前。林嘉音这才抬头轻声道:“我到了。”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角,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接着又说:“关于上次你说的那句话,我想……”   “今天已经很晚了。”顾醒忽然开口打断了她,语调温和地道:“你先去休息吧,关于那件事……我说过的,我们从朋友做起,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林嘉音想了想,只好转身按下了开门的密码,可是令她没有料到的是,铁门才打开,就看见林妈妈正披着外套站在门口,她不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道:“妈,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林妈妈的视线越过自家女儿的肩头,落在了她背后的顾醒身上,笑着道:“这位先生,谢谢你送我家嘉音回来,实在是麻烦你了。”   顾醒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伯母好。”他的语气恭敬有礼而不失分寸,恰到好处,顿了顿又说:“我叫顾醒,是嘉音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妈妈听他这么说,就又打量了他两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林嘉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实在有些无语,总觉得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顾醒抢先一步:“既然嘉音已经到家了,那我就先走了。”   林嘉音轻轻说了一句“再见”,一旁林妈妈也笑着回了一句:“好,路上小心。”   看着顾醒的身影远去,林妈妈这才把铁门关上,同林嘉音一起走向通往小楼室内的房门,一面笑着说:“这人我看着不错。”   林嘉音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妈,你别这样好不好?”   “什么叫别这样?”林妈妈挑眉问。   “意思很简单啊,就是别抓到篮子里就当是菜啊!”   林妈妈听她这么说,不由轻轻哼了一声:“你呀,眼光别那么高……至少,我看着这棵菜就不错。”   林嘉音没话好说,只能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满。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只可惜,海炜的心情却是糟糕到了极点,从踏入这家咖啡店开始,他就觉得阳光已经彻底离他远去,头顶只剩下一片阴霾,就像是本埠那特有的阴雨连连的气候。他喝了口咖啡,再看着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怎么会如此之差。   “你今天找我出来,是想说些什么?”安靠在沙发里,一身五颜六色的艳丽衣衫,黑色超短裙,脚上穿了双红色露趾高跟鞋,一边问海炜,一边欣赏着自己手上涂得红艳艳的指甲。   海炜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安被他这种态度弄得心里火起,再加上本就心虚,不由就一拍桌子叫了出来:“你什么意思?昨天检查也做了,结果也有了,你难道还想赖账?”   赖账?海炜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就想骂人,他根本就没有“消费”过,哪里来的账可赖?可是想到嘉音表姐的吩咐,这口气冲得再难受,也只好忍了。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看了眼时间,距离和嘉音表姐约好碰头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好吧,他就先暂时不说话了。   林嘉音跳下出租车,一面快步往里走,一面觉得眼前的这家咖啡馆有些眼熟——她看了眼周围,这才发现天星大楼原来就在不远处,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在她想要推开咖啡馆大门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发现是顾醒的特别助理张晓然。   “林记者。”对方笑着同她打招呼:“你好。”   她的语气比前两次见面明显客气了很多,脸上也带了几分真诚的笑意——无论如何,林嘉音能让顾醒亲自飞去法国、又大手笔包下整个音乐厅,显见在顾醒心目中的地位不凡,她虽然看不起这种一心要攀高枝的人,但还不会没眼色到去得罪她。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在张晓然看来,林嘉音顶多就是顾醒用来打发无聊的一个玩具,就是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顾家的门第也不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尤其在这一代里,顾醒是唯一一个由顾老爷子带大的嫡亲孙子,那位身居高位的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且脾气又火爆,当年顾家就有一位长辈,与恋人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却被这位老爷子用非常手段给生生拆散了。   林嘉音当然不会知道张晓然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客气地同她打了声招呼,又说自己有急事,便匆匆走进了咖啡馆。张晓然原本就是出来为才开完会的顾醒定午餐位置的,好奇之下,就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家咖啡馆内的座位设计比较特别,每两排面对面的沙发后,都有一面缠绕着绿色塑料藤蔓的隔板直连到天花板,林嘉音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脸郁闷的沈海炜,以及满脸得意之色的安。   “这就是你要我见的人?”年轻女子看到林嘉音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海炜身边,心里警铃大作,立刻不满地开口:“她是你什么人?”   海炜看到嘉音出现,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亲热地拍了拍自家表姐的肩头,一面说:“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在这边的事情都是她做主。”   安的眼神疑惑而不解,在林嘉音的脸上扫来扫去——这个女人穿着很一般,也没有化妆,看上去似乎很普通,她眼珠转了又转,好一会儿才说:“她难道是你的保姆?”   林嘉音叫了一杯矿泉水,才喝了一口,听她这么一说,也差点喷了出来,不由似笑非笑地瞥了海炜一下,眼神中嘲笑的意思很是明显。   海炜立刻就有些沉不住气,伸手姿势亲昵地搂住林嘉音:“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她是我未婚妻!”   “你说什么!”还没等林嘉音有所表示,坐在两人对面的安已经一下拔高了音调,猛地叫了起来,随后又手指林嘉音,张牙舞爪地叫道:“就她?你未婚妻?”   林嘉音看着那根就已经要戳到自己鼻尖上的手指,不由皱了下眉头,平静地开口:“安小姐,请你冷静点。”   安听她这么说,忽然冷哼了一声,双手环胸:“冷静?我看等下要冷静的人应该是你吧?你知道我已经有他的孩子了吗?”她说完,就抬高了下巴,想等着看自己对面这个女人露出惊讶伤心的神情。   可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林嘉音的脸上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是一派从容神色,慢悠悠地开口:“我想,我今天会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   “解决?你想怎么解决?”安冷笑:“给我点钱让我打掉?告诉你,我不干!”   林嘉音笑着喝了一口矿泉水:“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安毫不客气地开口:“我要嫁给他。”   海炜听了不由就叫了起来:“你别太过分……”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嘉音轻轻按住了肩头,他看了眼自家表姐忽然变得锐利的眼神,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真是抱歉,这个条件……恐怕我们不能接受。”林嘉音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回答。   “你……!”安气结,口不择言地道:“这是我和海炜的事情,你个老女人,你凭什么这么说!?”   林嘉音抬眼看着她:“安小姐,似乎到现在你还没弄清楚状况……”她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缓缓开口:“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不过‘夜魅’那边的监视录像的保存时间为三个月,而当时海炜与安小姐你们坐的位置,恰好在其中一个监控摄像头的正对面……”话说到这里,林嘉音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慌,她顿了顿,继续道:“想要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而且我想,这份录像带,警方也会很感兴趣的。你说呢,安小姐?”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安原本嚣张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她气急败坏地叫道:“谁说‘夜魅’有监控摄像头的,你就是想骗人,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   林嘉音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安小姐,我是‘夜魅’的老板,我想,没人比我更清楚它究竟有没有监控摄像头,既然安小姐不相信,不如我们一起去趟警局,解释一下那个晚上你趁着海炜离开的时候,放进他酒杯里的东西是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安的脸色立刻犹如泼翻了的调色盘,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嘴唇连连抖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海炜在一旁看得很是过瘾,觉得总算是出了口气,却没想到,安忽然指着他又叫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反正我现在有了他的孩子……”   “安小姐,请问你几岁了?”林嘉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你……你管我!反正比你年轻!”   “既然如此……”林嘉音笑了笑,虽然那笑意并未传到她的眼中:“我以为,安小姐应该是个聪明人。”   “你是什么意思?”   林嘉音轻轻叹了口气:“安小姐,不如我们换种说法?孩子的事情,假如安小姐有信心,不如等生下来之后验DNA,假如真是海炜的,我可以考虑让他以后付抚养费;不过,假如万一不是的话……”她挑眉:“那就只能请安小姐自己负责了。”说到这里,林嘉音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安小姐这么年轻,就能有决心独自抚养一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呢。”   安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事实上,她本来就没打算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犹豫了片刻,她终于开口了:“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我把孩子打掉?”她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要我打掉也行,可是我的损失怎么计算?”   “不,我想安小姐你误会了。”林嘉音笑得温婉从容:“既然你这么有把握这个孩子是海炜的,我当然不会反对你把孩子生下来。”   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咬了咬牙:“好,算你厉害!”她一把抓起身边的皮包,站起身来,恶狠狠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等孩子生下来……我们走着瞧!”话一说完,她就匆匆离开了,仿佛身后有什么凶猛野兽在追着她一般。   海炜看着安离去的背影,终于是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脸上重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对林嘉音讨好地道:“唉,辛苦了辛苦了,找那段监控录像应该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林嘉音拿起玻璃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监控录像。”   “什么?!”海炜一愣:“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   “骗她的。”林嘉音面色从容,代替他说出了那三个字。   海炜脸上的表情就有了片刻的呆滞。   “怎么,有意见?”林嘉音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   “不不不,谁说的……”海炜笑嘻嘻地凑近她,一手勾上她的肩头:“说起来,还是你厉害呢,我亲爱的未婚妻……”   林嘉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下次再出这种事情……”   海炜立刻举起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说到一半,他忽然怔怔地停了口,表情怪异地望向两人的左前方。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不由也是一怔,随即轻轻吐出两个字来:“顾醒……”   柳暗花明-1   顾醒站在缠满了绿色枝叶的隔板旁,视线落在桌子后并排而坐的两人身上,他嘴角轻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在外人看来,确有几分温文尔雅的风度,可是在林嘉音看来,却隐约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莫名情绪,在他看似带笑的眼底流淌。   “真巧。”他缓缓开口,语调沉稳。   海炜反应极快,笑着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顾总,的确很巧。”他顿了顿又道:“我们正打算吃午饭,顾总要不要一起坐?”   “不必了。”顾醒的视线落在林嘉音身上,但只有一瞬,旋即移开:“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你们了。”话音一落,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他的身后,跟着步履匆匆的张晓然,嘴角有一抹掩饰不去的得意笑容。   原本,她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选了一个最靠近他们的位置,并且发了短信告诉顾醒她定了这边的位置,让他过来。谁知居然会那么巧,顾醒到的时候,安正好离开,随后便是海炜与林嘉音的那段对话——未婚妻,呵呵,这个林嘉音还真是有本事,就她所知,海炜此人虽然不常在公司露面,可是他阳光俊朗的气质、俊美的容貌、挺拔的身材、优渥的薪水收入,吸引了不少公司里的女职员。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居然会是林嘉音的未婚夫?简直就不可想象嘛。   而且,看方才自家老板的反应,十有八九是不高兴了,虽然他面上没有动声色,可是她毕竟在他身边久了,多少也能捉摸出点他的情绪波动;更何况,他离去得那么匆忙,连点好的午饭都没有吃,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林嘉音看着顾醒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身追上去,可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发现是报社那边的号码,于是就只好坐在座位上,接通了电话。   “喂,我是林嘉音。”   “我是王主任。”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略微有些低,但口气却是郑重其事地:“是这样的,周一上午九点,你记得要准时到办公室。”   “哦,好的。”林嘉音才说完,王主任那边就已经挂了电话,她看着自己的手机,觉得一头雾水——周一上午是报社例会时间,她本来就要去办公室的,王主任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打这个电话?实在是有些反常。   “有事吗?”海炜已经拿着菜单在看菜,看她挂了电话,就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林嘉音也拿起了菜单,王主任的这个电话,以及之前的那些奇怪举动,到了周一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现在想其实也于事无补。   与这件事相比,她其实更对自己刚才下意识想要追出去的举动觉得奇怪,当时或许不觉得,可现在想起来,就感到有些不对头了——她要追上去做什么?是向顾醒解释,她和海炜其实只是表姐弟?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对话,可是看他离去的背影,莫名地她就能感到他是在生气,但是……为什么他会生气?她又有什么必要去解释?就算误会了,那又如何?   林嘉音拿着菜单,怔怔地想了好一会儿,直到身边的咖啡馆服务员连着问了她好几声要点些什么,这才回过了神。   “哟哟,嘉音表姐,在想什么呢?”海炜在一旁语调暧昧地问。   “没什么……”林嘉音随手在菜单上指了两个菜,就转过头去瞪了这个麻烦源头一眼,不知为什么,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开口:“你下次再敢给我出这种状况,不用等小姨亲自来,我就先废了你!”   “唉唉,嘉音表姐,不要生气嘛,都说生气会让女人加速老化,嘉音表姐一定不想这么年轻就长皱纹的吧?”海炜对她的威胁完全不以为意,仍是一副嬉皮笑脸地样子——这样类似的话,以前在美国他可没少听,其实听多了也就明白,这位表姐实在是个口硬心软的人。   周五晚上,魏平难得地同汪秋星一起出去吃了晚饭,之后两人决定去本埠某家新开的私人会所逛一圈,才进门,就看到张晓然站在一边正在打电话。汪秋星同她比较熟悉,就上前打了个招呼。张晓然挂了电话,就对他们说:“这么巧?”   “是呀,正好今晚有空就过来看看。”汪秋星笑着回答。   张晓然也笑:“那假如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正好顾总、许三少他们都在。”   汪秋星倒是有些意外听到顾醒也在,她几乎没有迟疑地就回答道:“好呀。”   张晓然报了个房间号码:“你们先过去吧,我还要再打两个电话。”   汪秋星笑着点头,就拖了魏平往电梯走。   魏平一边走一边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道:“刚才不是你说,就想要两个人来这里唱歌吗?”   汪秋星斜了他一眼:“这个圈子别人想进都进不去,还有你这种傻瓜居然不感兴趣的。”她顿了顿又道:“何况,难得顾醒也在,他可是公司的大老板,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你都不想要?!”   魏平被她说得无语,只好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   才推开房门,就听见里面一片喧闹声,原来是几个人在那里唱歌嬉闹,这些人汪秋星大都认识,她就拉着魏平一个个招呼打过去,就看见里面有个剃了板寸穿了件蓝色T恤的年轻男子笑着说:“哟,最近是难得看到你们两口子出来玩啊,在忙什么呢?”   汪秋星随便同他寒暄了几句,正巧张晓然走了进来,指了指里间,汪秋星心里明白,就拖着魏平走了进去。   里间的灯光比外头要亮许多,中间是个长方形的牌桌,旁边围了不少人,有几名女子更是打扮入时妆容精致,十分地引人注目,但主要在玩牌的只有五个,顾醒就是其中之一,他坐在牌桌的一侧,手边一堆各种颜色的筹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   “他们在玩什么?”魏平见到这幅情景,倒是来了点兴趣,低头问汪秋星。   “我也不清楚。”汪秋星拉拉站在自己身边的张晓然,把问题又问了一次,就听见张晓然回答道:“是Texas Hold’em,已经玩了很长时间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正好牌桌上的荷官发了一张公共牌,轮到顾醒下注的时候,他看也不看,就随手就扔了两个棕色筹码下去:“Raise。”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可是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顾醒这么一动手,剩下三人就立刻叫了“Fold”,就只有坐在顾醒对面的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还没有放弃,不过那人的表情显然也有几分诧异,他邪气地挑挑眉,笑着开口:“哟,阿醒,你连我也扛上了啊?”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与顾醒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最清楚他的脾气——在人前,顾醒向来很会顾及别人面子,同他玩牌可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可今天的顾醒,却像是一个真正的赌徒,实在是太反常了……他又看了眼自己的牌面,虽然心里不愿认输,可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叫了一声“Fold”,把自己的底牌给扔掉了。   站在顾醒身边的一位美丽女郎立刻帮忙把牌桌上的筹码都给拿了回来,一面娇滴滴地叫了一声“顾总”,可顾醒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扬手扔给了她和荷官各一枚紫色筹码,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那女郎得了筹码本有些高兴,可是又见顾醒完全无视她,就只好悻悻地走开了。汪秋星在一旁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压低了嗓音问:“顾总今天……心情不好?”   张晓然看了她一眼,动动嘴角,却是一个字都没说——顾醒这样子,显然是心情不好,而且导致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也是隐约知道的,不过这个原因是不可能对别人说的,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到底还是不愿去承认的,那人居然会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汪秋星见她没回答,不由就想再问,不防正好看到顾醒淡淡扫来的一眼,她只觉得心里一抖,不由自主地就想向后退一步,幸亏身后就是墙壁,她才没真的踩出那一步,却觉得有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涌上来——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公司收购的关系,她与顾醒也算是接触比较多的,却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冰冻三尺。   就在这时,坐在顾醒对面的那名男子忽然站了起来,叫嚷道:“唉,不玩了不玩了!都输了几万了,再这样玩下去,老子我今天晚上连裤子都要输在这牌桌上了!”他上前两步拍拍顾醒的肩膀:“走,我们去外头喝酒!”   顾醒听他这么说,也站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向着门口走来,侍者恭恭敬敬地拉开了门,旁人都退到了一边,汪秋星也站到了张晓然背后,却仍能清晰地听见那男子边走边说:“阿醒,听人说你前两天晚上把本埠这边的音乐厅都给包了……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别乱说话。”顾醒波澜不惊地回答,眼神暗沉,几乎看不出有情绪的波动。   “哦?那就是玩玩的?是什么样的美女能让你这位大少动心?可一定要让我见识见识了!”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汪秋星则好奇地看了一眼张晓然,低声问:“顾总包了音乐厅去约会?好大的手笔,是谁啊?”   张晓然左右看看,发现连魏平也去了牌桌附近,就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汪秋星在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几乎屏住了呼吸,有些不敢相信地反问:“真的假的?”   “只是玩玩啦。”张晓然仿佛下判断似地回答她:“那个女人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顾总对她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汪秋星“哦”了一声,嘴角就悄悄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整个周末,林嘉音觉得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又说不上来。周一上午,她八点多就到了办公室,出乎她的意料,王主任也早早就到了,见她出现,只是沉着脸说:“再过十分钟,你同我一起去九楼的办公室。”   九楼办公室?林嘉音缓缓放下背包,心里却是一愣,隐约有种奇怪的预感,那边多是报社领导的办公室,没事去那边做什么?而且看王主任的脸色,十之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事——虽然她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最后竟会是面对这样的情况。   “好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报社的副主编之一,把手里的材料全部甩在桌面上,冷着脸问。   林嘉音看了眼办公室会议桌对面坐着的负责报社纪检的副主编,平静地开口:“我从来就没有收过那笔钱。”   那位副主编不耐地皱皱眉头:“人证、物证全部都有,你还想抵赖什么?”   抵赖什么?这位领导还真是没有耐心呢,只是看了几份所谓的书面证词就将她定罪了吗?林嘉音扯扯嘴角,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说了也是白说,但还是开口道:“物证?那个所谓的我向天星索要的一万元写稿费,我从来就没有收到过,而且也没有任何银行或者其他类似的证据可以证明,我有那一万元,所以物证根本不存在;至于人证……”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就看见王主任在那边拼命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说,她就仿佛没看见一般继续道:“仅凭几个人的一面之词吗?这似乎也算不上是人证吧。”   副主编被她这段话说得满脸怒气,用力一拍桌子拔高了声调:“你这是什么口气?对领导说话就这样?犯了错还不承认,不要以为你喝过点洋墨水就了不起!”   林嘉音微微笑了一下:“那请问什么样的口气才是正确的口气?”   副主编以为她服软,就冷笑了一下:“先把钱还出来,再写一份检讨,等我在编前会议上和其他领导仔细讨论之后,再决定你的去留问题!”   “不用那么麻烦了。”林嘉音站起身来:“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她的眼微微眯起,脸上显露出一股浓重的嘲讽之意:“当然,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呃不用麻烦各位报社领导开会讨论了,现在我就辞职。”说完,也不顾身后那位副主编暴跳如雷,就转身走了出去。   她才走到电梯旁,就看见王主任急匆匆地追了出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唉,林嘉音,不是我说什么,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不要太看重眼前利益,一万元的确不是小数字,可为了这个把工作丢了划算吗?而且啊,女孩子还是要洁身自好点,当初天星那边点名要你去法国采访,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唉……你看看,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   王主任的话虽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可口气还是关切地,林嘉音虽然对于她口中所说的点名去法国采访一事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笑了一下:“王主任,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的。”   王主任的表情愣了一下,就喃喃道:“可是,天星那边的高层有人投诉了,他们的公关部李经理也承认了,还有我们报社也有人出来作证……”她说到这里,仿佛失言了一般,就没再往下说了。   报社也有人出来作证?林嘉音想了想,淡淡开口说了两个字:“小许?”虽然在同事里薛如月同她一直不对盘,但是真正能够在这件事情上“作证”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个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实习生了。   王主任听她这么一说,就笑了笑,林嘉音看了心里明白,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正巧在这时,电梯门打开了,林嘉音对着王主任笑了一笑,就走了进去。她先是怔怔地看着电梯上方的数字变动,想了想,还是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海炜的电话号码。   “喂,是我。”   电话那一头传来不少人在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好一会儿才听到海炜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来:“哈啰,亲爱的表姐……”   “你能马上来一趟报社吗?我需要你帮忙搬点东西。”既然已经辞职了,那她有些私人用品必须要搬回去,而最合适的苦力自然是这位表弟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听声音似乎是在翻什么文件,片刻后才听到海炜的回答:“半个小时后行不行?”   “可以。”林嘉音声音淡淡地,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会在报社底楼大厅里等你。”   “那好,我到了假如找不到你,就电话联系。”海炜一口答应,便挂了电话。   林嘉音慢慢合上手机,电梯在这个时候也打开了门,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回到办公室内自己的座位上,用最快的速度下载了一份辞职报告,然后打印出来签了字,放到了王主任的办公桌上,便开始一面格式化电脑,一面把自己平时用的一些杂物往背包里扔。   薛如月在她自己的座位上,翘着脚看着林嘉音的一举一动,见她开始扔各类联系名片,便不由拦住道:“哎哟,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开始扔东西了?”   林嘉音看了一眼她视线落下的方向,就把整整一名片盒的名片放到她眼前,笑着说:“这些你要不要?”   薛如月立刻接了过来:“哟,这可真是要谢谢你了!”然后装模作样地又问:“你这是怎么了呀?”   “没什么,我辞职了。”林嘉音从座位底下翻出一个小纸盒,将自己的采访笔记和一些文具用品给扔了进去,神情平静地回答。   “啊,辞职?做得好好地干嘛要辞职啊!”薛如月故作夸张地叫道,声音大到几乎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到了。   听到她这意有所指地问话,林嘉音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薛如月原先准备好的下文就说不出来了,直觉上觉得她的眼神里似乎有种令人莫名心惊的东西在跃动,仿佛随时能卷起惊涛骇浪,将人给淹没过顶。   薛如月不再开口,办公室里立刻就恢复了沉静,林嘉音默默地将东西都整理好,一手提着个纸袋,一手抱着个小纸盒,身后背着个背包,就走出了办公室。她才一离开,办公室里立刻就炸开了锅,不少人围到薛如月身边七嘴八舌地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薛如月此刻总算是恢复了常态,就开始说她所打听到的所谓内幕:“听说啊,林嘉音出去采访写稿还问人家公司要钱,一开口就是五位数,被人给投诉了……”   报社底楼大厅里,人来人往,有才来上班的编辑、外出采访归来的记者、广告公司来谈版面的人员,还有送快递的、送外卖的——林嘉音坐在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双人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今天上午她还是这些人的其中一员,可现在却已经同这边毫无干系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往往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给你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一点点过去,与海炜约定的时间早在二十多分钟之前就已经过去了,林嘉音掏出手机正想打个电话,忽然听到有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声在前方响起,她抬头,却发现是汪秋星正在同之前那位负责纪检的报社副主编亲切地握手,两人握手之后,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那位副主编就笑着坐电梯离开了。   汪秋星在原地转了个身,正打算离去,视线一转就看到了林嘉音,以及她身边放着的纸盒和背包,就不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慢慢走了过去:“哟,林小姐,失业了啊?”   林嘉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现在她总算是明白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操纵了,原来如此呢。   汪秋星走到她身边,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笑着开口:“哟,听说最近经济不景气,工作很难找,报社这种工作尤其抢手呢,你好好地怎么就会把这个工作给丢了呢?”   这次,林嘉音干脆连看都懒得看她了。   汪秋星看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觉得一怔——她布局多时,就为了等着看这刻林嘉音的下场,谁知她竟是轻描淡写地辞职,面对她的挑衅,也仍是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爽快。   “听人说,你是为了区区一万元才把工作给弄没了的,是不是真的啊?”汪秋星嘴角一抿,嗲声嗲气地道:“要不你来我公司做事吧,工资比这边翻一倍,怎么样?”   林嘉音看了她一眼,终于开口,语气平静:“汪小姐,我的事暂时与你无关……另外,我记得天星公司已经换主,大股东似乎早就不姓汪了,哪里来的你家公司呢?”   柳暗花明-3   汪秋星听这么一说,正是被触到了痛处,脸色陡变,尖声道:“你说什么?!”   林嘉音就眼带嘲笑之意地看了她一眼。   “你……你这个……”汪秋星被她方才那句话气到差点说不出话来,现在被她用这种目光一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林嘉音不久前第一次出现的那个夜晚。   那个晚上,她清楚地听到,魏平在睡梦中居然在不断地梦呓着“音音”这个名字,这件事情她谁都没有说,但魏平对林嘉音旧情难忘的事实,并不会因为不说出口就不存在,相反地,这个真相随着日积月累,成为她心头一根拔不去的尖刺。   每当她想起这件事,就会越发地气愤与不甘,与林嘉音相比,她的条件要好出很多,无论是外貌或是家世,可为什么魏平就偏偏要对她曾经的手下败将那么恋恋不舍?想到这里,汪秋星就不由更加地气上心头,她眉毛一竖,口不择言地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除了会到处找男人,还会做什么!就你这种货色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你省省了吧你!”她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又尖,一下便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林嘉音就是修养再好,听见她这么骂人也不由心中火起,但面上神情仍是波澜不惊,开口的语速也仍是不缓不急,“汪小姐,你如此造谣破坏我的名声,又是何必?难道是因为汪小姐你觉得自己的名声已是一败涂地,所以才这么着急要诋毁别人?”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名声不好……”汪秋星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住了嘴。   林嘉音见她如此反应,正好语气平淡地开口道:“汪小姐的名声的确是没什么不好,也就不过是插足了别人的感情,当然在汪小姐心里,这事当然是算不上什么的……”她话音一落,周围那些正竖着耳朵聆听的人都纷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几乎同一时刻,议论声四起。   “哟,原来那女的是小三啊,怪不得说话那么嚣张……”   “长得还蛮好看的,是有几分做小三的资本。”   “旁边那女的好像是我们报社的,难道是她的男朋友被这个不要脸的小三给抢了?真是可怜啊……”   汪秋星从来不曾在人前被这么指点说过,立刻被气得在沙发上坐不住,站起身来,一手直指林嘉音的鼻尖,怒气冲溃地道:“林嘉音,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回了本埠魏平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你敢回来我就有本事让你在这边混不下去!不要以为你现在有顾醒撑腰就了不起了,他不过就是玩玩你!”   林嘉音听她说完这番话,端坐在沙发上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挑了眉慢慢地道:“汪小姐,这里是公众场合,你说这话……算是威胁我了?”她顿了顿,又道:“有这么多人在场,我觉得汪小姐这种话还是少说的为好。”   汪秋星气急败坏,正待还在说些什么,就听见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中文发音不甚标准的男子嗓音,“请问能不能让我进去?”   随后,就见有一名身形高大 外貌出色外国男子排开众人走了进来,他看了眼林嘉音身边塞得鼓鼓的大背包,纸盒,和纸袋,不由就皱了皱浓密的双眉,低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嘉音还末开口,一旁的汪秋星就已经仿佛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叫了起来,“哈,还说我捣毁你名声?看看,这不就来了?你的又一个……”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姘头!”   海纬虽然中文造诣不高,但这两个字还是懂的,他不由回头看着汪秋星,表情难得严肃起来,眼神凌厉如刀,“这位小姐,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否则就请等着接我律师的传票。”   汪秋星听他这么一说,又被他脸上的表情给吓住,不由就后退了一步,林嘉音却已经完全没兴趣同她纠缠下去,她拉拉海纬的衣袖,示意他帮忙提那个沉甸甸的大背包,自己则抱起纸盒和纸袋,连看都不看汪秋星一眼,就径直向着报社门外走去。   今天海纬居然破天荒地自己开车过来,是一辆不算太起眼的商务车,林嘉音把东西扔在后排座位上,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海炜把背包扔到后座,一面发动车子一面扯着领带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我辞职了而已。”   “刚才那个满口胡说八道的疯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海炜的口气听起来有些烦躁,林嘉音就不由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平日里总是收拾得干净清爽的表弟,居然不些不修边幅,不仅胡子邋遢,头发凌乱,而且连衬衫袖口都往上都随便卷了两道,与他平日里的形象简直差得十万八千里。   “你这又是怎么了!”林嘉音虽然心情很差,但还是问了一声。   “别提了!”海炜一边开车,一边抱怨,:公司上头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在前天发了个通知给我,要我在一个星期里赶出一份近三年来国际市场期铜走势的分析报告,我已经连续两天工作超过15个小时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道,“shit!早知道,我也辞职算了!”   林嘉音看他满脸的郁闷,不由摇摇头,“我们俩还真是同病相怜……”   海炜听了就不由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你这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嘉音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海炜听了,眉头一拢,“你就这么辞职了?这么荒唐的事情,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都能忍得下来?开什么玩笑啊!把家里原律师团叫过来,直接告他们!”   林嘉音笑了笑,并没有马上接口,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先不用管。”她停了一下,看海炜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就又说,“中国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林嘉音不是圣人,对于这种被人无端泼脏水诋毁她名誉的事,她做不到一笑泯恩仇,现在不计较,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和力气,打蛇就要打七寸,这是她一贯的做事方法,所以刚才在报社底楼,她才会没兴趣去同汪秋星多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海炜听她这么说,仍是一脸气愤,“那你也不用那么快就辞职啊?这不是向那个疯女人示弱吗?”   林嘉音笑了下,“海炜,我这么快辞职,是因为爷爷在催我,他昨天晚上打了电话过来,要我这个月必须去一趟美国。”   海炜的脸上就露出了一股略显惊讶的神色,“嗯,林老先生?”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就转头对着自己的表姐看了一眼,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地神情,“哈哈,我知道了,嘉音表姐,你的轻松日子要到头了!”他晃晃脑袋,一面打方向盘,一面接着嘀咕,“我就说嘛,你明明读了个金融硕士又拿了CFA和CPA这两个证书,居然就想偷懒在本埠做个记者,林老先生会放过你才怪!”   林嘉音瞥了他一眼,“听起来,你似乎很开心?”   海炜嘿嘿干笑了两声,“开心,我简直是乐不思蜀啊!”   林嘉音抽抽嘴角,心情忽然好了一点,“乐不思蜀不是这么用的,笨蛋海炜,我小姨可是从你五岁的时候就请了老师开始教你中文了,怎么到现在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一个成语都不会用……”   海炜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反正你能听懂就行了。”他想了想又问,“对了,那你机票定了没?”   林嘉音摇头,“不管怎么说,我要回家先和我妈说一声。”说完这句,她不由转了视线,目光落在车窗外,一手支在车门上,眼神有些飘忽,海炜知道她虽然表面上平静,但无论是谁碰到那种事情,都不会开心的,所以也就不再多说话。只专心开车。   回到家里,海炜连门口都没有进,就开车着继续回公司去同奋战他的那份报告了,林嘉音把从办公室搬回来的东西扔在门口,在林妈妈疑惑地注视下,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她并没有多说汪秋星的事情,只说辞职是因为爷爷催着她过去,不说的原因是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多担忧,当年魏平同她分手,以及他父母对她的态度,林妈妈知道后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但林嘉音却明白,母亲心里实在是气得不轻地。   林妈妈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过了好久才轻声道,“你这个孩子,既然你爷爷让你过去,你就过去吧。反正那边你也待了好几年了,我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不过自己记得要小心点……”她停了停,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柔声道,“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和妈妈来说,你这孩子啊,有时候就是太喜欢把事情放心里,你这样妈妈反而会更担心,知道吗?”   林嘉音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脸上坚持了许久的面具再也带不住,不由轻轻哽咽了一下,把头深深埋进自己母亲的怀中,好久才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柳暗花明-4   飞美国的机票在当天下午就定了,周三下午从本埠的国际机场出发。   林妈妈知道后,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干货回来,林嘉音的外婆、舅舅和舅妈知道了后,也托人送了很多真空包装的食物过来,仅仅这些东西就装了整整一个大行李箱,把林嘉音看得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无语。   “妈,这些东西那边都能买到,不用带那么多啦……”林嘉音看着林妈妈又往里面塞了两包带莲心的干莲子,不由小声开口。   “那边买的味道能和这边一样吗?”林妈妈斜了自己女儿一眼:“你这次去也不知道多久才回来,多带点总没有错的,省得你到时候又打电话回家说那边没吃的,让我给你寄过去。再说了,这个箱子是托运的,又不用你自己提着,担心什么呢!”   林嘉音想起自己之前干的事情,只好干笑了两声,其实,她就算想抗议也没那胆子,顶多就只能这样小小抱怨一下。   将近九点的时候,林嘉音想了想,还是给远在香港的苏岩挂了个电话。虽然有些事情她不想他知道担心,但既然要走了,招呼还是要打一声的。   “今天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苏岩接了电话,声音仍是同往常一般,温和舒缓,略带掩不住的笑意。   “你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   “还好。”苏岩轻声回答,反问道:“你呢?”   “我……我打电话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我这周要飞芝加哥。”   “什么?”苏岩拿着手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语气不由微急:“你要飞芝加哥?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那边的?”   林嘉音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不提汪秋星那件事:“爷爷让我过去,催了好几次了。”   “要去多久?”   “……不知道。”   “那你的工作呢?”苏岩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而且嘉音的口气,虽然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却最清楚不过,嘉音的脾气就是这样,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越大的事情就越是表现得平静。   “我已经辞职了。”林嘉音淡淡一句,却让苏岩的心里更急了:“辞职?你难道想一直留在芝加哥不打算再回本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的没什么。”   苏岩停口不再说话,片刻后才闷闷地开口:“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周三。”林嘉音知道苏岩心里在想什么,就不由又说:“你工作很忙,而且时间又紧,我也不是第一次飞芝加哥,你就不要回来了……”   苏岩却仿佛没有听到她后面说的那些话,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直接挂了电话,并且迅速按下了另一个电话号码:“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要回到本埠。”话音一落,他就切断了电话,接着又是一个号码拨出去:“喂?海炜?是我苏岩……”   周二早上九点,当林嘉音还赖在床上睡觉,美名其曰提前倒时差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林妈妈出去买菜了,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在,那门铃的声响虽然很有节奏,但扰人清梦是肯定地,林嘉音在床上翻了好一会儿,只好迷迷糊糊地按下了连在电话上的对讲机,有气无力地问:“喂?哪位?”   “嘉音,是我,开门。”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林嘉音一怔之后就是一惊,她不由低呼一声:“苏岩?”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开始手忙脚乱地跑衣柜旁开始拿衣服,一面又说:“你等等,我马上下来。”她穿完衣服,冲进浴室里用最快的速度漱洗了一下,这才“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打开门,苏岩就站在外头,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的衬衫带着明显的褶皱,额前的发也胡乱敲着,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他看见林嘉音出来开门,嘴角勉强扯起了一个弧度,脸色一改往日的温文优雅,却是带着几分不悦。   林嘉音带他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才想转身去厨房给他拿点什么吃的,就听见苏岩在那里沉声道:“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却不告诉我?”   “什么?”林嘉音扭头看向他:“你是说……”   “我问过海炜了,他都告诉我了。”苏岩的脸色看起来很是阴沉,他抬眼望着林嘉音,眨也不眨地,一副兴师问罪地口气:“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出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心里先是暗骂了一声海炜多事,随即就不由叹了口气:“你别这么说……”   “那你应该让我怎么说?”苏岩听她这么一说,因为通宵没有合眼的火气也开始往上冲,就气愤地道:“你辞职、被人诬赖、要去芝加哥,这些事情我全部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假如换作是我,你会怎么想?”   林嘉音实在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再加上才爬起来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糊糊地,不由就愣在了当场:“我……”   苏岩看着她有些迷茫的表情,心里就一软,放缓了声调道:“嘉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假如你当时就给我电话,报社的事情……起码不至于发展到那种地步。”他说到这里,忽然无奈地摇头:“嘉音,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要总把事情放心里?”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也没了心思去拿东西,就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手支着头,神情之间也有几分压抑,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开口说:“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那样。”或者该说,她仍然是有些低估了汪秋星此人的无耻吧。   “那你现在就打算一走了之?”苏岩终于是有些平静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却暗自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我没有一走了之啦。”林嘉音有些头疼,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释:“爷爷只是让我过去一趟,我没有打算在那里常住。”   苏岩抬头看了她一眼,缓慢开口:“是吗?”   林嘉音哭笑不得地开口,觉得苏岩此刻实在是有些像个小孩子:“我干嘛要骗你啊?”   苏岩的脸上这才稍微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整个人往后靠在沙发里,忽然开口道:“我还没吃早饭呢。”   林嘉音看他恢复了常态,也不再追究那件事,就撇了撇嘴:“我也没吃呢……”而且还是连懒觉都没怎么睡,真是郁闷呀……她看了眼墙角那座落地古董钟,不由就说了一句:“我妈应该快回来了,她会带早饭回来。”就是不知道林妈妈带回来的东西够不够两个人吃的了,她想了想又说“假如不够我叫外卖吧,你凑合着先吃一点。”   果然,没过多久,林妈妈就回来了,她今天买的早饭可称得上是丰盛了,有小笼包、锅贴、生煎,还有咸豆浆,全部都是林嘉音爱吃的。她一个人显然是吃不下的,就干脆叫了苏岩一起来吃,也没有再打电话去叫外卖,林妈妈看见苏岩这么早出现在家里也不奇怪,聊了几句就进厨房去准备午饭,还客气地让苏岩留下来一起吃。   苏岩也没有客气,他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见林嘉音,而且明天晚上就要坐飞机回香港,那边的工作拖个两、三日还行,假如真的时间拖长了,也是交代不过去的,他本来就有些累,所以也不想到处跑,吃完了早饭,就坐在沙发上同林嘉音聊天。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妈妈就从厨房里端了很多菜出来,有清蒸鳜鱼、百叶结红烧肉、蟹粉炒蛋、清炒虾仁、马兰头拌豆腐干,还有一锅用草鸡熬的汤——虽然都是些家常菜,却让人看得食指大动。   “伯母做的饭味道真是好。”苏岩尝了几口,就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这是当然啦,妈妈做的饭嘛,连鱼翅鲍鱼可都比不上——在国外的时候,我可是天天想着家里饭菜的味道。”林嘉音喝了一口鸡汤,神情满足地回答。   苏岩见她微微笑眯了双眼,就像是两轮弯月,心里看着不由一动,就有些开玩笑地问道:“那你这次去芝加哥可怎么办?怎么不把伯母一起带去?”   林妈妈听他这么问,就笑了笑,回答道:“我在这边住惯了,不想离开,而且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反正只要别忘了家在哪里就行了。”   苏岩听到这话,就笑了一下。   吃完饭,林嘉音非常自觉地帮着收拾碗筷,苏岩正要动手帮忙,就被林妈妈给拦下了:“你是客人,让嘉音去弄就行了。”   苏岩就只好“哦”了一声。   林妈妈就转头对着嘉音说:“我先去花园里转一圈,然后上楼睡午觉,你把东西收拾了之后,别忘了去定明天要用的出租车。”   林嘉音才想说一声好,就听见苏岩插口道:“不用这么麻烦,明天下午正好我也要去机场,我送你吧。”   林妈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也没有说话就转身离开了。   林嘉音却有些诧异地问:“你明天下午的飞机去香港?”   苏岩点头:“正好同路,就这么说定了。”   林嘉音想了想,便也点头答应了。   柳暗花明-5   第二天,林妈妈并没有陪着女儿去机场,与林嘉音同行的,除了同样要去机场的苏岩外,还有精神极度萎靡不振的海炜。   “你的报告还没做完?”在自己家门口,林嘉音看见自己表弟的精神比前天见到更差了,两个黑眼圈可以媲美熊猫,就不由好奇地问。   “唉,别提了!”海炜一边帮忙把自己表姐的行李从门口拎出来,一面有气无力地回答,站在铁门外的苏家司机见了,立刻上前把行李接了过去——今天,苏岩难得没有自己开车,而是让家里的司机开了一辆劳斯莱斯的“幻影”来代步。   “嗯,你又怎么了?”林嘉音听他这么一说更好奇了。   “报告是写完了,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又多出来三份年度报告……”海炜打开车门坐上去,呻吟了一声:“我今天是请了病假出来的——天啊,岩,本埠的公司都是这么压榨员工的嘛?”   苏岩屏住笑意,认真地回答:“你可以考虑跳槽。我保证,在我的公司里绝对不会发生像你现在所在公司的事情……”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嘉音在一旁接口开玩笑道:“是啊,苏岩不会把你一下压榨完,他会留着慢慢压榨,直到榨光你最后一分用处。”   苏岩本想反驳,可是看到林嘉音坐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不由就勾起了嘴角。报社的事情,汪秋星的事情,海炜其实也就说了个大概,回来这两天他已经让人去查了,得到的结果让他更是愤怒——那个所谓的索取写稿费事件,根本就是汪秋星一手安排出来的,而且她甚至还同本埠各大媒体都打过了招呼,不许他们再录用嘉音。   他在火大之余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汪秋星花费这种力气去诬陷嘉音,又断她后路,到底为的是什么?嘉音与魏平,明明已经分手很久了,就算魏平有什么心思,嘉音这边是已经断地非常清楚了,那个女人的思路怎么会这么混乱?   不过幸好嘉音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换作其他人,恐怕也没丢得这么快吧?不管怎样,只要嘉音心情好起来就行——苏岩望着她灿烂的笑颜,如此默默想到。   一行人到国际机场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飞机起飞的时间在五点三十分左右,所以在换了登机牌之后,林嘉音就要准备办理出关手续了。装满了干货的大箱子以及一个小型拉杆箱都已经托运掉了,林嘉音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小包,里面就装了钱包、手机、以及一些证件,她把包拎在手里,就对着苏岩和海炜笑了笑:“那我走了,你们自己小心。”   苏岩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眼神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了最后只缓缓吐出四个字来:“一路平安。”   林嘉音就对着他点点头,笑着回了一句:“你自己也是。”   至于海炜的反应则要直接得多,他上前一步给了自己表姐一个大大的拥抱,打趣道:“表姐,你快去快回啊,可别在那边被人给骗了去!”   林嘉音听了就斜了他一眼,若有所指地道:“我又不是你,那么好骗……”   海炜不由就想到了上次安的事情,脸色变了一变,随即哈哈大笑说:“反正我这边假如混不下去了,就去美国找你!”   “去美国找我?你舍得放掉这边已经启动的项目?”林嘉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次回来,不就是因为看好中国市场,所以想在这边组建一个交易代理平台吗?”她对着苏岩抬了抬下巴:“既然你对给人打工已经没兴趣了,不如就找这位苏二少好好谈一次吧。”   听她这么一说,海炜就故作高深地咳嗽了一声:“原来表姐你都知道啊?”   林嘉音仰头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角:“你以为我像你那么笨吗?”她顿了顿,转头看了苏岩一眼:“好了,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   苏岩深深看了她一眼:“海炜的事情,你放心。至于报社那件事……”   “这件事,你不要出手。”林嘉音自然明白他眼底那抹戾气代表了什么,所以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汪秋星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苏岩仍是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沉声说了几个字:“我知道了。”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要不要对汪家出手,他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事实上,该出手的早就已经出手了,只是这个真相,他是不可能告诉嘉音的。既然她希望他不要插手,那么他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就点了点头,转身向里走去,在过了检票口后,隔着玻璃她又同两人挥了挥手,这才离开。   苏岩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在视线内彻底消失,又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响起,他才回过神,原来是助理已经帮他换好了登机牌。   苏岩挂了手机,就看了眼身边站着的海炜,不由笑道:“我的航班时间还早,要晚上七点多,你现在有没有空?不如我们去咖啡厅谈谈刚才嘉音说的那个项目?”   海炜看了他一眼,心里虽然明白些什么,但也清楚不适合说破,毕竟表姐的私事不是他能干涉的,就笑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答道:“当然有空,非常地欢迎,今天的病假我可是请了整整一个下午呢!”   过了海关,又在免税商店里晃了一圈,眼看距离登机时间没几分钟了,林嘉音这才慢悠悠地往登机口走去。她到那里的时候,正好才开始检票,因为是头等舱的座位,所以没有等候就直接进了通道,上了飞机,就有空中乘务人员面带微笑地领着她上了楼,又帮她挂了外套,并端了一杯果汁给她。   林嘉音在座位上坐定后,就从包里摸出手机,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林妈妈除了嘱咐她要小心,其它的也没多说什么。在挂了电话之后,林嘉音看着手机屏幕,不知怎么就翻到了顾醒的手机号码,然后怔怔地望着那串数字,一时间,连她都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给他打电话吗?   可是打过去之后,她又该说些什么?   严格说起来,她与他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一早就强调过两人只是普通朋友,而她亦没有给过正面的回应,所以两人之间应该仍是普通朋友吧……既然是普通朋友,那自然是应该交情淡如水才对。不过,既然她现在要去美国,那么发个短消息说一声似乎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林嘉音就不由移动了一下手指,只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怔怔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输入了“再见”两个字。   才想按下发送键,忽然又停住了手,心里又有些犹豫——其实自从两人上周四在咖啡馆偶然碰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与之前的热络判若两人。或许,这已经是某种表态了,再想到汪秋星所说的那句话:不要以为你现在有顾醒撑腰就了不起了,他不过就是玩玩你——她的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毕竟,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即使知道汪秋星此人的话不能信——即便心里清楚这点,在过去的两天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不知怎么地就想起这句话来,像是有人拿了个答录机,在她耳边重复播放着,让她终于不得不去正视某些被埋得太深的真相。   从开始到现在,顾醒这人的心思她就摸不透,不知是她道行太浅还是他藏得太深,仔细想来,他送她价格不菲的鲜花、请她去巴黎、大手笔地包下音乐厅请她听音乐会,对她的确算是不错了,可也就是如此了……这些行事,换作其他大多数女孩,应该都会被感动地无以复加,但却不是她真正想要地。而且,现在再仔细回头想他说的很多话,其实有不少都是带着意犹未尽的味道,就算他曾说过那句“我是认真的”,那又如何呢?   这五个字看似美丽,可是这五个字之后可以表达的含意实在是太多了——我是认真的想认识你、我是认真的想同你交个朋友……又或者,我是认真的想玩玩,这句话其实也是可以如此解释的。   想到这里,林嘉音不由有些好笑地在心里自嘲,她现在的行为,或许就叫做自作多情?终于,她的右手大拇指从“发送”键上慢慢挪动到了“删除”键上,连着按了两下,又按了关机键,然后就把手机扔进了随身的包里。   没过多久,飞机开始滑行,然后猛地加速冲上蓝天,飞向大洋彼岸。   林嘉音靠在座椅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人生中,总有不少人会成为过客,当时或许会迷茫、惘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能够慢慢忘却地——顾醒,或许正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如此而已。   峰回路转-1   周四。   办公桌上,是一份摊开的文件,白金色的钢笔笔尖在纸上略微移动了几笔,才写了一个字,就仿佛被纸面黏住了,再也停滞不动。   顾醒看了右前方放着的那叠文件,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烦躁,白纸上的黑字仿佛会流动般,一个都看不进去,他把笔扔在桌上,视线不由就转向了放在左手边的手机上——仍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一个来电、没有一个短信,平静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上周四在咖啡馆看到她,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他一直在等——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等什么,是等她的解释?还是在等其它的什么?   记忆中,他从未有过如此奇怪的情绪——那天,在咖啡馆里听到SEA说嘉音是他的未婚妻,说没有恼火,那就是自欺欺人,甚至连旁人都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其实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冲上去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说过她还是单身,可SEA却在公众场合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他到底应该相信谁?而且,虽然他很想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情,可还是放不下面子——听到SEA那么笃定地说出那句话,他多少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但事后冷静下来想想,隐约又觉得有些地方奇怪,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奇怪。   顾醒又看了一眼那个手机,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就算是打个电话又如何?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电话给提了起来,正要拨号码,忽然王秘书那条线先响了起来,他皱皱眉头,但还是按了接通键。   “什么事?”   “顾总,是张助理,说有关于天星最新的贷款情况要报告。”   “让她进来。”   片刻后,张晓然就走进了办公室,她的脸色有些严肃,走到办公桌前,先是诧异地看了眼那厚厚的文件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那封文件她认得,假如她没记错,两天前就已经通过王秘书上交到这里了,到现在都没能批完,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按照自己老板平时批阅文件的速度,这些量一般只要半天就够了,而现在这速度……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什么事?”顾醒低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哦,是这样的,刚才‘恒安’打电话来说,天星最新递交的那份三个亿的贷款项目需要重新审核。”   顾醒挑挑眉:“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张晓然摇头:“我刚才打电话过去同它在本地的分行负责人谈了一下,似乎是……卡在上头那边了。”   卡在上头那边?顾醒听到这句话,右手食指就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记得‘恒安’是苏家名下的?”   张晓然就点了点头。   “之前‘天星’有笔将近1.5亿的贷款也是从那里走的,一年多前已经还清,而且还款记录良好,假如单纯从表面上看,应该不会是因为天星本身的原因……那你有没有问,到底是什么原因?”顾醒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望向张晓然,视线虽然看似平静,却隐隐带着一股犀利之色。   “似乎是……苏二少的意思。”张晓然低了头,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苏岩?顾醒愣了一下,苏家与顾家是世交,而他与苏家长子苏崖更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哥们,如今天星的老板是顾家,这点在圈子里已经无人不知了,苏岩假如没有原因,应该是不会这样做的……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你先去想办法,尽量让那边把款子批下来。同时,再让天星那边准备另外一份贷款申请报告,贷款金额以项目启动资金为准,交给我们自己集团下的银行去走程序,那个项目不能再拖了。”   张晓然道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去,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海炜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阻拦不及的王秘书,正在连声叫喊道:“沈先生,你不能进去……”   沈海炜仿佛没听见王秘书的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醒办公桌前,把手里捧着的厚厚一叠纸往桌上一扔,也不说话,转身就大喇喇地就坐在了椅子上。   张晓然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对于SEA,她在去顾氏名下“凡盛”证券开高管会议的时候,见得次数可不算少,这位特别顾问给人的印象,向来是非常亲和且好说话的,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那幅不怒而威的表情,居然会让她心里莫名地一颤。   王秘书上前两步轻声请示顾醒:“顾总,要不要叫警卫?”顾醒看了一眼海炜,就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说:“你们都先出去。”   张晓然和王秘书一起退了出去,顾醒合上了自己面前的文件,一面用波澜不兴地口吻向海炜开口问道:“沈顾问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沈海炜只是冷笑,他就算再笨,连着这么几个重份量的报告任务压下来,也明白肯定是有人在故意整他,然而以他在公司里就职的时间和职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给他下绊子、又同他“有仇”的人似乎屈指可数,这么想来想去,目标自然很容易就锁定了。   “我来见顾总主要有两件事情:一,报告我已经完成了,东西全部都在这里;二,我现在正式提出辞职。”他停顿了一下,掏出一份皱得乱七八糟的信,扔在办公桌上:“这是我的辞职信。”   顾醒却没有接,只是笑容温和地问:“沈顾问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辞职呢?”   沈海炜双手交握,眉头一挑,说:“我以为,这个问题顾总应该最清楚了。”   “哦?”顾醒笑了笑:“沈顾问难道是觉得对公司发的薪水不满意吗?还是觉得公司的福利不够?”他不等海炜开口,嘴角微微一扬,又接着说:“这些其实是小问题,都可以慢慢谈,沈顾问不用太担心。”   海炜的眼角不由抽了抽,这人能装模作样到这种程度,也算厉害了,照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配合地打哈哈就算了——可是,凭什么啊?   “那顾总是不打算对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额外工作给一个解释了?”海炜的口气和表情都很是不善。   顾醒微微扬了一下嘴角,神态不变:“证券公司最近在扩展业务,所以需要各部门的全力配合,我相信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这些事情,现在都与我无关——我要辞职,现在、立刻、马上。”   顾醒听他这么说,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SEA,你应该知道,公司其实是很看重你的……”   “看重我?”海炜挑眉耸肩摊手:“我可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反而倒是觉得公司里似乎有人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是不是啊顾总?”最后一句话,他故意放慢了语调,若有所指。   “SEA,我觉得是你多心了。”顾醒笑得从容,语速仍是不紧不慢:“关于辞职这件事,我觉得你不如再考虑一下?毕竟公司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再考虑一下?”海炜摸了摸下巴,摇摇头:“不不不,顾总,首先,我觉得公司绝对不会缺少像我这样只会写报告的职员;其次,我没有兴趣再成为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卖弄着自己事先打好的草稿,抓了抓额前的凌乱的发丝,口气略带遗憾:“虽然说,我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而已……”   顾醒的嘴角轻轻一抿,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哦?误会?”   海炜很认真地点头:“是哦,那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误会!就因为这个误会,我才会落到这种下场呢……”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看了眼顾醒,心里忽然一动,就有气无力地说:“说起来,最近我们家还真是倒霉,先是有人传我表姐的谣言,然后我又被人这么误会……”   顾醒只觉得一头雾水,这个SEA刚才还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怎么现在反而倒开始大吐苦水,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而且还扯到了他什么表姐身上……他又不由看了一眼自己对面坐着的混血男子,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忽闪而过,但是却又抓不住。   “啊,对了,说到我那位表姐,好像顾总你也认识呢……”海炜若有所指地瞥了眼顾醒,勉强忍住想要狂笑的冲动——虽然这位顾总克制得很好,但当说到“误会”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可以很确定地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惊讶之色。   其实他刚才说这些话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毕竟他并没有从嘉音表姐的口中,听到过关于这位顾总的只字片语,但是从那短短两次碰面的情况来看,他多少还是能看出那股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汹涌暗流——当一个男人真正开始在乎一个女人,他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虽然当事人或许并不知晓,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是吗?   听到海炜这么说,顾醒到底是有些意外地:“哦,是哪位?”   这句话一出口,就看见海炜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顾醒的心里不由愣怔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林嘉音的面容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峰回路转-2   林嘉音与沈海炜……   顾醒在脑海中第一时间跳出了这个猜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这两人毕竟看起来没有相似之处,不过面上到底是没显露出来。   原本他以为,在自己问了那句话之后,海炜会直接说出他表姐的名字,谁知海炜面上的神情忽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扔了多大一个炸弹下去,反而话题一转,接着慢悠悠地开口说:“唉,我那个表姐啊,就是心肠太好,结果都被人逼得辞职了;我这个做表弟的,既然不被人待见,当然也只好陪她一起有难同当了。”   他说完这话,站起身来,拍拍之前自己扔在办公桌上的那封辞职信,在顾醒略显惊讶的目光中,颇带几分得意之色地笑了一下,心里在想,总算也扳回一城:“就这样,辞职信在这里,不用送了,顾总。”说完,就扬长而去。   顾醒看着办公室的门在自己面前一开一关,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让王秘书追出去,帮公司留住SEA这位国际首屈一指的操盘手,而是想要去打林嘉音的手机——表姐、辞职、谣言,莫名地这些词语比沈海炜的离职似乎更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拿起电话,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背不出那个号码的,谁知手指移动之间,那一串数字仿佛早就烙在脑海中般,完全无需刻意去回忆,按完最后一个数字,他把话筒贴近了脸颊,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期待听到她的声音——可是,电话那一头在经过了数秒的沉静之后,传来的却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句话。   顾醒面无表情地又听了一次,直觉地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他挂断电话,从手机上翻出林嘉音的电话号码,再次拨了过去,谁知传来的仍是那句话——这下,他多少是有些愣住了。片刻后,他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一张林嘉音的名片,上面有她的办公室电话,便打了过去,然而,接电话的前台却很客气地告诉他:“您要找的林记者已经离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电话明明拿在手里,但却仿佛什么都没握住,心里更是觉得空荡荡地,仿佛有什么事情,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发生,让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这让他居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来——又或者,其实他自己的某些情绪,也早就已经脱离了掌控?   顾醒有些烦躁地想将手里的电话扔出去,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其实他与林嘉音之间的联系方式少得可怜,除了两个电话号码之外,似乎就没有其它了,虽然他曾去过她家一次,撇开这点不谈,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想到这点,顾醒觉得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浮上来,似乎……只要是与林嘉音有关的事情,他处理起来就会一反常态,这个现象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醒忽然觉得头疼,一下失去了她的踪影,也没有其它的联系方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去她家找人吗?还是去找她的那位“未婚夫”海炜?后者明显是不现实的,否则也不会把话说一半就跑人了;而前者……他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觉得林嘉音已经离开了本埠,再也不会回来……照理说,他不该这么想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这个念头。   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翻出手机的电话簿,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是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对,她叫林嘉音,是个记者,最近一周才从报社辞职……她的住址应该是在……”   当天晚上,本埠某私人会所贵宾包厢内。   一名穿着黑色衬衫长裤的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顾醒正独自坐在沙发上喝酒,就“嘿嘿”先笑了一声:“哟,阿醒,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身成情圣了。”他走到明亮的灯光下,露出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正是上周末在牌桌上被顾醒赢得大叫“老子我今天晚上连裤子都要输在这牌桌上了!”的那人。   顾醒抬头看了他一眼,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的嘲笑仿佛全然不闻,面色平静无波,只是开口淡淡问道:“你查到了吗?”   黑衣男子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语气自豪:“有我出马,怎么可能会查不到?”他顿了顿,又说:“你说的那位林小姐,坐了昨天下午的飞机去了芝加哥,她落脚的地方,明天应该就能知道。”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说的那个SEA,与她的确是表姐弟关系,SEA的母亲是林小姐母亲的嫡亲妹妹,只不过知道这层关系的人很少很少。”他又把手里的一个文件夹扔给顾醒:“至于她辞职的原因,都写在这里了。”   顾醒放下酒杯,眼神暗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不过嘴角还是扬起了一道轻微的弧度,仿佛下定了什么重要的决心,他的手握住文件夹,淡声道:“谢了。”他指指桌上放着的红酒瓶,扬眉道:“你知道,我来这边的时间不长,很多东西都放在北京那边没带过来,手头只有这瓶东西还算可以。”   黑衣男子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那瓶酒,绕着走了几步,不由就吹了声口哨,双眼放光:“哇哦,89年的Chateau Haut-Brion Pessac?阿醒,你来真的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调查就能换到这瓶酒,他还真是赚大了。   “不要?”顾醒抬眼看他:“那就算了,我送别人去。”   “唉,怎么会不要!”黑衣男子一把抓过酒瓶放自己身边,好像唯恐有人和他抢一般:“我最近正打算开个酒吧,你有空记得来捧场。”   “哦?捧场是当然的,不过最近我估计没空,不如过一段时间再说吧……”顾醒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是吗?”黑衣男子也没多问,他知道自己这位发小向来是有点工作狂的性格,而且他现在对顾醒的私事比较感兴趣,就懒洋洋地开口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让我找人还真是头一遭,不会是真的掉进去了吧?叫我说,你打个电话给市局让他们翻一下档案不就行了?”   顾醒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那我明天等你消息。”   黑衣男子摸摸鼻子,又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我说,既然来真的,你要不要看看这位林小姐的家庭背景情况?以后万一你家老爷子问起来,也好心里有底。”虽然顾醒只让他查那位林嘉音的行踪以及她与沈海炜之间的关系,可是既然都查了,多查一点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就干脆把她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都翻了出来,就当是送个顺水人情也好——原本以为,顾醒不会拒绝,谁知他连头都没回,只是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黑衣男子不由愣怔在当场,喃喃自语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怎么连阿醒都成这样了……”   张晓然觉得,最近这一个星期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或者该说,整个公司的高管层都在度日如年——每天早上九点不到必须出现在办公室,否则尽职勤快的王秘书会把她的手机给打爆;晚上肯定要加班,不到十点、十一点别想回家,直接让她联想起以前在国外留学时去某投行实习的悲惨过往;每天平均五、六个会议算少的,而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现在她看到会议室的两扇门就想吐;而在忙碌之余,她还必须应付各位公司高管的咨询,比如“顾总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又或者“公司是不是有大项目要启动”之类的问题,层出不穷。   如此好几天下来,张晓然忙得甚至连大哭一场的心思都有了,而且关键是她自己都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这么忙,旁敲侧击地问老板兼表哥也没有用,到最后,她只得天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就算是几千元一瓶的眼霜也完全不起作用了。   终于到了周五,张晓然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早就来到办公室见顾醒,后者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就说道:“明天开始我休假,假如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通过王秘书联系我,日常会议几位副总会轮流主持,你记得配合好他们的工作。”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关于香港的那个项目,等我回来再处理。”   张晓然“哦”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呆滞地问道:“啊,顾总你要休假?”   顾醒挑眉,表情似笑非笑:“怎么?有问题?”   张晓然下意识地摇头:“不,当然没有……”话虽如此,她却仍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跟在顾醒身边的时间也算不短了,但最近两、三年以来,她从未见他用过休假,现在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她真的怀疑天上是不是要下红雨了。   “还有什么其它问题吗?”顾醒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语气也与前几天判若两人,张晓然见他这个样子,就算有满腹疑惑,也只好硬生生压下了。   峰回路转-3   今年芝加哥的夏天,来得格外地晚。   林嘉音到的时候,虽然已经进了六月,可气温还是只有十几度,而且还刮着大风,幸好她去年回国的时候,在住处留下了不少衣服,所以多少能对付一下。在连着用了整整三天去倒时差后,她总算能勉强不在中午的时候打瞌睡,半夜的时候精神抖擞了。   虽说是因为长辈的要求的缘故才来这边的,不过林嘉音倒也没有急着去同自己的爷爷见面,一来,她知道那年事情其实没那么棘手,二来,林老先生目前也不在芝加哥——反正等他想见人了,自然就会出现的。   悠悠闲闲地过了一个星期,周六早上,林嘉音终于出了家门,同两个早就约好的朋友一起去逛街,中午的时候有人提议去吃意大利菜,一行三个人就去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意大利餐馆。   坐下后没多久,林嘉音就隐约觉得眼前的摆设布置有些眼熟,想了又想,忽然发现那些墙壁选用的墙纸以及各种的摆设风格,竟是与顾醒第一次出去吃饭时那家本埠意大利餐馆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不由愣了一下,恍惚意识到,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不过在朋友面前,她仍是笑得很开心,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因为有些事,其实就算她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逛街买东西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整个下午就被消磨掉了,七点多的时候三个人又一起去吃了晚饭,直到九点多,林嘉音才同她们分手,一路慢悠悠地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带着浮雕的石质外墙在夜色中格外透出一种沧桑感,林嘉音从边门拐了进去,门卫看到她出现就过来开了门,一旁,有名身着黑色制服的中年男子迎上来,态度恭敬,“小姐,傍晚的时候店里已经把你购买的那些东西都送过来了,我帮你放到客厅了。”   林嘉音点点头,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正想绕过底楼大厅的喷泉往电梯间走去,就听见那中年男子又道:“对了,小姐,还有件事情,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有一位先生来这里找你,我请他去客人区等候,似乎那位先生现在还在那里,小姐要不要去见一见?那位先生说他姓顾。”   “嗯?”林嘉音听他这么一说,脚步微停,“顾先生?”假如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她所认识的姓顾氏为顾的先生就只有顾醒一个人而已——但是,怎么可能会是他呢?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国内吗?   尽管有着一肚子的疑惑,不过她还是马上转了脚步,往客人区那边走去。才走下台阶,就看见正对着壁炉的沙发上,有一名黑发男子微微侧了头依在沙发靠背上。林嘉音就又走近了一点,绕过沙发,站到那人面前,不由有些吃惊,居然真的是顾醒。   他穿着格子衬衫和深色长裤,西装外套则挂在沙发扶手上,被压在手肘下,淡色柔和的灯光下,他双眼闭合在一起,呼吸均匀,脸部的线条较往常似乎柔和了几分,但眉头仍是微微拢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事情即使在睡梦中仍会困扰到他。   林嘉音在距离他数步之遥的壁炉前愣愣站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跟在她身后过来的中年男子做了个手势,询问是不是要帮忙叫醒这位客人,林嘉音对他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表示自己会处理,便让他先离开了。   时间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了,不管如何都不能让顾醒在这边继续睡下去,林嘉音先是俯身轻轻叫了他几声名字,见没有反应,正想伸手去推他,却没料到顾醒眼皮微动,下一刻便缓缓睁开了双眸。   林嘉音来不及把手收回去,手臂便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彼此视线对上,她只觉得顾醒一双眼黑黑沉沉,初看之下似乎带了点冷意,可再看,就能发现似乎有什么莫测的情绪,在眼底如汹涌波涛般来回翻滚。   两人对视了数秒,还是林嘉音先移开了目光,她缓缓将手臂收到身侧,直起身来,思绪杂乱毫无头绪,她想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住处,问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想问他……可是到了最后,她却只声音轻细地吐出了两个字。   “顾醒。”   他抬头望着她,双眼微眯,嘴角向上勾了一分,慢条斯理地开口,也只说了两个字:“嘉音……”   或许是才睡醒的缘故,所以他的声音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淡然从容,多了几分低沉暗哑,落在林嘉音的耳中,她的心跳不知为什么就忽然快了一拍,可这毕竟是刹那之间的事情,她到底还是及时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顾醒望着她,好一会儿才低低“哦”了一声,“其实,我是来这里找人的。”他顿了顿,又道:“顺便来休假。”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扯动了一下嘴角,因为直觉上感到他话中有话,就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是不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还好,不是很久。”顾醒笑了一下,表情平和,“我今天到的芝加哥,直接叫车子来了这边,结果他们告诉我你不在,所以就等了一会儿,顺便休息下。”   林嘉音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忽然有些莫名地不自在。虽然顾醒的话语之中毫无抱怨的意思,甚至说“就等了一会儿”,可根据刚才管家的说法,他在这里最少已经等了将近五个小时,想到这里,她就不由问:“那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好,我不饿。”顾醒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脸上隐有倦色,“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林嘉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么晚了,要么我开车送你吧,你住哪里?”她一面说,一面向门口的前台走去,不过才迈出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身问:“对了,你的行李呢?”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总算是想起来了——既然他是直接从机场叫车过来的,为什么身边会一件行李也没有?甚至连一个公文包都没有?   顾醒此时已经将西装外套拿在了手中,正低头在口袋中翻着什么,听她这么问,就不由笑了一下,看似与他平日里的笑并无不同,但林嘉音却注意到,他的这个笑容里似乎多了几分无奈。   “原来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什么意思?”林嘉音看着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慢慢浮起。   顾醒摊摊手,“在机场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让人把行李都给偷了。”   “什么?”林嘉音听到他这么说,也大吃了一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去机场的服务台查询信息,就随手把行李车留在了身后,等我问完再回头的时候,整个行李车都已经不见了。”   “那你报警了没有?”   “警方让我等消息……说到这个,正好有件事情要告诉你。”顾醒的表情仍是云淡风轻,“因为我在这边没有固定的落脚点,身上只带了一个地址,所以当时就先留了你这边的信息,实在是很抱歉……”   林嘉音摇头打断他的话,“当然不会。”她想了想,皱着眉又有些迟疑地问:“那你的证件什么也都……”   “是,全部都放在了行李车上的公文包里,连手机也在包里。”顾醒面上仍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话音略一停顿,又道:“不过幸好,当时在上衣口袋里留了几十美金,还有你这边的地址,否则我可真的要被困在机场了。”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林嘉音继续追问。   顾醒从容地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但林嘉音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原先就存在的那股不自在感渐渐加重,还掺杂了几分内疚,见他举步就要向外走去,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你先等等。”   顾醒停下脚步,挑眉看她。   “我帮你问一下……”林嘉音原本想说帮他问一下附近几家旅馆的空房情况,忽然想到他身上现金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住旅馆也有很多不方便,就改口道:“嗯……这边的公寓还有没有多余的空房间。”说完,她就拿出了手机拔了个电话,走到一边用英语同人交谈了起来。   顾醒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种美国大城市的高级公寓住宅,他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除去租金昂贵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对租赁人信用资质的审核,一般最少也需要几个星期,完全没可能出现当天入住的情况,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过了一会儿,林嘉音挂了电话走回来,眉头轻轻皱在一起——她大半年没回来,这栋公寓楼里原先有的几套空房也已经全部出租了出去,竟是找不到一处可以临时住人的地方。   顾醒看着她不豫的神色,就淡笑的开口:“嘉音,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想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两天还是可以的,况且现在这边的温度并不低。”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直觉地脱口而出:“不行!这怎么可以……”她咬咬嘴唇,终于是作了决定,“你假如不介意的话……我那边还有间客房空着……”   峰回路转-4   两人进了门,林嘉音打开灯,沿着走道往前没走几步,就看到客厅入口处整齐地堆放着十几个购物袋,长长两排,倒像是迎接主人回家的卫兵,甚至把一半的通走道都给堵住了,林嘉音这才想起在楼下管家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方才在外头和朋友逛街,因为是让店里把东西送回来的,所以到底买了多少她自己也不清楚,现在看似乎是有点多了,假如是平时也无所谓,可现在她的身后还跟着顾醒,似乎就有些尴尬了。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林嘉音又走了几步,转眼就看到了客厅桌子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好几本商品目录,还有些被胡乱地扔在了沙发上,不由在心里低低哀叹一声——这些东西是出门前,她特意关照管家别收拾的,因为打算回来还要看,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   顾醒听她这么说,也没有表示什么,不过走过去的时候,视线倒是在些放在走道上的购物纸袋以及客厅里目录上略微扫了一圈,这些LOGO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不由轻轻勾起了嘴角,原先以为要知道她的喜好还要花上一番功夫,谁知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先坐一下。”林嘉音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记得他说过还没吃晚饭。   顾醒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转身,眉眼带笑,黑色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波浪,心里微微一动,似乎之前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以及数个小时的等待,与此刻相比,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他眼中不由就有了明显的笑意,淡声回答道:“好。”   “我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你等一下。”把包随手扔在地上,林嘉音脚步匆匆地向着厨房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个头来,面色似乎有些不自然:“这个……家里现在没什么吃的,只有方便面行不行?”   “当然可以。”顾醒听这么说,就站起身来:“我自己来弄吧。”   林嘉音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还是我来弄吧,你先坐会儿,要不要喝些什么?”话未说完,顾醒却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斜靠在一侧墙壁上,双手环胸,两眼微微眯起,注视着她——原本披散而下的长发此刻已经盘起,身上多了一条印有猫咪头像的围单,垫着脚尖正抬头伸手在上方的橱柜里找东西。   “要找什么?”   “哦……在找盐罐……”林嘉音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来吧。”说话间,顾醒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他比她要高出将近一个头,所以很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要找的东西。   林嘉音见状,就放下了脚跟,想说声谢谢,却不料他站得离她很近,两人的前胸后背几乎贴在一起,不过她一个转身,她的脸颊就触上了他的衬衫前襟,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与男性体味掺杂在一起,瞬间充斥了她的鼻尖。   这股味道不同于任何一款她所熟悉的男士香水,却有着奇异的清爽感,莫名地就令她的心跳快了一拍,而且两人之间这么近的距离——自从与魏平分手之后,她鲜少同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做如此亲密的接触,便不由有些心慌,第一反应就是猛地就想向后退开一步。   但她却忘了,自己的身后是料理台,她的脚跟一动,就碰到了橱柜,上半身不由向后仰去,慌乱中,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地似乎抓住了什么,然后她的腰间传来一股力量,正正托住了她——正是顾醒当机立断地扔了手中的盐罐,一手勾住了她的腰,这才让她避免了向后摔倒的结果。   “小心。”顾醒沉声开口说了两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似是在笑,眼底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打量,他望着林嘉音扬起的下巴和线条优美的颈脖,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两人听音乐会那个夜晚,她依偎在他胸前安静乖巧的模样,心里仿佛被羽毛轻轻刷过,突然泛起一个莫名的念头,想要重温那晚的光景……勾住腰际的手臂就不由微微用了力,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中。   林嘉音原本正舒了一口气,正想开口道谢,却不料他的下个动作让她完全怔住了——方才,她的双手在慌乱中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领口,手臂松松挂在他的肩头,他再这么一搂,彼此之间的姿势就像是一个亲昵的拥抱,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她只觉得脸上微烫,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双手改而抵在他的胸口,却是丝毫推不动。   林嘉音咬着唇抬头,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向来深邃难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更有一股她不甚明了的情绪在眼底翻滚,一时间她竟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窘迫,下意识地又用力挣扎了一下,这次倒是成功地从他的双臂中脱了出来,立刻就像受惊的兔子般跳到一旁,片刻后,才强作镇定地转身去拿了锅子放水。   顾醒定定看了她背影片刻,眼底的笑意加深,片刻后才从一旁拿过被随手扔出去的东西,递给她,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你要的盐罐。”   林嘉音胡乱地“哦”了一声,把东西接过去放在料理台上,背着身也不看他,只是把盛了水的锅子放到炉子上,然后去冰箱里找了一个西红柿、生菜和鸡蛋,等水开了,把面和调味包一起扔了下去,然后放了切碎的蔬菜,最后把鸡蛋打了下去。等面好的时候,她找了个大汤碗出来,关了火把面倒进碗里,正要端出去,就听见顾醒开口说:“我自己来。”   林嘉音抬头看他,就见他上前,已经先她一步端起了汤碗,转身向外走去。她愣了一下,想了想,不由拿手背压了压还有些发烫的双颊,平复了心情,从冰箱里倒了两杯果汁,然后拿了调羹和筷子走了出去。   顾醒吃饭的样子十分斯文,没有什么声音,并且几乎不怎么说话。林嘉音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手里转动着果汁杯,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吃面,偌大的空间里寂静一片,小型水晶吊灯下倾斜出一派柔和的淡黄色灯光,在两人身上打出半明半暗的分界,偶尔地,会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传入室内,听起来就像是阵阵波涛涌动。   林嘉音望着自己面前的橙汁,心里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让顾醒住进来,无非是不想看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换做任何一个其他朋友,她都会这么做。可为什么,直觉上总觉得奇怪,尤其是方才在厨房那一出,顾醒的表现与他之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清。   顾醒吃完了面条,抬头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林嘉音正在怔怔地发呆,他没有多说什么,就自行起身拿着碗筷到厨房里去洗干净了。林嘉音听到“哗哗”的水声,这才回过神,原本想叫住他的,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等见到他走出来,她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努力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看一下房间。”   顾醒原本正在低头放衬衫的袖口,听她这么说,就抬头看了她一眼,语调平稳地回答:“好。”   走出客厅前行了几步,林嘉音推开左侧一扇深色房门,走进去,是一个约摸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米色的长毛地毯踏上去柔软厚实,垂地的深紫色窗帘被勾挂在一侧,落地窗外,可以看见湖畔大道上的车灯灯光,在夜色中如一条金色巨龙延伸向远方;再往里,则是一间半开放的衣帽间,挂着几套尚未拆封的西服和休闲装,一旁的鞋架上还放了几双光泽极好的男式皮鞋。   顾醒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就听见嘉音在一旁开口解释:“这个房间虽然好久不用,不过一直有人打扫,东西都是新换的,你随便用,盥洗室就在客房的门对面……”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口,不由想起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顾醒的行李全部都没有了,那换洗衣物该怎么办?印象里,这里应该还有几套没用过的衣物,都是之前的住客们留下的,他们的身材似乎与顾醒的差不多,只是这话该让她怎么说呢……   顾醒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就开口问:“这房间以前一直有人住?我住这边会不会妨碍到别人?”   妨碍到别人?林嘉音摇头:“不会……这个房间只是偶尔会有人来住。”   “哦?都是你的朋友吗?”顾醒面色如常,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其实是我的两个堂哥,他们有时候到这里出差,会住我这边。”林嘉音略微想了想,到底还是指着衣帽间里开口:“那里的衣物都是没人用过的,假如你觉得能穿,就先稍微将就一下,明天再帮你想办法。”   顾醒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望着她,缓缓开口:“好。”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那我们明天见。”   峰回路转-5   第二天一大早,林嘉音是被空气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煎鸡蛋香味给叫醒的。   她第一个反应是奇怪,因为今天早上并没让管家准备任何的早餐服务;第二个反应是惊讶,既然没叫早餐服务还有煎鸡蛋的味道,那肯定是家里有贼;然后,才想起来昨晚顾醒已经住了进来,在早上做点早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她一面掀开被子一面打着呵欠打算出去看看,毕竟按照过去那段时间打交道所留下的印象,她是怎么也无法想出那位顾大少下厨的样子。   林嘉音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顾醒,反倒是厨房里有阵阵水声传出,她眨眨眼,视线就落在了餐桌上。铺了格子餐布的桌面上,有两个勾勒着淡色花卉的瓷盘相对而放,每个盘子里都摆放着一个色泽诱人的煎蛋,几片培根以及一小堆烤土豆,旁边还有一杯橙汁。   难道是她走错房间了?林嘉音抬头四望,都是自己熟悉的家具摆设,那么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两份早饭,她记得自己应该没有梦游做早饭的习惯……想到那个唯一的可能性,她心里不由一动,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顾醒斜斜地靠在厨房门口,早晨明媚的阳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他的脸庞落在了暗处,完全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不好意思,擅自借用了一下你的厨房,还有鸡蛋、培根、土豆和鲜橙。”顾醒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就像是在聊天气那么普通:“因为东西不小心拿多了,所以就做了两份,虽然味道可能一般,不过应该还是能吃的。”   他虽然说得很慢,声音也不算很轻,可是林嘉音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上面——顾醒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下面配了条黑色休闲长裤,从穿着上而言,完全没什么问题,可除了这身衣服之外,他的身上偏偏还系了她平时下厨用的围裙,可爱的猫咪头像占据了他胸口的大半地盘,而且偏偏那只猫咪的样子还毛绒绒的,让人看了就有想扑上去捏一把的念头。   林嘉音看了不由有些无语,倘若不是亲眼看见这一幕,她完全无法把自己的可爱围裙与顾醒此人联系在一起。不过看归看、想归想,被顾醒那么一说,她倒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不客气地坐下,拿起放在瓷盘两旁的刀叉开始吃早饭。   煎蛋做得火候适中,蛋黄略嫩、蛋白凝结但不见有一丝烤焦的地方,培根则煎得脆脆的很好入口,土豆也烤得酥软到位,再抿一口橙汁,居然是鲜榨的——这些东西几乎全部都是她偏好的口味,林嘉音几乎要怀疑顾醒是不是收买了自己的母亲大人,她抬头看了眼他,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东西不对胃口?”顾醒坐在餐桌另一边,正在喝着一杯咖啡,见她这幅表情,就淡声问道。   林嘉音摇头,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很对我胃口。”她笑了一下,忽然想起有次聊天时他说过的经历,就又说:“我想,假如现在再要你做一份炒面,应该是不会把厨房给烧掉了。”   顾醒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眼底有抹亮光忽掠而过,语气慢条斯理得:“我还以为这件事情你早就忘了。”   “我记忆力还算比较正常的,暂时没有衰退的迹象……”林嘉音边说边笑了一下,橙汁和热乎乎的早饭下肚,她总算从起床后的低血压混沌状态里恢复过来,理智开始逐渐回笼。   昨晚顾醒的突然出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有不少事想起来,就觉得很是奇怪——他的行事作风,她根本不相信他来这边的原因会纯粹是为了“找人顺便度假”,肯定还有其它什么事情,只是他不说罢了。   而且话说回来,她记得芝加哥国际机场的安全系数还是可以的,怎么顾醒就莫名其妙地会把整个行李车都丢掉了呢?实在是让人有些不解。   想到这里,林嘉音不由又喝了一口橙汁,甜中带酸的感觉在口腔蔓延开去,她抬头看了眼神态自然的顾醒,思绪就不由飘到了当初汪秋星说过的那句话上,心里忽然觉得更乱——撇开其它的不说,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是怎么会知道她在这边的?又是怎么知道她的住址?印象里,顾醒也曾在美国留学,没道理在这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他与她不过是普通朋友,为什么偏偏要来找她?   “顾醒。”林嘉音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手中刀叉,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打算好好与他谈一谈。   “嗯?”   “先谢谢你的早饭,真的很好吃……不过,我昨晚看到你的时候,真的是有点吃惊。”林嘉音露出了一个微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边的?”面对顾醒这种人,想要知道答案的话,绕圈子是没有用的,不如单刀直入来得快。   顾醒笑了一下,却没有看着她,反而低头望着手中的咖啡杯,语气从容地回答:“因为有人不告而别,我担心,所以就找了位朋友,专门询问了一下她的去向。”   林嘉音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怔了一下,顾醒认识的人之中知道她住址的,除了苏岩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可苏岩不会没经过她同意就告诉别人她的住址,况且两天前他们通话的时候,也没有听苏岩提前过与顾醒有关的任何事情,她只知道苏岩近来很忙,好像是香港的两个大型合作项目同时被搁浅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顾醒的这句话里带了几分莫名的控诉意味,不告而别?她做得有这么严重吗?顶多也就是没有知会一声而已,就算是方莹,她也是到了这边才打电话回去联系的。当然,至于他话里那特意注重的“我担心”三个字,则被她彻底地无视了。   “当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走得急了。”想了想,林嘉音还是低声说了一句,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怔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做出这样的解释呢?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就是不告而别也是自然地。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昨晚上她的举动已经有些反常了,就算顾醒身无分文、又没有任何证件,他在这边怎么可能一个朋友都没有?更何况顾氏的生意做得很大,海外也有涉及,美国这边应该也不例外,虽然不能确定,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落得最后露宿街头的下场?到底是她太心软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开口道:“对了,你等下有什么安排?我今天正好有空。”她记得他说过来这边是为了找人,顺便休假,就随口道:“我记得你说过是来这里找人的,有没有地址?我可以送你过去。”   “不用了。”顾醒轻轻晃动了一下咖啡杯,云淡风轻地道:“那个要找的人,其实我已经找到了。”他说完这句话,就停顿了一下,也不管林嘉音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也不等她发问,又接着以有礼从容地口吻说:“关于我被偷的那些东西,我昨晚上已经想办法找人联系过了,似乎就算在这边马上补办我的护照等证件,也需要等大约两个星期左右。”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股无奈之色,就像昨晚上她所曾经见过的那种表情,虽然极淡却让人不忍:“我在芝加哥这边并没有认识的人在,我的朋友们大都在东部和西部,也就是说……”他笑了笑,才道:“我可能还会需要打扰你一段时间,不知道行不行?”   林嘉音沉默了片刻,心里有两股力量在反复拉锯,到底最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当然可以。”   “另外,因为行李都不在身边。所以等下我想,能不能请你陪我去买点衣服?”顾醒边说,边笑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   林嘉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就又点了点头。   将近上午十一点的时候,顾醒接了一个电话就下楼去了,等他再次上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公文包,里面装了电脑、手机、信用卡,还有一些现金。他把这些东西一一拿出来看过,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又分门别类地收起来,却仍是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林嘉音原本正在看一些才送过来的财务数据分析报告,听到有人敲门,就起身去开了门,看见顾醒站在门外,就侧着头笑问:“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   她猛然想起上午早饭时答应他的事情,就点了点头:“当然,你想去哪里?”   顾醒的嘴角挂了一抹平淡从容的笑:“想先去买点衣服,这边我不是最熟悉,只好麻烦你了。”   林嘉音想了想,就说:“距离这里五分钟路程左右,就有一些比较集中的男装专卖店,要么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这边你比较熟,你做主。”   “那好,你能不能等我五分钟?”林嘉音侧头问。因为身上穿的是家居服,并不适合外出,所以她需要换一下衣服。   “当然没问题。”顾醒淡笑着回答,不过在他回到客厅的时候,看着那些仍未动过的购物袋,眼神不由闪烁了一下。   拨云见日-1   坐在某家高级成衣男装部三楼的舒适沙发上,被午后的阳光晒着,林嘉音百无聊赖地望着周围的高级男式服装,再加上昨晚睡晚了,今天早上又被某人的早饭香味给叫醒,起得早了,没能把昨晚的不足睡眠给补上,不由就有些昏昏欲睡。   等顾醒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嘉音正半闭着双眼,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一角,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咪,他望着她,嘴角不由就扬了起来,眼底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在一旁负责帮忙挑选衣物的导购先生见顾醒仍是穿了先前的衣物从里间走出来,就上前以英语轻声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衣服是否合身?是否需要再看一下我们今年秋冬季的新款?”   顾醒笑着摇头,语调低缓:“刚才那些全部要了,麻烦你帮我结账。”   导购先生听他这么说,就飞快地说了一句:“好的,谢谢,请稍候。”就去试衣间里拿了那些衣服,然后退了下去。   顾醒轻轻地走到林嘉音的面前,看着明媚灿烂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顾醒就不由微微出了神——这样的嘉音,他在数月之前也曾见过,那是在天星大楼附近的某家咖啡馆外,同样的毫无设防、同样的懒散悠闲,当时的他尚能置身事外,不为所动,而现在……   他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缓缓俯下身去,彼此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到最后几乎能感到她均匀的呼吸在肌肤上拂过,一股淡淡的水果清香在鼻尖萦绕,顾醒只觉得有股莫名的热意从心底窜了上来,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人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其实,开始只是单纯的好奇,再加些许大男子心态作祟,但后来却逐渐偏离了原有的轨道,等到他察觉的时候,已经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难得地动心,却偏偏给了眼前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女子,这或许就是缘分的一种?   他望着她泛有淡淡血色的双唇,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无意再多想,也无力再多想,就这么低下了头去。   然而,就在两人的唇即将要触上的时候,林嘉音似乎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枕在沙发上的头轻轻一偏,随即整个人向沙发里又蹭了蹭,虽然姿势变动不大,但因为她侧了脸,所以顾醒就失去了原本锁定的目标。   他怔怔看着她的睡容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勾了一下嘴角,收回了双臂,直起身来,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她的身边,静静望着她。   不一会儿,账单就被送了上来,顾醒签完之后,望着脚边几个沉甸甸的购物袋,倒也不急着叫醒她,反倒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侧睡的背影,披散而开的带卷黑发,心里一动,嘴角带笑。   又过了好几分钟,那个背影才略微动了一下,林嘉音睁开双眼,片刻后才缓缓抬头四望,看到顾醒正坐在自己身边,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东西买好了?”   顾醒点头,算是当作回答。   林嘉音看了眼他脚边那些购物袋,缓缓开口问:“这些够了吗?还有什么东西要买吗?”   “大致上是够用了。”顾醒一手支着下额,笑望着她:“对了,我这么打搅你,实在是很过意不去,不如等下我请你吃午饭?”   林嘉音笑着摇摇头:“其实我还不饿。”她顿了一顿,开口道:“早饭已经那么麻烦你了,午饭的话……”   顾醒抢她一步开口,表情从容:“我几乎没来过芝加哥,难得来一次,倒是想尝尝这边食物的味道,就当是陪我,可以吗?”   林嘉音看着他脸上带着隐隐恳切神态的表情,心里一动,想不出该怎么拒绝,就点了点头,不过,当顾醒转身站起背对着她的时候,她却微微拧了下眉头,望着身前那名男子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   用餐的时候,嘉音吃得很少,一开始只要了一份蔬菜色拉,最后还是顾醒多点了一道主食,份量有些多了,她这才又吃了些。顾醒将她的不自在看在眼底,却不说破,只是同她闲聊,什么也没有多问。   两人用完午饭,就沿着原路回公寓,才走进门口,林嘉音就看见管家带着笑容迎了上来:“小姐,您有客人。”她有些意外地挑眉——又是客人,怎么她最近的客人特别多?   管家让开通路,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嘉音这才看见在自己不远处站着一行人,她怔了一下,迎上去:“爷爷……”   站在最中间的那位老者冲着她点点头,满头银发,虽然穿了休闲服,但身板笔挺,一点都不见丝毫佝偻之态,他的视线先是在嘉音身上落了一下,然后就移到了顾醒的身上,眼神锐利,毫不掩饰打量之意。   顾醒见了,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了一个从容有礼的笑。   林嘉音正要举步,这才想到还未介绍顾醒,就转身道:“爷爷,这是我朋友。”   “嗯,知道了,有什么话上去再说。”林老先生话语有力,转身率先向前走去。而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就对着林嘉音温和地笑了一下:“嘉音,好久不见。”他嗓音温和清越,嘴角笑意亲切和善,眉眼之间同嘉音倒是有三分相似,也是一身休闲服,却无形中露出种沉稳的气质。   “瑞一堂哥,好久不见。”林嘉音看见他,脸上就流露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身形高大的男子上前一步伸开双臂,抱住林嘉音姿态亲昵地在她左右脸颊上各触碰了一下,彼此松开的时候,他正巧看见顾醒望来的视线,心里先是一愣,随后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就掠过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对了,嘉音,不介绍一下?”林瑞一挽起林嘉音的手臂,一面向前走一面笑着问,并且又看了一眼顾醒。   “哦,这位是顾醒,我朋友。”林嘉音看了眼走在自己右手边的顾醒,他脸色波澜不惊,似乎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嘴角却轻轻抿在了一起——这个动作她是知道的,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只能用“心情不佳”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情绪波动,但她却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眨眼间就变了呢?不过,她暂时没空去理睬这些,又开口道:“顾醒,这位是我二堂哥,林瑞一。”   顾醒听了,就略微放缓了脚步,伸出手去:“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顾醒。”他看了眼毫无知觉的林嘉音,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嘉音在本埠的朋友。”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叫林瑞一,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瑞恩。”林瑞一见状,就放开了勾着林嘉音的那只手,伸出去握住了顾醒伸来的手——两人单手互相交握,然后收回,不过是很短的功夫,但刹那之间,彼此嘴角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林瑞一不动声色地收回右手,略微动了动手指,仍是挽住了林嘉音,一面向电梯间走去,一面笑容和善地问:“顾先生既然是嘉音在本埠的朋友,来这里是度假还是探亲?”   顾醒听他这么问,就笑了一下:“最近正好有假期,我就来这边看看嘉音。”   林嘉音的脚步一滞,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他——怎么突然变成他来这边是为了看她?之前不是说来这边是为了找人,外带度假的吗?这似乎也变得太快了些,而且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说……   林瑞一听他这么说,就笑着回答:“哦?那还真是难得。”但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发话,也不多问顾醒与嘉音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般。   至于顾醒,则对林嘉音望来的质疑目光仿若不闻,脸上笑容如常。   一行人走进嘉音公寓的客厅,林老先生也不客气,自顾自就坐到了说沙发上,然后对着身边两位西装笔挺的助理挥挥手道:“你们先出去。”那两人就一起告退,离开了房间。然后,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三人,就说:“都坐下,站着做什么。”   林嘉音、顾醒和林瑞一就各自找了沙发坐下,林老先生仔细看了几眼顾醒,就慢慢开口道:“你是嘉音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顾醒回答:“是的。我叫顾醒,顾虑的顾,清醒的醒。”   林老先生听了,就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两个字“姓顾……”,又对他多看了几眼,忽然说:“老家是在哪边的?”   “北京,不过现在我基本都住在本埠。”   两人之间对话一来一往速度很快,林嘉音直觉上感到有哪里不对,似乎自己爷爷的态度就像是在审查顾醒的户口,但是又插不上口,毕竟对方是她的长辈。   林老先生听顾醒那么说,就笑了一下,慢悠悠地道:“我是嘉音的爷爷。你来这边看嘉音,才到吗?”方才自己孙子同顾醒之间的对话,他是稍微有听到一点,但不是最确切。   “是的,我比嘉音晚来一个星期。”   “哦……既然你是来专程来看嘉音的,那你们很熟喽?”   顾醒看了表情有些僵化的林嘉音一眼,仍是笑着开口:“还好。”   “还好?”林老先生的视线在自家孙女和顾醒之间转了一圈,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小伙子,你假如不是喜欢我孙女,干嘛大老远的跑来看她?”   拨云见日—2   客厅里顿时一片寂静。   林嘉音觉得自己快石化了,她知道自己这位爷爷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可是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也是如此,她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不喜欢?有些东西加入一旦被说破,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顾醒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的,尤其在方才买衣服的时候,他的举动已经足够说明了,她本来下定了决心要想办法解决,可现在被爷爷这么一问,她原本设想好的方法就全部永不上了。   她现在只有一种冲动,那就是想直接离开这个客厅,或者对顾醒说让他不要回答,可偏偏整个人都动不了,就方法被冰冻在了原地——不过,话说回来,在内心深处,她其实对于顾醒的回答,多少也是有几分好奇的?   在她的右手边,二堂哥林瑞一双腿交叠,侧头微笑,倒是有几分看好戏的态度。   至于坐在她左手边的顾醒,则是面色不变,不缓不急得开口:“是,我会来这里看她,是因为我喜欢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特别反映,就“呵呵”笑了一声。眉头提挑,预期铿锵有力:“不错,现在很少能看到说话这么爽快的小伙子了!”   被两人直接忽视的另一位当事人林嘉音,真恨不得挖个地洞装下去。她原本以为,以顾醒的性格,多少会回答的婉转点,谁知道确实那样直接,坦坦荡荡,且天经地义。   至于自家爷爷对顾醒的评语,林嘉音觉得自己是彻底无语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当个木头人来处理——对于这位相认不过十多年、真正相处不过五年的爷爷,她虽然接触得不多,但想来是清楚他的脾气的。   至于顾醒,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迷糊了,她现在对他这次来芝加哥的目的算是有些明白了,但是不得不说的是,他在很多事情上做的棱模两颗,就像是永远隔着一层雾,又像是让人走进了一个迷宫,看不清摸不透——但总的来说,她必须承认,,自己对他算不上讨厌。   顾醒对于林老先生的评价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勾了一下嘴角,视线却转向林嘉音,眼底有掩不住的笑意。   “说起来,我在国内有个许多年没见过的老朋友,也姓顾,就我知道,也是一直住在北京那边,他年轻的时候倒是同你长得有几分想象。”林老先生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哦?”顾醒非常配合地接口道:“不知道那位顾先生叫什么名字?说不定还真的认识呢。”   林老先生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就说了两个字出来,然后问:“我那老朋友就叫这个名字,小伙子你认识吗?”   顾醒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愣住了——这个名字他怎么会不知道,正是他爷爷的名字,只不过因为身份的关系,这个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直接叫出口,大多数人说起顾老先生,一般都是直接叫“首长”或者“老爷子”   他定了定神,面上仍是做出一派镇定的神态:“那位顾先生正是我爷爷。”   林老先生“哈哈”笑了一下,朗声道:“这世界还真是小!我才想着过几个月要回国见见以前那群老同学、老朋友,结果在这里先见着他们的小辈了!”   对于这个场面,林嘉音已经言语不能了,方才被人当面说“喜欢”,现在又弄出一场“世界真小”的戏码,她的心里中有一个想法:姜还是老的辣。   就在这里,始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林瑞一开口了:“对了,顾先生才到这边,不知道现在住哪里?”   顾醒酒笑着将之前对嘉音说过的在机场发生的事情,又简单说了一下,林老先生听了点点头:“嗯,这事情的确很平常,不过你在这边要待的时间也不断,一直住我孙女这边也不是个办法……”他想了想,就转头问林瑞一:“这边大楼里所有房间都已经租出去了?”   林瑞一点头:“是的,最近租赁情况特别号。”   “那这样吧。”林老先生笑了笑:“我记得隔壁那幢公寓楼里,应该还有一套房间预留着,反正我在芝加哥的时候也不住那里,既然小伙子是我老同学的小辈,那就先借给你住吧。”他对着林瑞一说:“瑞一,你先带他过去看看房子,我同嘉音说会儿话,晚上的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   林瑞一笑着说了声“好”,就站了起来,同时问顾醒做了个手势,然后先是深深望了嘉银一眼,嘴角微微动了下似乎有话要说,但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静静地起身,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房门才合上,林老先生就笑容和善对着自己的孙女招了招手:“来,坐爷爷身边来。”   林嘉音总算摆脱了方才几乎石化的状态,依言坐过去,表情当然算不上很开心,林老先生见了,就笑着拍拍她的肩头:“怎么啦?小丫头不开心了?谁惹你了?爷爷榜你报仇去。”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有些委屈地回答:“还说是谁惹我了呢……他不过是人家一个普通朋友,哪有爷爷这么问话的啊?”   “普通朋友?”林老先生伸手屈指敲了敲她的额角:“小丫头啊,我知道你心软,可是引狼入室的事情,不能随便坐哦。”   引狼入室?林嘉音停了撇了撇嘴:“人家本来正打算要处理的,结果爷爷你就来了……”   “处理?”林老先生听了就“哈哈”一笑:“你处理他,还是他出来你?”   “爷爷!”林嘉音不由就撅起嘴,别国头去,那有人会这么说自己孙女的,完全是胳膊肘往外弯的典型嘛。   “哟,小丫头真的生气了啊?”林老先生看起来心情很好,笑呵呵地又道:“不过这个小伙子我看着还行,比那个苏家小资强点,不过关键还是要看我家孙女喜欢不喜欢。”   林瑞一同顾醒来到另一幢公寓大楼,楼下前台的工作人员一见林瑞一,立刻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听到有人要在这边留宿,就有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态度恭敬地将两人引上了顶楼。   走进去,这套房间看起来比林嘉音的那套房子还要宽敞许多,又是一个三卧室的套件,事业很好,这家可以看到湖景。林瑞一带着顾醒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卷,最后又回到客厅。   “怎么样,还可以吗?”林瑞一站在落地窗,看着远处的景色,问道。   “当然。”顾醒笑着回答:“这么麻烦你们。真实很过意不去。”他想着周围又看了几眼,由衷感叹:“这边的景色真是不错。”   “这当然。”林瑞一神情温和,解释道:“这边算得上是芝加哥中心城区的段最好的公寓之一。”他转身看向顾醒,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爷爷看来对顾先生的印象很好,这套房子平时是从从来不随便让人住的,就算以前我和我哥经常来这边出差,也就不过是住嘉音那边。”   顾醒听他这么说,眼神微动,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说道:“林先生,这节叫我名字就好,否则就太见外了。”   见外?林瑞一转身走到了客厅一角的吧台前,笑着道:“既然这样,那大家就都别客气了,你也叫我林先生,叫我瑞恩吧。”   “好。”顾醒点头。   “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嘉音的?”林瑞一再吧台里转了一圈,不知从哪里拿出瓶红酒来,又拿了两个红酒杯,对着顾醒做了个询问的手势,看着对方笑着点头,这才开瓶倒了两杯,并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坐在吧台外顾醒。   “她来我们公司采访,然后我在地下车库里碰到了她……”顾醒笑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她似乎当时似乎迷路了。”   林瑞一听了,就不由放声笑了数下:“哈哈,迷路?”他侧头想了下,说道:“不过这也正常,嘉音是出了名的路盲——走过最少十几次地方,她有时候都能走错方向。而且,关键是……”说道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下,才接着继续说:“她迷路的时候,你绝对不会觉得她迷路了,哪怕是相反的方向,她都能走的信心十足,唉,有时候实在是让人头疼。”说这就作出了一副无奈的模样。   顾醒听了,也笑了下,然后缓缓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她这样很可爱。”   林瑞一抿了一口红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可爱?”他摇摇头:“怎么你和苏岩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   “哦?瑞恩你也认识苏岩?”顾醒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眼神之中却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怎么会不认识?”林瑞一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是嘉音在这边关系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甚至有段时间,我们都以为他会成为嘉音的男朋友呢。”   拨云见日-3   “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呢?”   林嘉音听到自家爷爷那么,就不由反问句,却有掩不住的落寞神色涌上眉眼。   “孩子啊,年纪这么小干嘛就老叹气……”林老先生见这个样子,也不由摇摇头,不过语气却仍是沉稳有力:“喜欢就喜欢,哪有怎么样不怎么样的法?感情事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碰到个自己喜欢的人,然后顺顺当当地过辈子,在我们那个时候,是真的很难……”林老先生眼神微暗,仿佛陷入对过往的沉思之中,语气唏嘘:“就像和你奶奶,当年阴差阳错分开,就一辈子也没能见上面,还害得你吃那么多苦,现在这样又能如何呢,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你和你爸爸……”   林嘉音看着老人脸上露出浓重的失落之意,心里一软,就柔和声音劝道:“爷爷,别这样……奶奶和爸爸他们从来没怪过你,真的。”知道,是老人心里这个纠缠得很深的结,当初那个还是时局动荡的年代,爷爷带着大伯先行离开,奶奶带着小儿子误了登船的时间,便就此断音讯,最后只得独自一人把父亲带大,生活艰辛自是不用说的,而且终其生也未能等到自己的丈夫归来。   林老先生看一眼嘉音,就叹气道:“唉,小丫头呀就是像奶奶,不仅样子长得像,连心肠软也像。”   林嘉音笑着勾住爷爷的手臂,又亲昵地把头靠上爷爷的肩膀:“嗨,爷爷,小时候可是奶奶手带大的,能不像吗?”   “像当然好……是我的孙女嘛……”林老先生摸摸的头,又有些感叹地道:“可是心肠太软,有时候会被人欺负呢。”   “爷爷,人家哪有。”林嘉音反驳。   “尼?还没有?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个,因为个电话,大雪的就开车出去找人,弄得全家人都为尼担心。”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接到管家电话之后的心惊胆战的感觉,想起来,这个孙女有时候也真不是省事的主。   “唉,也就那么一次啦!”林嘉音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口气毕竟是弱了几分。   “那种事情还想做几次啊?”林老先生故意板起脸来,以教训的口吻道:“想把爷爷吓出心脏病来是吧?”   “好啦好啦,爷爷就只会记得人家做过的不好的事情……”林嘉音把嘴撅得高高的:“不公平!”   “真要算帐,小丫头做的事还少吗?”林老先生哼下:“一次不打电话过去,是不是打算就不回来?”   林嘉音听,就装傻笑下,没有马上接话。   林老先生仿佛自言自语地:“反正不管回不回来,该是的总是的,逃也是逃不掉的。”   “人家哪有逃啊……”林嘉音抓住自己的发尾有些孩子气地绕来绕去,手指客厅角落里那大堆购物袋:“人家上次乖乖的连工作服都买好,爷爷还这么说人家,真是的。”   工作服?林老先生扫眼那些排成列的购物袋,就本正经地:“这些怎么够?过几天让大伯母陪飞趟巴黎,在那边有几个设计师朋友,好好去定做一批。”   林嘉音皱皱眉头,做一副苦瓜脸:“巴黎?去那边就不要吧。”对而言,所谓的高级服饰只不过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在必要的场合穿给别人看的,实在是没兴趣整都穿着高级成衣过日子,真要让我选择,宁愿选那些合身舒适的衣服就好。   林老先生听就乐呵呵地刮下她的鼻子:“小丫头,就知道会不想去。”老人脸上挂出副早就料到的表情:“不想去也行,不过该买的该带的一样都不能少,一些东西太少,才这么多怎么够……回去是去管人的,不是被人管,就算想偷懒,也要做出样子来。”见自己孙还想什么,老先生干脆道:“买的东西爷爷来付账,钱这个东西就是用来花的,不用帮爷爷节约什么。”   放在林瑞手边的红酒已经少了大半瓶。   “嗨,起来,其实我们家还蛮感谢那个叫魏什么的家伙的,假如不是他,嘉音还不会想要来边呢……”话的子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几分薄薄的醉意,坐在他对面的顾醒,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酒杯都放到远处,然后面色平和地转回来,继续静静地聆听。   “第一次见到嘉音的时候是在纽约,当时穿件式样很简单的白裙子,说话轻声轻气地,虽然大家都从来没见过面,倒是都不拘束,只是很少笑。”林瑞笑笑,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然后又:“当时就想,这么个普通的孩子,都不像林家人。后来才知道,这位小堂妹实在是不简单。”   顾醒听到这里,就接口淡淡问声:“啊?怎么不简单?”   林瑞轻笑出声:“能够在零下十几度的晚上,自己开车出去帮个只见过几次面的朋友的忙;还能够连着三天三夜只睡六个小时不到,就为赶份计划书……”他晃晃手:“你大概不知道,嘉音来这边转学,当时我们帮她申请的是金融系,但是出国前读的是新闻系,对于什么高数、统计、编程是窍不通,可就是有本事,每门课程都拿A。”   做出这样的事情,倒真的很像她的性格。顾醒嘴角微弯,心里却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好友要给他嘉音的背景资料,他应该收下的——不为其它,只是想能够更多地了解她,而不是从别人口中滴地将的过往拼凑起来。   “知道嘉音在那边待不少时间,最近才回国,就一直在读书吗?”顾醒继续问,他忽然觉得眼前位嘉音的二堂哥变得顺眼多。   林瑞看他眼,笑着回答:“当然不是。嘉音用两年时间拿到硕士学位,然后毕业,进一家基金公司。”他顿了顿:“爷爷让她从最底层开始做,对外什么都没有。结果,小姑娘不巧给分到个出名挑剔苛刻的人手下做事。”   顾醒沉默不语,在他看来,这种“不巧”很大程度上与偶然性无关,必然性倒是有九成。当年他进自己家公司做事的时候,也曾经被爷爷这么出题考过。其实,看林家人对嘉音的重视以及林瑞说话的口吻,他就知道当初必定是表现不凡,只是心里倒有一种沉重感,不知是为她不为人知的努力,又或者纯粹是因为彼此相似的经历。   林瑞眯眼注视陷入沉思中的顾醒片刻,忽然深呼吸一下,就有些懒洋洋地开口:“唉,不知不觉聊这么久,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指指被放在酒吧柜面上的钥匙:“钥匙拿着,有什么东西需要搬过来的,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楼下的前台,缺什么也可以同他们说。”   顾醒笑着道谢,林瑞又道:“很高兴认识你,等下七点的时候,我们在楼下见。”说话间,他就走到门口,原本都已经踏出门外,忽然又转头对着顾醒语气半真半假地道:“还有,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可别告诉嘉音,否则被那小丫头知道可惨。”顾醒笑着答应。   林瑞走到电梯间,却没有急着下楼,他坐到旁的沙发上,原本有些迷糊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清醒无比,嘴角露出道淡淡的笑意,都不像方才在房里微醺的样子。   顾醒此人,就算爷爷觉得还看得过,他出手试探下也是理所当然的——类似于魏平之流的人物,在嘉音的生命中出现一个就够。当初会出那种事情,是因为不知道她,现在可就完全不一样。林家的人,可不是那么好平白被欺负的。   “来,小丫头,告诉爷爷,是不是喜欢那个叫顾醒的小子?”林老先生脸上带笑,就像是一个正在同小辈亲切谈心的老爷爷,不过,在林嘉音看来,自己这位爷爷此刻的表情,更像是拿着糖果骗小孩子的邪恶老巫师。   “嗯……可能吧,至少不讨厌。”林嘉音虽然心里那么想,不过还是乖乖地实话实说。   “啊?不讨厌啊?”林老先生笑笑:“那假如爷爷不出现不开口,打算就让他在这边一直住下去?”   “怎么可能。”林嘉音直觉地否认,但说实话,虽然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头,也的确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想好个简单的处理方法,但到底要怎么对顾醒开口,也的确是个大问题。   看着自己孙脸上犹豫的表情,林老先生心里已经明白几分:“嘉音啊,你年纪也不小。”   “爷爷,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林嘉音的表情很是无奈。   “为什么不说呢?有些事情就算不去,也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是不是?”   林嘉音没有话。   林老先生见她这样就叹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丫头,不能因为一段错误的过去,就把所有相关的东西都否定掉。”他慈祥地笑了下,又说:“有时候呢,感情东西和机遇是一样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所以,别放弃每个机会。”   拨云见日-4   晚上吃的是中餐。   林老先生在这边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曾是香港出名的大厨,退休后就自己开起了餐馆,经营十数年,在海外好几个大城市都有店面,专营粤式菜肴,芝加哥就是其中之一,而林老先生正是最大的投资人。   大老板出现,菜的味道自然是没得挑剔,席间林老先生与顾醒谈笑风生,主要问了顾醒爷爷顾老先生的近况,又提及自己数月后可能回国一事,顾醒谈吐有礼,应对从容,假如是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会觉得这两人像是认识多年,一点看不出他们是今天下午才第一次见面。   他们说得开心,但对于林嘉音来说,倒有些食不知味,就算表面上看来如何的镇定,可是每当顾醒笑着看向她的时候,嘉音总会想起他当着自己爷爷和堂哥的面说的那句话:是,我会来这里看她,是因为我喜欢她——然后,心里就会仿佛有只兔子在里头乱跳,跳得她连平日里喜欢吃的几道菜色都没吃多少。   “对了,说起来,我这孙女马上就要回国去接管一家基金公司,她年纪轻,管理处事经验都不足,你到时候可要帮一把。”两人说着,林老先生就把话题绕到了林嘉音的身上。   顾醒顺口就接道:“这是当然的。”他微微扬起嘴角,语气自然,视线落在左前方,静静望着她,眼中有一份不加掩饰的笑意:“嘉音假如有什么麻烦,我会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处理。”   林嘉音听了,就有些敷衍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正在这个时候,林瑞一给她夹了一块鱼,笑着得:“嘉音,这是你平时最喜欢吃的菜之一,今天怎么都没吃几口?”   “嗯,刚才没看到。”林嘉音拿筷子拨拉了几下,笑着抬头又说了一句:“谢谢啦,瑞一。”   听到她这么说,林瑞一眉头轻扬:“嗯?刚才见面的时候还叫了我一声瑞一堂哥,现在就改叫瑞一了?堂哥两个字就不要了?”林瑞一侧头,双唇靠近嘉音的耳朵,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嗓音轻声笑着缓缓道:“我说,嘉音,你还真是偏心呐。”他停了一下又得:“不过,眼光还算不错。”   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被他点破,林嘉音就做了一副无辜的样子出来,压低了声音回答:“瑞一堂哥,你说我假如告诉爷爷,你把三家公司第一季度的财报都推给我看,自己跑去阿拉斯加钓鱼度假,那后果会是什么呀?”   “呵呵,嘉音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林瑞一笑容亲切:“堂哥不过帮你把把关而已,不要那么担心。”   “哼,谁担心了……”林嘉音还要再得,就听见自己爷爷在那里开口笑骂:“你们两个当着客人的面,私底下嘀嘀咕咕地得什么呢,真是没样子。”   两个原本凑靠在一起的人迅速分开,林瑞一笑着回答:“没有什么,就是嘉音说她忽然想吃剁椒全鱼。”他语气中带了几分纵容的味道,倒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情似得。   喂喂,谁要吃那个了?林嘉音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自己这位二堂哥睁眼得瞎话的本领似乎又上一层了,这么蹩脚的借口都能找出来,还把事情都推她身上,刚才明明是他先开口的,他自己倒是撇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想不服都不行。   “剁椒全鱼?这菜简单,让他们做去。”   林老先生一声吩咐,约摸过了十几分钟,就有一盘上面撒了红艳艳碎辣椒的全鱼,被端到了林嘉音的面前。   “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再让他们去做。”林老先生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全然没有察觉那张笑脸下隐藏着的一分无奈——她今天晚上胃口本来就不好,吃不下太多东西,再来这么一盘全鱼,虽得份量是不多,而且鱼肉吃下去不觉得饱,但是对于林嘉音而言,实在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她瞅了个空,就狠狠地瞪了自己二堂哥一眼,然后开始认命地——吃鱼。   一行人吃完晚饭,又多聊了几句,这才坐车回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楼下,林老先生与林瑞一不住这边,就只有林嘉音与顾醒下了车。大家在车旁寒暄了几句,道了别,看着车子远去,林嘉音抱着鸵鸟心态,转身就想进大楼,却不料还没迈开两步,就被顾醒一把握住了右手。   她回望过去,在一片浓重的夜色里,顾醒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只听见有醇厚的男音响起:“我们谈谈。”他这句话虽然得得沉稳,其中却隐隐带了几分恳切之意。   林嘉音本想拒绝,可是忽然想到之前同爷爷的谈话,又有些犹豫。   她自认已经从当年失败的恋情里走了出来,这次回去数次面对魏平,心境却能平静如波,便是一种证明;可在另一方面,她仍在下意识地拒绝一切与恋情有关的可能,是这样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是清楚的——自己的确是在这么做,因为曾经被欺骗、被背叛,所以觉得不去触碰,就是能够避免伤害的最好方法。用好友方莹的话来得,她林嘉音就是一头背了壳的蜗牛,还是非常固执地整天只顾埋在壳里、都不愿意偶尔把头露出来换换新鲜空气的那种。   “去湖边走走,怎么样?”见她良久不回答,顾醒淡笑着又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林嘉音开口低声说了一个字:“好。”   他们走的是沿着密西根湖的那条人行道,从公寓大楼出去,步行几分钟就到,因为天色已暗,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影,偶尔可以看到有骑着单车的人从身旁穿梭而过,总体来得还是非常安静的,水声与风声交杂在一起,有着异样的和谐,只是听在耳中,分不清究竟哪股才是风起,哪股才是水波;与白天相比,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顾醒自从抓住了林嘉音的手之后,就再也没有放开,她也没有反对——他的手,宽大而有力,虽然只是松松地笼住了她的五指,却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那感觉似乎并不仅仅温暖了她的手,仿佛连着心底某处也一起暖和了起来。   两人来到一处有沙滩的地方,顾醒终于停下了脚步,但是并没有放开手,他背依着栏杆,虽然两人之间距离并不遥远,但他的脸庞因为隐在暗处,背对着光源,所以林嘉音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彼此默默对视了片刻,顾醒终于开口:“嘉音。”   “嗯。”林嘉音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站在原地没有动,怔怔看着他的脸庞向自己一点点靠近,直觉上感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这种奇妙的氛围。   她看了眼薄唇紧抿的顾醒,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从包里把手机拿了出来。   屏幕上来电显示跳出的是苏岩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向顾醒得了声“抱歉”,就转身背对着他走到一边,把电话给接通了,低低开口:“苏岩?是我。”   电话另一头,苏岩的声音听来很是疲倦,但仍是音调温和:“嗯,你最近还好吗?”   “一切都好。”假如把自己身后那那位男子的突然来访,排除在外的话。   “真是抱歉,原本说好下个星期就去芝加哥看你的,谁知道有个项目的合作计划被对方全盘推翻了,只好重做,估计是暂时没空了。”苏岩一面道歉一面抱怨,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隐约可以听到那边有电脑键盘的敲击声和纸张的翻动声,似乎还有人低声讨论的声响。   林嘉音听他这么一得,又听到那些背景音,就知道他应该是在忙,不由就笑了一下:“没事的,你的公事要紧。”她想了想,又得:“再说,顶多到七月,我就要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本埠见,又或者,可以在香港见,我回国后应该会去一趟香港。”   “哦?”苏岩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欢欣的色彩:“原来你不是说,估计要到八月底才能回来吗?”   “公司有很多事情要交接,所以爷爷催着我早点回去。”今天下午她同爷爷之间的谈话,其实多半是围绕着国内那家公司的管理运营事项进行的。   虽得之前她也有过三年多的工作经验,但那段时期的前两年,她并没有直接参与管理工作,虽然一直有被大伯父以及两位堂哥抓着参加各个公司的高管会议,但是有不少细节问题,还是需要人指点的。为此,爷爷还特意从身边调派了一位特别助理陪着她一起回国。   “那也好,你回国前记得同我说一声。”听到这个消息,苏岩当然是高兴的,之前林嘉音匆匆而走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她会一去不返——苏家的产业大都集中在本埠、香港与欧洲,在北美洲却是鲜少有涉足。假如嘉音真的因为报社与汪秋星那件事的关系不再回国,他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那是一定的。”   “好,就这么得定了。”   挂了电话,苏岩长长舒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平静了许多。   今天早上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有股不安的情绪在跃动,先给家中长辈挂了电话,然后就打到了嘉音的手机上,谁知倒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就不由在心底笑了一下自己的多心,然后便安下心来继续工作。   拨云见日-5   林嘉音这边才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包里,就转身去看顾醒。   他还是站在之前那个地方,没有移动半步,仿佛一座雕像,看见她转了身,这才缓缓从原本靠着的栏杆上直起身来,向着她站着的方向踏上前了一步。   因为这一步,他整个人踏进了光亮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眼底神色深邃,就像是一片黑沉沉的乌云。   “我要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   “啊?”林嘉音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话?”   “我原来说过,我们先从普通朋友做起。”他勾了嘴角一字一句地缓缓道:“可现在,我后悔了。”说话间,他又走近一步,忽然双臂一展,就把她环在了身前。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林嘉音不由微微仰起头,脑海里有了刹那的空白,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如汹涌而来的海浪将她一点点吞没,恍惚之间,她似乎觉得自己看见了周围行道灯的光芒,如散落的星光在他眼底闪烁,宁静而幽远,足以迷惑人心。   “你后悔什么了?”她问,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点傻,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脸上一烧,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后悔什么……”顾醒望着她,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笑着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林嘉音一惊,想要后退,却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他的手臂力道很大,箍得她动都不能动,可偏偏唇上的用力却很轻,如同一片羽毛在她嘴角唇边来回摩挲着,有淡淡的珍惜的味道在里面。一时间,她觉得周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如沙场上的鼓擂,一下又一下,敲得她头晕目眩,什么都想不到,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林嘉音觉得,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者其实只不过是短短几秒,顾醒终于抬起了头,但是搂住她双臂的力道并没有因此而放松,手指攀上了她的背部,来回轻抚。   林嘉音一面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一面低低叫道:“放开我!”   “不放。”顾醒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她无语,可是凭自己的力气又是完全挣脱不开的,只能[这么被他紧紧抱住,一气之下,林嘉音干脆撅了嘴孩子气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顾醒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一点点转回然后托起,彼此双眼相对,她能清楚看到他的嘴角虽带笑,眼底却无笑意:“林嘉音。”他以极其郑重的口吻叫她的名字:“你到底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逃避……林嘉音不由暗自握紧了双拳,被他这句话堵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到底是哪个在乱来,居然还说她逃避,这个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顾醒,你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君子。”想了半天,林嘉音嘴里才吐出这么一句气呼呼的话来。   “我从没说过我是。”他的笑声低沉有力,仿佛连着胸腔一起在共鸣,一面又道:“这个问题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来讨论,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转移话题的好……嘉音,你是打算继续逃避呢……还是接受?”   听到他这么说,林嘉音不由咬紧了下唇,明明被占便宜的是她,可为什么情况却好像反了过来,他理直气壮地指控她逃避——这真是什么和什么,完全就是有理也没处说的典型。不过,必须承认的是,她并不讨厌顾醒此人,也不讨厌他的吻,更不想否认,其实自己对他已经动心、有点喜欢……   可是在她的心里,总有一股阴影难以抹去,初恋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那个人也已经被忘却得差不多,但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却难以抹去……其实她真的不如表面上显示得那么坚强,她也会难受、也会哭泣、也会怕受伤,只是从不在外表露出来而已。   当初魏平的事情给她的打击有多大,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原本以为要过一辈子的人,突然说变就变——那种滋味,甚至让她想起了高中的时候,一直甚是疼爱她的父亲突遇车祸,就此离开她和母亲。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经受了一次、两次被人抛弃的事实之后,能不能再承受住第三次?   她的视线慢慢移动到顾醒的脸上,望着他专注而灼热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动,思绪飘移之间,爷爷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感情就同机遇一样,若是错过就不会再有……   顾醒见她神情仍是犹豫,牙齿咬住了下唇,眼神游移,不由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压抑住心底飞窜的情愫,用上前所未有的耐心,把她整个人都拥在了怀里,也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   刹那之间,林嘉音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坚持的东西,慢慢融化了,她甚至有种直觉,若是放弃眼前[这个人,或许才是真正会让她后悔的。   两人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嘉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仍是清楚地传到了顾醒的耳中:“你刚才说我在逃避或者接受……我逃避什么了?又要接受什么?”   顾醒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回过神来,眼角笑纹一点点扩大,他低头看到她脸上那抹略带狡黠之意的笑容,就扬起了眉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问:“怎么,让我当着你家人的面说一次不够,还要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再说一次?”   当着家人的面……林嘉音就想起今天下午他当着爷爷和二堂哥面说的那些话,脸上不由红了一红,只是幸亏有夜色的遮掩,所以看不真切。   “我是一点都不介意,只是你确定想在这里听?”顾醒笑着又问,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和脸颊上,让人觉得又酥又痒,她原本想好的话一下就说不出口。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林嘉音在心里气呼呼地想,脸上表情维持不变,忽然笑着开口:“你不觉得这样太快了吗?我觉得,似乎还需要再互相了解一下……”   “我觉得,我对你已经很了解了。”顾醒听她这么说,就慢条斯理地开口:“至于我自己……”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有力:“顾醒,男,三十二岁,无不良嗜好,喜欢工作、收藏红酒以及……林嘉音。”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语调柔和而缓慢,视线落在她有些飞红的脸颊上,心里一动,双臂微微收紧:“还有什么要问的?”尾音上扬,消失在她的唇边。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林嘉音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给拐骗了。   她抬头看了眼拉着自己的手并且目视前方的顾醒,就不由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指尖还未离开,就听见他笑着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不,没有……”林嘉音故作镇定地放下手指,却发现他停下了脚步,侧身过来看,在他身后,是散发着明亮光芒的路灯,还有偶尔驶过的汽车,忽而靠近忽而远去。   “没有肿,也没有破皮。”顾醒看完之后,悠悠地下了结论,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又开口道:“我记得自己明明是很小心地……”   “谁说、谁说……”林嘉音看着他带笑的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干脆就扭头不去理他。   顾醒送她到了房间门口,见她转身就要进门,却不放手,也不说话,只是笑看着她。嘉音被他看得感觉浑身不对劲,就低声问:“还有什么事?”   顾醒就“嗯”了一声:“明天有空吗?带我去芝加哥观光如何?”   林嘉音想了想,就点点头:“明天应该有空。”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话虽然这么说,顾醒却还是没有离开,嘉音就奇怪地又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顾醒勾了嘴角,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晚安吻。”他虽然这么说,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眼底笑意浓郁。   林嘉音忽然明白过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颈脖,在他右脸颊上用唇轻轻点了一下。做完这个动作,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谁知还未等她站稳,腰上忽然一紧,原来是顾醒伸臂勾在了她的腰际,然后俯下头,一手捧住她的头,低笑着开口:“笨丫头,晚安吻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吻让她心跳加剧,彼此的唇辗转厮磨,却又似乎与前两个吻有所不同,更为热烈,迷迷糊糊之间,林嘉音只觉得唇齿被他撬开,有温热的舌滑入她的口中,带了几分诱哄,勾住了她的舌尖,互相纠缠,逐渐地,仿佛连肺部微薄仅剩的空气,都要被他一并夺去——她从未试过这样的接吻,以前与魏平之间,也不过是双唇轻触而已——到了最后,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完全站不住,幸亏有他的手臂扶住她,否则恐怕真要跌坐到地上去。   第 46 章 10-1   芝加哥的夏季,说热也热,说不热也不热,只要有风、有阴凉处,哪怕温度再高、太阳再晒,人也不会觉得热得难受,总的来说比本埠那种闷热的夏季要舒服得多。   可就算是这样,林嘉音走在路上,还是觉得自己的脸上会时不时的烧成一片,而罪魁祸首,就是昨天晚上才从普通朋友升级到正式男友的顾醒。   早上,她才打开房门,就看见门外站着的某人手里握了一束颜色鲜红的玫瑰,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接入手中香气满怀,然后便是一个悠长的早安吻。当然,在林嘉音看来,这完全是某人自说自话定下的规矩,她是从来没承认过:早安吻、晚安吻一个都不可少,可主动权显然不在她的手中,就算是抗议也完全无效。   然后,在去公园的路上,时不时就会被他在嘴角偷去一个吻,林嘉音只好再次抗议,让某人稍微注意下公众影响,顾醒却是不理不睬,最后她被惹急了,趁着两人相拥的瞬间有些孩子气地踩了一下他的脚,他不以为意,反而一派坦然地继续搂住她说,等习惯了就好,让面皮本来就很薄的嘉音,彻底无语。   两人以极其缓慢的龟速逛了一圈市中心的某个公园,转眼之间,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顾醒非常绅士地问她想吃什么,林嘉音想了想,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就拉着他去了前天同朋友一起吃饭的那个意大利餐馆。   坐下没多久,顾醒显然就发现了这家餐馆的与众不同,望着她轻轻挑起眉问:“我们在本埠第一次约会的那家意大利餐厅?”虽然他用的是疑问句式,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这人的反应也实在是太快了。林嘉音笑着点头,但随即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叫……在本埠第一次约会?”在她印象里,那只不过是一次非常纯粹的应酬饭局而已。   “难道不是吗?”顾醒低声笑着反问,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以为,那个时候……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林嘉音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仿佛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咪,心里有些郁闷,明明几个月之前还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亲密的恋人?缘分的奇妙,有时候实在是让人迷惑又为之着迷……她眼珠一转,就干脆学着他的口气,慢条斯理地笑着回答:“但在那个时候,我可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顾醒听她这么说,也不接口,只是望着她柔和地笑了笑,忽然伸过手来,指尖轻轻抚上她的眼角,眉头微拧:“昨晚没睡好?”   他不问也就算了,一问林嘉音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昨晚的确失眠了,最大的原因,却是因为两人分开前的那个“晚安吻”,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尤其是当着这个始作俑者的面,就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嗯……还好……”   顾醒凝视了她片刻,忽然眼底笑意弥漫,然后握住她的手,凑过去低声道:“以后我会注意……早点让你回去休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从容,脸上表情也很温柔,可听在林嘉音耳中,总觉得其中另有涵义,不知为什么,脸上就又莫名地红了一红,幸亏这时,餐馆的侍者开始陆陆续续上菜,总算是把她的这种尴尬给暂时遮掩了过去。   两人饭吃到一半,顾醒放下刀叉抬起头来,却发现林嘉音盘子中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不由皱了下眉,就问道:“怎么了,菜不对胃口?”   林嘉音看了眼盘子里的烟熏鹅肉色拉,直接了当地说:“不是,只是天气有点热,不大想吃东西。”她从小就在温度偏高的日子里会吃不下饭,经常只吃西瓜之类的水果来对付一天,哪怕现在面对的是她平日里比较喜欢的一道菜,却也同样是没胃口。   顾醒点头,淡淡说了一句:“倒是我疏忽了。”菜是他点的,也是按照她的喜好点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因为天气原因吃不下。   “没事。”林嘉音笑了一下:“这和你没关系,这个色拉我其实是很喜欢的,只是今天没胃口。”一边说,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果汁,握着的叉子在盘子里戳了几下,略微吃了几口,然后还是放下了叉子,继续拿起饮料杯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见她这个样子,顾醒就不再多说什么。等吃完饭出了餐馆,林嘉音正打算按照原先想好的预定行程,带着他去博物馆,谁知顾醒却停下了脚步,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嗯?你真的不想去吗?可是来这边不看那两个博物馆,会有遗憾的……”   望着她认真的表情,顾醒忽然叹了口气:“你身体不舒服。”   林嘉音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他指的是方才的午餐,就笑着说:“没有,这只是一种习惯,没什么的。”   “不行。”顾醒坚定地表示反对:“你刚才除了半杯果汁,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就算要去看博物馆,也要等你先吃点东西再说。”   林嘉音怔怔望着他,片刻后反应过来——他,是在关心她吗?虽然有些专断独行,却不让人觉得反感。   顾醒看着她,又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林嘉音抬眼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忽然就笑了出来:“我想吃白灼虾。”   顾醒听了就点点头:“这个简单,我们去昨天吃晚饭的那家餐馆?”   林嘉音摇摇头:“不要。”   “嗯?那你想去哪里吃?”顾醒很有耐心地继续问。   “我想吃……”她侧着头,眼睛眨了一下,多了一分调皮:“自己家里做的那种。”   自己家里做的那种白灼虾,说穿了就是把新鲜的活虾买回来洗干净了,接着烧一锅开水,放入葱段、生姜片、料酒,然后把干净的活虾扔进去煮上两、三分钟,等虾壳发红了,捞出来剥了壳,加一点调料,就能吃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望着厨房里那个忙碌切葱姜的高大男子背影,林嘉音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语——方才不知道是怎么了,莫名地就想恶作剧一下,所以才说想吃白灼虾,谁知顾醒居然很一本正经地拉着她坐了出租车,两人一起去买了活虾和葱姜回来,她甚至还亲手把猫咪围单系在了顾醒的身上,然后就被某人勒令去餐厅里等着,不许再进厨房,只能坐在外面干等。   白灼虾的做法很简单,不多时满满一盘虾就被端到了餐桌上。然而,林嘉音的注意力却没有在那盘食物上,反而望着顾醒有些出了神——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前一次看到,只觉得有趣;而这次看到,似乎又多了些其它的味道,让人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触,但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   顾醒看她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催她,只是拿了两幅碗筷出来,又把手洗了,就坐在一旁,开始慢悠悠地剥着虾壳。等到她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就把盛了小半虾肉的碗转手放到她面前,又推了醋碟子过去,笑着开口:“吃吧。”   林嘉音抬头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自己面前剥好的那些虾肉,忽然就笑着问:“在你面前,我到底还有什么隐私?”她真的无语了,这人怎么连她不喜欢剥虾壳这个坏习惯都知道?   顾醒直到把手里那只虾的虾壳剥完,这才停了手,一面擦拭手指一面慢条斯理地回答:“你的习惯么,想想也知道了。”   林嘉音看着他,就故作凶狠地问:“什么意思?”   “你说呢?”虽然没有明说,但眼里流泻出的笑意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林嘉音瞪了他一眼,哼哼,不就是说她懒的意思么?她就是懒得自己动手那又怎么了……想归想,但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放到嘴里,用力咀嚼,就像是在借这一反复的动作在泄愤。   顾醒看了她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开始剥虾壳,这次直到盘子里的白灼虾全部都变成了虾肉堆在林嘉音面前的碗里,他才住了手。   “这么多,吃不掉的。”林嘉音自认已经在很努力地消灭这些虾肉了,可还是不管用。   “能吃多少就多少。”顾醒声音柔和,眼底有笑意:“吃不完的,我来处理。”   处理这两个字,让林嘉音不由想到了之前与爷爷之间的对话,她曾大言不惭地说假如他们再不出现,她会自己处理顾醒这件事,结果被爷爷笑着问:你处理他,还是他处理你?她当时尚且对爷爷说的这句话不以为意,现在看来,想不承认都不行——的确是她自己反而被人给处理了,想想也实在是有些丢脸。   尽量吃掉了一半的虾肉,林嘉音终于放下了筷子:“嗯,我吃饱了。”   顾醒把碗拿过去,看着她淡淡道:“等下你先休息,博物馆我们明天去吧。”   明天?林嘉音忽然想起之前爷爷给自己做的安排,就轻笑出声:“明天恐怕不行。”   “嗯?”顾醒挑眉,满脸询问之意。   林嘉音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下,然后才说:“明天下午我要飞巴黎。”   “哦?”   “大概要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回来。”林嘉音笑着又继续多说了一句:“这是爷爷安排的。”   林老先生的意思?顾醒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难得地生出了一股感叹:他这样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10-2   接下来的日子,林嘉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   先飞去巴黎订购了一批东西,然后又去纽约与林氏高管层开会,等再次回到芝加哥,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嗯,我很好,是的,已经下了飞机,现在在车上,应该马上就到了……好,那等下见。”   才挂了电话,林嘉音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大伯母露出了一个若有深意的笑容,问道:“又是你那个男朋友打来的?”她就笑了一下,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自从她离开芝加哥后,顾醒天天会给她都电话,通话时间经常要上一、两个小时,虽然只是闲聊,但她却觉得很开心,仿佛两人之间的话题永远都说不完似得。   “听瑞一说,这人是特地追你到这边来的?”林嘉音的大伯母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子,保养得极好,若是不知道年龄,看上去顶多以为她不过四十出头,她看了眼微笑不语的林嘉音,就又说:“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是弄不明白也不想多管,不过,嘉音,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你年纪的确不小了,有合适的是该试着相处下,家里长辈可都关心着呢。”   对于这位大伯母,林嘉音不敢像对付自己爷爷那般撒娇,毕竟是隔了一层关系的,只好笑着“嗯”了一下。   “这些话,实在是不该我来说,但真的是为了你好,嘉音你也别嫌我啰嗦。爱情这东西,太虚无缥缈了,说到底,女孩子还是要找个对自己好的人;当然,假如能找到自己也喜欢的,那是最好的……所以如果有这种机会,千万别随便放掉。”大伯母停了一下,又说:“其实我开始是觉得苏岩不错,可是一来你不喜欢他,二来他家里那几位长辈……”她笑了一下,看林嘉音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就没有继续评价。   她侧身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接着说:“至于现在那位顾先生人怎么样,我没接触过不知道,也只是听瑞一和你爷爷提过几句,所以不好下判断。但他这样的做法,也算是上心了,嘉音你接受他,我们都觉得是个好的开始。”   林嘉音点点头。她知道,这些话很大程度上是爷爷他们托她说的,毕竟是家人的关心,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其实人和人之间,到底合不合适,是要相处出来的。想我当初和你大伯没结婚之前,还见了面就吵架呢,现在不也一样这么多年过下来了?”大伯母说到这个,忽然就抿了一下嘴角,似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眼底那抹真挚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去的。   林嘉音见她这幅表情,倒有几分好奇心起来了:“哦?真的?”她虽然同这边的家人相认已经快五、六年了,但之前她将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和工作上,除了逢年过节,很少会飞去纽约,所以有些事情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比如自己伯父伯母的婚姻,她只知道当初他们似乎也是双方家长的意思,而且当初大伯母在嫁入林家之前,还有一位曾相爱了两、三年的初恋情人,原本以为自己这位大伯母会不愿意谈起这段过往,可现在看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回事情。   “是呀,那个时候我还小,家里逼我嫁给你伯父,我就认为都是他的错,很讨厌他,所以每次见他面就同他吵架,还拿东西砸他,有次还在他头上砸开了一道口子血直流,结果把我自己给吓得哭了一场,还要你大伯父像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安慰我……”大伯母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其实都是他在让着我。”她说到这里,忽然就对着林嘉音笑了一下,眨眨眼:“你可千万别学我。”   林嘉音不由失笑,忽然觉得这位大伯母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了。   大伯母望着她,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嘉音,其实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有时候看表面并不能知道什么——假如你不踏出那一步,永远不会知道那人究竟是适合的还是不适合的……所以,你能走出来,我们都很高兴。”   正在这时,车子停下了,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女子回过头来:“夫人,打扰一下,我们已经到小姐的住处了。”   林嘉音听了,就笑着开口:“那大伯母,我先下去了。”车门早已被司机打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子手中拉着一个小型拉杆箱,见她下了车,就笑着递过去并开口:“小姐,您的行李。”   她转身正要离开,深色的车窗玻璃忽然摇了下来:“嘉音,我要在这边见几位老朋友,还要过两天才会走,你假如有什么事情,直接同我联系。”   林嘉音点点头,挥手说了一声“伯母再见”,就走进了公寓的大门。   回到住处,略微收拾了一下,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发现已经快八点了,林嘉音就打了个电话给顾醒。没多久,他就出现在了门外,看到她便上前一步,双臂一拢,搂住她来了一个深吻。   等林嘉音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而顾醒正抱着她,伸手摸着她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皱了眉道:“头发怎么也不擦干?小心着凉。”   “房间里不冷啊。”林嘉音不以为意地回答。   顾醒摇摇头,又问:“擦头发的毛巾哪里有?”   “浴室里就有。”   话音未落,林嘉音就觉得身上一轻,原来是顾醒放开了环住她的双臂,片刻之后,她忽然感到有人在用毛巾揉她的头发,抬头一看,果然是顾醒,他的动作很轻柔,擦着擦着,林嘉音就不由双手抱住了膝盖,在沙发上蜷成一团,闭上眼,头靠在扶手上,懒洋洋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在拧她的鼻尖,睁开眼就看到顾醒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那么长时间没见,才看到我就想睡觉?”   林嘉音看着他,虽然眼里带笑,但那笑容不知怎么就让她打了个寒战,赶忙坐直了身体笑着回答:“没有啊……”她想了想,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你等我一下。”   顾醒把手里的毛巾扔在一旁,看着她急匆匆地把自己的小箱子从门口那边拖过来,打开后在里面摸了半天,这才拎出一个体积不小的袋子来,塞到他的手里。   “这是什么?”入手的份量沉甸甸的,似乎是个长方形的盒子。   “礼物。”林嘉音笑着回答。   “我现在拆开可以吗?”顾醒问得非常彬彬有礼。   林嘉音点点头。   除去外包装,里面露出的是一个红酒瓶子,顾醒的眼睛似乎在刹那之间亮了一下,然后抬头去看站在一旁神情有些局促的女子,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这个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他只说过一次,他喜欢红酒,她就记住了——他知道她在感情方面有些被动,最初的时候没有回应,也是在预料之内,可到底是有些失落的;但现在,那些失落似乎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喜欢就好。”林嘉音开始还有点担心,因为她对红酒了解得并不多,这瓶酒还是请了大伯母一位在巴黎的品酒师帮忙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的口味,可现在看他的表情,她就放心了,似乎还有种莫名的喜悦感。   顾醒对着那瓶红酒看了片刻,忽然笑着又说:“不过,以后你还是别送我红酒了。”   林嘉音愣了一下:“嗯?为什么?”   顾醒靠近她,把红酒放在一旁,双手搂在她的腰际,低下头去沉声道:“你说过你酒精过敏,这酒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林嘉音偏过头去干笑了一声:“这个……”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表情,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地开口:“假如我说,那个其实是假的呢?”   “哦?什么是假的?”顾醒虽然心里早就明白,但还是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挑眉问道。   林嘉音咬咬牙:“就是那个……酒精过敏的事情……”因为林妈妈的规定,在外应酬一律不许喝酒,再加上她酒量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凡是碰到要喝酒的场合,她就会说自己酒精过敏。   “嗯?假的?”顾醒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就不由扯起了嘴角,笑声低沉,缓缓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就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上次同你爷爷和堂哥一起吃饭,有一道菜是醉蟹,还有一道甜点是酒酿园子,你都吃了不少,而且没什么特别反应,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顾醒难得地好心解释给她听,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开口道:“不过以后回国,有什么应酬场合,记得还是这么说,不要改口说自己会喝酒。”   “我知道了。”林嘉音乖乖点头。这话其实就算他不说,她也是知道的——假如她在外头喝个烂醉回家,估计母亲大人那关首先就过不了。   顾醒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笑意弥漫,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那么既然没有酒精过敏,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林小姐陪我共饮一杯?”   10-3   林嘉音对于顾醒居然能在自己住的地方找出一整套水晶酒杯来,觉得很是稀奇——她向来没有喝酒的习惯,家里连一瓶酒都没有,照理说,应该也不会有酒杯才对。不过这边的家具摆设,从一开始就是管家在帮她照看,所以到底当初家里有没有买过酒杯,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不过顾醒有本事找出来,也算是很厉害的了。   顾醒开了红酒,给她倒了小半杯:“你先试试味道,假如不喜欢就别勉强。”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接过酒杯之后,就挑了眉,以开玩笑地口气问:“嗯?一般喝酒的时候,不是劝人喝得越多越好吗?”   顾醒拿了酒杯坐在她身边,片刻后才开口:“宿醉的感觉可不好受,不过你假如一定要试,我也不反对。但是记得醒来的时候,可千万别哭鼻子。”他停顿了一下,还未等林嘉音开口,又接着用非常平淡的口气道:“对了,我明天的飞机回国。”   林嘉音愣了一下,皱皱眉头,低声问:“这么快?”想了想又问:“证件和行李什么都拿回来了?”   她的口气似乎让顾醒很是开心,就揉了揉她的发,笑着回答:“补办的证件我都拿到了,再不回去,公司那些人估计就要造反了。”她不在的这段日子,虽然他都有通过电话、电脑与国内的总部保持着联系,但毕竟同亲自处理有区别。   林嘉音点点头,窝在沙发里轻声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十一点半,直飞北京。”   “那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吧。”林嘉音想了想,就说了一句。   顾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那我们估计早上六点就要出发了。”   “嗯?从这边出发的话,顶多一个小时就能到机场,算上出关的时间,最多也就两个小时……你打算八点就在候机处坐等?”林嘉音知道他话里有话,就非常正经地扳着手指做了个计算题。   “当然不会,多出来的时间,给你迷路的时候兜圈子用。”顾醒笑眯眯地回答。   林嘉音也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样,那好,你自己去吧,我不送了。”   顾醒叹了口气:“你真狠心。”   “明明是你先嫌弃我的,还好意思说……”林嘉音话还未说完,剩下的抱怨声就消失在了彼此的嘴角——趁着她不注意,顾醒一手勾过她的肩膀,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毫无营养的对话。   唇齿厮磨之间,有葡萄酒的酒香传来,很轻很淡,若有似无,却让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的,仿佛马上就要醉倒。亲吻过后,顾醒紧紧拥她入怀,嘴角一抹笑容很是得意,又带着几分餍足,声音低哑暗沉:“好了,我们暂时不讨论这个问题。”他伸手拉过落在她肩头的发尾,轻轻抚摸着,一面问:“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我回国后,你大概还要在这边待多久,才会回去?”   林嘉音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右手则抓住了他的衬衫领口,整个人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声音之中带了几分慵懒:“嗯……大概……两个星期之后吧。”要和几位在这边的朋友碰个头,还要开一些会议,再加上要把之前买的东西一起打包整理带回去,没个十天半个月估计是不行的。   “要这么长时间?”顾醒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缩短到一个星期吧……一个星期后你回国,嗯?”   一砍就砍一半,她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曾听好几个人说过,顾家大公子行事雷厉风行且吃人不吐骨头——林嘉音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嘴里才吐出两个字来:“奸商。”   “承蒙夸奖。”顾醒听到她的评价,一点也不生气,只是问:“那你答应了?”   林嘉音被他半抱在怀里,仔细地想了想,这才抬头说:“怎么算,也要十二天吧。”   “十天,不许再长了。”顾醒说完,就低头去吻她,直到她气喘吁吁双颊飞红,这才放开她,但仍是轻啄着她的嘴角,气息不稳,但仍不忘说一句:“你不说话,就当你是答应了。”   此时林嘉音已经被他吻得七荤八素,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哪里还能开口,只好半闭着眼,胡乱地点了点头。等之后清醒过来,想到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却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从林嘉音住的公寓回来,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   顾醒坐在床上正打算休息,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但还是接通了。   “喂?阿醒?”电话另一头传来把中年女子温柔的嗓音。   顾醒就应了一声:“妈,是我。”   “听晓然说,你定了明天的机票明天要回来?”   “嗯,明天早上十一点从这边起飞,到北京的时间……应该是后天中午吧。”   电话那头的女声“哦”了一下,又说:“你在那边玩得还开心吗?”   “还不错。”顾醒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语气起伏。   “听说……你去那边是为了追个女孩子?”   顾醒似乎并不意外听到这个问话,他仍是十分平静地“嗯”了一声。   “阿醒,那女孩子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家里人看看?”电话那头的女声听到他这么回答,虽然说话的声音很平淡,但问题却是一连串地扔了过来。   顾醒听她这么问,就无声地笑了一下:“过段时间,她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会有机会的。”   “阿醒,你年纪不小了,有女朋友是好事——你看看人家苏家老大,年纪同你差不多,儿子都有了;就连若若,前阵子也生了个女儿了,假如你们当初没分手,现在我也能抱孙子了……”   顾妈妈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慈母形象,倒是让电话这边的顾醒有些哭笑不得,怎么都无法将她同平日里行事果断刚绝的女强人形象联系起来,不过在听到“若若”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眉头还是皱了一下,只好开口打断了自己母亲的唠叨:“妈,假如没什么其它事,我先挂电话了,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呢。”   听他这么说,顾妈妈反倒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开口道:“阿醒,那你自己小心。”   “好的。”   挂了电话,顾醒捏着手机,神情有些无奈:若若……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听到了,自从他那年出国,两人就再也没了联系。这么多年,看来她应该过得很好。想到这里,他就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去关了灯,合眼睡觉。   第二天早上,顾醒只提着一个公文包就出现在了嘉音住的公寓楼下,神清气爽。相比之下,因为挂着黑眼圈而不得不靠太阳眼镜来遮挡的某人,就显得有些精神萎靡不振了。   “怎么了?没睡好?”顾醒看她连着打了两个呵欠,就摘了她的太阳眼镜,手指抚上她的眼角,有些担忧地问:“还是之前累到了?”   “没事。”林嘉音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眼镜,笑着调侃:“放心,从这边到机场的那条路我开过很多次,保护不会迷路,及时把你送到机场。”连着忙了十几天,飞机就坐了好几趟,现在猛地停下来,就算晚上休息得再好,还会有种没睡醒的感觉,不过影响不大就是了。   两人正在说话,穿着西装的管家走到林嘉音的身旁,轻声道:“小姐,您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外了,这是钥匙。”他一边说,一边抬起了手,掌心里正是车钥匙和遥控电子锁,上面还挂着一个毛绒绒的钥匙扣。   林嘉音看了一眼门外停着的车子,正想说什么,却被顾醒给拉住了。   “我们叫车去机场。”   林嘉音脸上带了一抹疑惑之色:“为什么?”   “我不放心。”顾醒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就转身对那位管家道:“麻烦你帮我们叫一辆出租车来。”   管家看了一眼顾醒,又看了一眼林嘉音,两相比较判断之下,就非常识时务地把钥匙收起,走开去叫车了。   虽然知道他是好心,可林嘉音还是忍不住,有些无奈地开口嘀咕:“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   顾醒看着她有些不满的神情,就笑了一下,表情虽然温和,语气却是坚定地:“在这种事情上,我不会让步。”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就抬眼看了他半晌,忽然又打了个呵欠,口齿有些模糊不清地开口:“知道了知道了……”   顾醒听她这么说,嘴角就轻轻扬了起来,手臂搂上了她的腰,两人一起往门外走去。   看着顾醒进了海关,林嘉音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这才举步离开。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叹了口气,又有些郁闷。   原来两个星期的安排,这下要被缩短到十天完成——她这位新任男友留下的难题,还真是要让她忙上一阵子呢。   10-4   三个星期之后,本埠。   周一是例会时间,但报社财经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却极其压抑。   部门王主任气冲冲地拿着当别家报社报纸的两份财经版面走进会议室,然后把它们全部给砸在长方形的黑色会议桌上,一指怒骂:“你们是怎么搞的,自己看看,这么大的新闻居然全部漏掉!反而是两家竞争对手的报纸财经版面都有刊登,这条线你们是怎么跟的?今天编前会议上,主编都发火,是不是都不想做啊?”   薛如月早上就看过两份报纸,当时就知道今早上肯定逃不掉被骂的下场,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拿起其中一份报纸来看,顺便翘个兰花指,以便能够让周围的人都看见指甲上才涂的新款甲油。   两家报纸的财经版面给的都是头条,虽然标题不一样,但消息内容却是大致相同,都与海外某实力雄厚的财团有关:“七亿美金成交,本埠市中心标志性商业建筑被收购……”、“海外财团收购本埠商业房产创新高价……”   “薛如月,房产这块这条线不是直都跟着的吗?怎么这种消息居然都不知道?!”王主任开始名,不遗余力地大发雷霆。   薛如月的眼底就闪过丝不耐,但因为把自己的脸大半挡在报纸背后,所以谁都没有发现,等到把报纸放下的时候,脸上已经挂着一丝急于辩解的神色:“王老师,今天早上看到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去想办法联系,可是这家公司直很少和媒体打交道,问其他些圈子里的朋友,他们也都不知道……”   “可人家是怎么拿到消息的?”王主任对她的说辞显然很不满意:“既然有人能拿到个消息,就证明一定有渠道!”   薛如月就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我也打电话问那两家报社发篇稿子的记者,他们都是公司传过去的新闻稿,事先也不知道的。”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早就把王主任给腹诽无数次——虽然漏稿子是记者的大忌,但有时候种事情总是不可避免的。薛如月在行混的时间也算不久,圈子里人脉关系也算不错,可今天这个消息,硬是没听到任何风声,也实在觉得有些奇怪。   “没关系就想办法去搭上关系!”王主任拍桌子,视线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开始分配任务:“小薛,不管用什么办法,去给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做个专访;小胡,去采访两个商业房产方面的专家,让他们谈谈近期本埠商业房产的租赁买卖近况,和未来半年的预期走势;小许,去把最近年里市中心商业办公大楼的成交记录调出来,做个表格;另外,让摄影记者去拍照片回来。这些稿子今晚上就要用,都明白?”   会议室内众人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都还是乖乖起身走出去开始做事。   “喂,李总啊,知道今天那个新闻吗?就是七亿收购的那个……对啊,人家想问问看,李总对那家公司熟悉吗?……不清楚啊……好的好的……打搅真不好意思。”   薛如月挂电话,看眼时间,已经将近十半,之前打十几个电话出去,可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再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就只好转身去敲王主任办公室的门。   “找不到联系的人?”王主任对她的说法显然很不屑顾:“找那两个发稿的记者,问他们要公司的名字和地址,他们肯定会有,有地址,自己去公司办公室外等着,等别人愿意接受采访为止——这种方法还要教?”到这里,王主任就摇摇头:“想当初,我们部门有记者为能够独家采访到家公司的负责人,就去人家办公室外等整整一个下午,小薛,不是什么,在这行也算老人,怎么做事还比不上……”王主任叹口气,把那个名字咽下去:“人家当初个新手呢?”   薛如月当然知道王主任要的是谁,心里就有些不屑——林嘉音当初的辞职,虽然别人不知道什么,但可是有内部消息的,就为一万元,实在是很不光彩,偏偏王主任还好意思拿出来——可她的面子上还是不敢做出来什么轻蔑神情的,只好头称是,然后退出去。   薛如月拿到公司名字和地址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也顾不上吃饭,直接开自己的车子杀过去。公司地址就在本埠的市中心繁华地段,到目的地,把车子停,才发现原来处所在是幢带独立花园的小洋房,门口墙壁上挂着写有公司名字的铭牌,只是站在门口看不到建筑物,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高大行道树。   薛如月路找进去,报上报社的名字和自己的来意,同前台小姐纠缠许久,对方才好脾气地会帮她打个电话给公关负责人,并请她在门口的沙发上等消息。一面等,一面不动声色地看周围那些虽然线条简洁但价值不菲的摆设布置。   过了二十多分钟,前台小姐终于走过来,很客气地告诉,公司暂时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薛如月不由有些气急,当场就要求前台小姐再打个电话,她亲自去说,前台小姐自然不肯,两人正在争执间,门外走进一行人来。   薛如月正在同前台小姐理论,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来人,但忽然听见个有些熟悉的嗓音正低低柔柔地在那里讲话,一怔之下回过头去,叫出那人的名字来:“林嘉音!”   薛如月坐在二楼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看着林嘉音身上价值不菲的高级手工套装,眼底就不由闪过一丝羡慕又妒忌的神色。   “好久不见,原来来里做事啊,真是巧!”薛如月脸上堆笑,不过最后三个字得倒是很恳切——假如林嘉音不出现,估计还得和那位难缠的前台小姐绕上阵子呢,哪有么顺利就进来的道理。就冲,还是蛮感谢的。   林嘉音听她这么说,只是笑笑,也没接话。   “唉,就嘛,像你这种高学历的‘海龟’,当初留在报社和我们抢饭碗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找个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工作呢。看看这里环境又好、待遇肯定也不差啦……”薛如月继续笑着半真半假地恭维,到半,忽然想到自己来里的目的,就赶忙又问:“对,你现在在里是做什么工作?”   林嘉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来这边是想做采访?”   “是啊,就是为今天早上那个消息嘛!就是你们公司收购那幢商业办公楼的事情。”薛如月赶忙把自己的来意:“对,看在以前大家都是同事的面子上,看看能不能帮帮忙?王主任给的任务,要找你们公司负责人做个专访。”   之所以敢这么直说,是因为方才看到那位前台小姐对的态度很是恭敬,这么看来,林嘉音在家公司里的位置应该不会低——虽然以前在报社的时候是看不惯她,不过那个时候大家有利益冲突,现在就不一样,就是好话略微低声下气也没什么大不,毕竟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林嘉音听她这么说,沉思了下,然后站起身来:“等一下,我帮你去问问。”就走出会议室。   不会儿,就回来,身后还跟着名中年子,身着铁灰色套装,带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就很精明干练。   “这位是我们公司总经理的特别助理王士,有什么问题,可以同他说下。”林嘉音对薛如月笑着,然后又把薛如月的来意给略微介绍一下,王士一听,就点头,笑容和善地道:“我们张总现在有忙,暂时抽不出空来,假如薛记者不介意等上小时左右的话,倒是可以安排一下。”   薛如月喜出望外,连忙道:“恩,当然可以,完全没问题。”   王士看下时间,就又问:“对,也不知道薛记者吃过午饭没有?”看见薛如月摇摇头,就笑着说:“假如不介意,不如出去一起用个饭?正好我也没吃过。”   薛如月自然是答应,又看向站在旁始终没话的林嘉音:“对,吃过没有?要不我们一起去?”   林嘉音摇摇头:“我不饿,你们先去吧。”   薛如月同王士一起出去用饭,回到公司后又把采访任务给完成——虽然只得十五分钟的采访时间,而且那位张总话几乎滴水不漏,几个关键问题都只给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强,而且个采访可算得上是独家新闻,多少也算交差。   下午三点不到,薛如月就心满意足地拎着包走出洋房大门,王士态度非常友好地跟着送她出来,前者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就问了句:“对,我那个朋友林嘉音在你们公司现在是做什么的?”   王士听她这么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笑着回答:“原来薛记者不知道?林小姐可是我们的老板呢。”   10-5   张晓然站在公司的茶水室里,动作机械地拿着两个杯子,泡咖啡和绿茶。   她虽然今天打扮得体、妆容精致,脸色却是阴阴的,仿佛乌云盖顶——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想她堂堂一位总裁特别助理,居然沦落到去做普通秘书的工作,心里实在很是不爽,可又不好说什么,胸中一口闷气完全发不出来,因为下这个命令的人正是她的顶头上司。   更让她郁闷的是,现在坐在老板办公室内与顾醒谈话并等着她送茶水进去的大客户,正是之前她一直都看不太起的林嘉音。   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位林小姐不过是出国一趟,回来之后似乎所有的情况就都变了——头衔从原先报社的“林记者”,变成了现在林氏在国内基金公司的“老板”;除此之外,更成为了自己老板的女友。这种事情,张晓然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并且一直以为只有童话中才有,不正是典型的丑小鸭变天鹅的戏码吗?   可事实终究是事实,容不得她不承认,就算再怎么疑惑、不解,现在的她在那位林小姐面前也只好恭恭敬敬地。而且,现在的林嘉音,的确是已经今非昔比,不论其它,单看这次她过来,身边跟着的那两名助理就能知道——都非常专业且精明能干。在方才那场会议上,于细节处毫不退让,直把自己这边说得哑口无言,却又不显得咄咄逼人;至于林嘉音,虽然话语不多,但每次开口必定切中要处,可说让张晓然印象深刻,与以前的懒散和气几乎判若两人。   把泡好的绿茶和咖啡放上托盘,张晓然走到办公室门口,在王秘书略带同情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的是顾醒沉稳的声音。   张晓然走进去,只见顾醒与林嘉音隔着办工桌对面而坐,两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本摊开的文件夹,显然正在商讨合作事宜。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敢抬头看那两人的表情,只是先把绿茶放在林嘉音手边,低声说了一句:“林总,这是您要的茶,小心烫。”然后把咖啡放在顾醒手边,在转身间,视线不经意地瞥过了林嘉音手腕上带着的那只手表,心里不由一震,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什么情绪来,只是道了一声“打扰”,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仿佛瞥见了什么不该知晓的秘密般。   王秘书见了她站在门外有些奇怪的表情,就轻声而好奇地问了一句:“晓然,你怎么了?”   张晓然只是摇头,半天才勉强说出一句:“没什么。”   可心底到底是有些恐慌的,尤其是想起她自己之前对林嘉音曾有过的冷淡、漠然和敌视,心里就越发地动摇起来——看来自己表哥这次是动真格了,假如林嘉音日后真的升格成为顾夫人,她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林嘉音抿了一口茶,手中的钢笔笔尖停在纸面上的某处,以平静的口气说:“这里是否需要修改一下?我觉得三年的时间太长……”   顾醒笑着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无奈:“嘉音。”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嗓音低沉:“从你回国到现在,整整两个星期,除了在机场我去接你那次,就没再单独见过面,只是打打电话;好不容易见一次,又是谈公事……”   会议开完其实事情就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其实纯粹是找了个无关紧要的借口把她单独留了下来,偏偏她一点都不领情,还是一本正经地同他谈公事,让他实在是好气又好笑,想要发作却又舍不得,只好先举手   林嘉音听了,就抬头看了他一眼——顾醒的眼神温柔如水,她心中一动,脸上平淡的表情有些放不住,只好扯了嘴角低声嘀咕:“还说呢……假如不是因为你说要人家十天就回来,我至于把这么多事情都带回来做吗?”   就是因为某人的独断独行外加威逼利诱,害得她提前回到了本埠,在时差还没调整好的情况下,强打精神连着开了三天的视频电话会议;而且这还不够,也不知之前她去巴黎的时候,这位顾大少同自己那位瑞一堂哥到底谈了些什么,居然莫名地达成了一个合作协议,虽然不是什么大项目,可细节谈判最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两笔账,哼哼……   “好吧,是我考虑不周。”顾醒承认错误十分爽快,话音未落,就已经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笑着问:“那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林嘉音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挑挑眉,手指点在了文件上,用半开玩笑地口吻道:“假如这些公事能谈完的话……”   顾醒就笑着摇了摇头,把两人面前的文件夹往桌边一推,差点就要落到地上,他却看不也不看,只是笑着回答:“没问题,这些东西交给别人去做就行了,我们来谈点其它比较重要的问题。”   他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走到她身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手上微微用力,把她从椅子里拉了起来,然后双臂一圈一紧,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话音仿若一声深远悠长的叹息:“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我?”   林嘉音把头埋在他胸口,咬咬唇,到底是抵不过多日来的想念和他温暖的怀抱,心里某处一软,原本的坚持渐渐投降,双手慢慢绕上他的腰侧,半响才低声说了一个字:“想。”   虽说之前忙得晕头转向,但感情这东西到底不同于其它,是无孔不入的,并不单单仅是一个“忙”字就能打发的。从两人在芝加哥分开到现在,已经快将近一个月,聚少离多,她怎么可能不想他,只是她向来就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有些话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假如真的要让她用甜言蜜语直接说出来,却还是有些难度的。   顾醒虽然听她只说了一个字,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慢慢溢上来,他没有马上接口,眼底却漾起了柔和的笑意,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落在背后的长发,然后,用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林嘉音却是不依,左右挣扎努力想要抽身出来,最后甚至把脚尖踩上了顾醒的鞋面,他没办法,只好松开她:“怎么了?”   “这里是办公室,你稍微收敛点。”她斜睨他一眼,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就转头看了眼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   顾醒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抓住她的肩头把她的脸扳了过来,低下头去,嘴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耳垂,声音低哑:“不怕,没人敢随便进来,而且这边的隔音设备也很好。”   林嘉音听了,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虽然她努力想要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可声音里却带了一种懒洋洋的语调,所以听起来反而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顾醒听了,忍不住又在她嘴角厮磨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知道她快有些恼羞成怒了,就只好规规矩矩地搂住她坐在沙发上说话:“有个朋友最近新开了一家酒吧,叫我去捧场。”   林嘉音点点头:“然后呢?”严格来说,这似乎是他的事情,同她应该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我想你和我一起去。”顾醒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挲着:“顺便给你介绍下我那些朋友。”他望着她的眼:“所以才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林嘉音想了想,今天的确是没什么事情要忙,就点了点头,虽然她不是很喜欢这种应酬,但既然已经选择了他,也就等于选择了他的生活圈,而且不喜欢并不代表对付不来。   “好,那我们等下先去吃晚饭。”顾醒见她答应,就挑了挑眉,笑着说。   等下先去吃晚饭?林嘉音诧异地低头看了眼手表:“可现在才三点啊,要不我先回公司处理点事情,等下……”   顾醒却不管,径直拉住她的手,就往门外走去,一面打断她的话道:“公事永远是忙不完的。”   林嘉音听了,就不由有些无语——这话从他这位工作狂人口中说出来,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呢。   晚上九点。   林嘉音下了车,站在门口抬头看自己面前这间酒吧的名字,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字一字把那几个字给念了出来:“红酒酒吧?”   顾醒把车钥匙扔给一旁的侍者,握住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就道:“应该是这里没错。”前提是,假如他没记错地址。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朋友开的?这名字真不错。”有够直接,而且通俗易懂。   顾醒听她这么说,就笑了一下,然后拉住她的手往店里走去。   酒吧里的光线很暗,不过顾醒才一踏进门口,就已经有人在那里候着了,态度极其恭敬:“顾少,钱少在楼上二楼包厢,我来带路。”   顾醒淡淡“嗯”了一声,就搂着林嘉音一起上了楼。   平地惊雷-1   推开包厢的门,那是一个套间,里面的灯光反倒不像底楼那么昏暗,一盏小型水晶吊灯灯光璀璨,把摆放在房间内的各式水晶酒具照得熠熠生辉,靠墙角边,则放置了一整套的意大利进口黑色真皮沙发,外头房间里正中的茶几上开了几瓶红酒,有五、六个人分散坐在周围,正在喝酒聊天。   他们年纪大都在三十岁上下,穿着打扮都很随意,见到顾醒走进来,就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互相打了招呼之后,视线就全部集中到了站在顾醒左手边的林嘉音身上。   “林嘉音,我女朋友。”顾醒的介绍简单明了,就说了几个字而已。然后,那些站着的人就一个个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两人干脆就很爽快地对着林嘉音叫了一声“嫂子”。   林嘉音有些无语,见顾醒也不解释,就只好装作没有听到,不过面上倒是平静如常,笑意盈盈,在顾醒的介绍下,同各人都打了招呼,虽然这些人都有不同的背景和来历,但她也不见局促或是紧张,就像是在与普通人打招呼。   顾醒与林嘉音坐定后,酒吧的老板钱晟就拍着他的肩膀说:“阿醒,你今天带了嫂子来给我捧场,真是太给我面子了!要喝什么酒,尽管说!”然后,又探身向着坐在顾醒身边的林嘉音道:“第一次见嫂子,也不知道嫂子喜欢喝什么类型的酒?”   “酒就算了,她喝了会身体不舒服。”顾醒面不改色地代林嘉音回答,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还是让周围几个人听傻了眼,直拿眼神不停地瞟他,脸上都带着几分惊讶的神情。   钱晟听了也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倒是没什么诧异地又问:“哦,没关系,那嫂子喝果汁吗?我让他们弄点鲜榨的果汁上来……”   林嘉音听了,就笑着点点头,同时抬手掠了掠耳边的发丝,正想说橙汁就好,却听到旁边有人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对着顾醒说:“嘿嘿,顾少,说起来,你可算得上是情场得意、商场失意嘛。”   他这么一说,旁边就有两人闷声笑起来,其中一人也开口道:“有道理啊。说起来,本埠那幢楼是怎么回事情?上两个星期还听我家老头子说,你是势在必得,怎么转眼就被人给抢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钱晟在一旁低着头连声咳嗽起来,在座的人大都是有些眼力的,知道钱晟这种反应,这事估计是不好多提,就算好奇心再重,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但其中偏偏有一人没怎么注意到,接了话头往下说:“是啊是啊,顾少,说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情?还有,敢把你到手的东西都给抢走的那个林氏,又是什么来路?”   林嘉音听了这几句,便是再迟钝,也知道他们到底在说的是什么事情了——当初她在没回本埠之前,因为要交接的关系,曾对林氏在国内的几个项目进行过一些了解,这个商业办公楼便是其中之一。   在当时看来,竞争收购对手有好几家,且实力雄厚,相比较之下,林氏在本埠根基不深,所以优势并不大。谁知在她回来后没多久,居然就传出了收购成功的消息,而且价格比预期的要低。她当时也有所疑惑,甚至在签字之前还特地同美国的林氏总部沟通过,不过因为项目收购的主要运行人是她二堂哥林瑞一,所以就没有多做深想,可现在看来,似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略微沉吟一下,将方才那些问话联系起来,就明白整件事情与顾醒脱不了干系,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着低声道:“我出去一下。”说完,也不等顾醒有所反应,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房门才关上,钱晟就对着最后开口那人冷笑了一下,然后向周围几个朋友高声道:“我说,你们刚才不是叫着要打牌吗?现在人都到了,还不快去?”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等外面的人几乎都进去了,反而转身过去拍了拍顾醒的肩头,笑着用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阿醒,有两手啊,还真给你追到了!”钱晟正是之前在顾醒出国前提供资料的那人,笑容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不过对顾醒与林嘉音之间的事情倒是比别人都要知道得清楚得多。   顾醒并没有马上接话,视线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钱晟毕竟同他一起从小长大,看他这样子,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有些惊讶地问:“阿醒,难道……她还不知道那个收购的事情?你没说?”   “没必要。”顾醒波澜不惊地回答。   钱晟听他这么说,就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阿醒,啧啧,你这脾气……”   顾醒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无非是钱晟觉得他专断独行,又不屑于解释行事的用心,很容易引起人误会,可他性格就是这样,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笑了一下。   钱晟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他知道顾醒不会听,可有些话还是要说:“我觉得吧,你自己告诉嫂子,总比别人告诉她要强得多吧?”他看了眼里间那几个正在打牌的人,就撇撇嘴角:“不过你放心,像那种没脑子的家伙,以后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出现在我们圈子里。”   顾醒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膝盖上,淡声道:“出不出现无所谓——我其实一般也不怎么来,今天是因为你们几个说要见见她,所以才来的。”   钱晟苦笑了一下:“好吧好吧,是我考虑不周……”他忽然想到刚才在林嘉音手腕上看到的那只手表,就拍了拍顾醒的肩头:“不过,阿醒,你居然这么快把那只女表给了她,真是让我有些吃惊——假如我没记错,那可是老爷子送你三十岁生日的礼物吧。”   “老爷子送我这表的意思,就是让我拿去送人的,难道你要我自己带?”顾醒难得地冷幽默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回到,视线却不由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现在戴着的男表与林嘉音手上的女表正是一对,样式很简单,国产的牌子,与那些名表动辄几十甚至上百万的价格完全没得比,他是在去机场接她的时候,把表送给她的,当时只说是一个小礼物,她没多想就收下了。   事实上,那只女表背后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凡是参加过他三十岁生日宴会的人都知道,当初老爷子在送东西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这女表日后顾醒送给了谁,谁就是顾家的长房长孙媳妇。   钱晟对这事当然是清楚得很,所以在看到林嘉音手上带着那只表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可现在看来,似乎顾醒已经定了心思——只有那位当事人之一,似乎还不甚了解的样子。   而且就他所知,似乎苏家二公子同那位林小姐的关系也不浅,想到这里,钱晟忽然拍了一下手:“唉,我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事?”顾醒见他面色大变,就顺口问了一句。   钱晟“嘿嘿”笑了两声,视线飘向别处,语气有点尴尬:“今天他们还叫了苏岩,说人多热闹,我原本想下午就打电话告诉你的,可是忘了……”   林嘉音站在走廊顶端的窗户前,拿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散发出一阵微弱的蓝色光芒,图标显示电话线路通畅,铃声在不停地响,十几次之后,终于被人接了起来,男子暗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浓厚的倦意:“嘉音,我在加州,现在这里才早上六点……有什么事情啊?”   林嘉音表情平静,开口就问:“瑞一,我之前签字的那幢商业楼收购案,是顾氏让给我们的,对吧?”   林瑞一在电话另一头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哟,他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他都不打算让你知道了呢……”   “林氏是用什么作为交换的?”不等林瑞一把话说完,嘉音就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问道。   因为是从睡眠中被吵醒,神智有些不清,所以林瑞一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以为自己堂妹只是单纯的好奇,所以就直接回答道:“我们帮他拿了两笔美国市场的订单,他没告诉你吗?”   林嘉音深吸一口气,视线不由就落向了窗外,这个时间夜色正浓,伸手不见五指,她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片刻后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有这件事。”   林瑞一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却也知道自己堂妹的口气似乎有哪里不对:“嘉音,怎么了?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问我这个?”   林嘉音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轻描淡写地开口:“没什么。”她顿了顿,又说:“就这样,麻烦你了,我挂电话了。”然后,就用力按下了通话结束键。   挂了电话,又在窗边站了不知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林嘉音觉得自己似乎全身都麻木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决定去面对该面对的人和事。可是,她转身往包厢走了没几步,就忽然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男子嗓音在叫着她的名字:“嘉音,你怎么也在这里?”   平地惊雷-2   林嘉音回头看去,只见楼梯口站了一道修长的男子身影,脸庞因为背光看不清,可是要辨认出来人对她而言并不难。   “苏岩。”不知为什么,林嘉音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微怔之后,嘴角就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见。”   苏岩点头,向着她所站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整个人便有大半个身体站到了灯光下,他穿了一身淡色休闲服,更显得整个人长身玉立,打量了她两眼,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是,好久不见。”   “工作忙完从香港回来了?”林嘉音略微偏了头看他,眼底有一股淡淡的笑意在流动。   “对,昨天才忙完,下午回的本埠。本想明早去找你,给你个意外的,谁知道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苏岩看了她一眼,忽然又笑着继续说:“这个是不是就叫有缘?”   “都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假如没缘能成吗?”林嘉音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不由扯开抹笑意,原先心里的些微不适便逐渐消散了。   “对了,你是来这里玩吗?自己一个人还是?”苏岩笑着又问。   林嘉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我是陪朋友来的。”   “哦?真难得,什么朋友?”苏岩这话虽然说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但心里却有些紧张,按照嘉音的脾气,能够让她陪着来酒吧的,应该不会是什么普通朋友。   林嘉音静静看着苏岩,嘴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笑,不知道为什么,苏岩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想到来这里之前所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圈子里一个朋友打来的,说顾家大公子有女朋友了,要介绍给圈子里的朋友们认识——这本该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他隐隐之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只要林嘉音一开口,有某种原本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微妙平衡,就会被彻底地打破,再也回不去——可偏偏越是如此,他越是想知道答案。   等待的时间似乎只有一秒,又似乎有一分钟那么漫长,然后,他听到了答案。   “是陪我男朋友来的。”   有那么一刹那,苏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以为自己听见的并不是林嘉音的声音,虽然眼前站着的女子,的确是轻轻掀动了嘴唇。半晌后,他终于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男朋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苏岩,你知道,我是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林嘉音表情认真地解释,两人的视线对上,她看见他眼底一片迷茫与震惊,就不由低了头,略微移开了视线,然后就扯动嘴角继续慢慢道:“这件事情,本想等你回来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说的,没想到提前被你发现了。”   “哦?他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苏岩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下心头隐约传来的如针刺般的痛楚,但是背在身后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嗯,你认识的,是顾醒。”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林嘉音的嘴角不由往上微微翘了翘。   居然会是他……苏岩望着她带笑的脸,以及忽然温柔下来的眼神,心里不由一疼,却有有些恍惚——他与她,分开不过短短一月,然而在这短短几十天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一样。   再次开口,苏岩的嗓音已带了几分莫名地嘶哑:“你……喜欢他?”   林嘉音抿紧嘴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   苏岩当然清楚她的脾气,她的沉默不作声,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正是最好的肯定,他只觉得心里苦涩,缓缓开口自嘲道:“我好像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林嘉音见他转眼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原先的淡雅温和全数消失不见,多了几分颓然之色,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忍,不由走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等她开口,苏岩忽然探身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挣扎了片刻,最后只是低声道:“嘉音,别怪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认识才多久?你……你了解他吗?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嘉音看着他的表情,就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有心要岔开话题,就笑着开口:“苏岩,我怎么觉得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唠叨的老婆婆了……”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苏岩垂了眼,紧紧皱起眉头,以一种急促的语调道:“嘉音,我什么时候会拿你的事情开玩笑?我说的都是认真的,你知不知道顾醒他的……”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见有把低沉的男子嗓音响起。   “苏岩,请你先放开我女朋友的手。”   林嘉音转头看去,就见顾醒已经站在了两人身后,双手换胸,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苏岩看到顾醒,双眼微微眯起,忽然笑了起来,脸上重又恢复了原先的神色,但对他的话却恍若不闻,抓住嘉音手腕的五指反而略微收紧,淡声道:“顾少,你管得可真宽,我不过是同嘉音说说话而已。”他顿了一顿,就话里有话地接着说:“难道,你连嘉音交朋友、聊天的权利都要管吗?”   顾醒听他这么说,就笑了一下:“普通朋友自然无所谓,可某些别有用心的宵小,自然是要提防一下的。”   林嘉音见这两人针锋相对,就觉得有些头大,她正想说些什么,却有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嗓音比她更快地开了口:“啊哟,阿岩,我的苏二少爷哇,你总算来了,我们大家都等你好久了,还不快过来先自罚三杯?”   就见钱晟从顾醒身后不远处的包厢门里转了出来,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走廊上这三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扯了苏岩就走,后者见状,只好先放开了嘉音的手,进了包厢。   不知道为什么,林嘉音觉得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却不料顾醒忽然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两人视线相对,林嘉音就咬咬唇,有些孩子气地别开脸去,顾醒看了她半晌,眼底神情几多变化,最后只是伸手出去握住了她的手——正是方才苏岩拉住的那只——然后手指略微用力,缓缓地与她的手指相扣在一起,这才淡声道:“进去吧。”   离开酒吧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   林嘉音坐在车子里,看着街道上依然璀璨闪烁的霓虹灯从眼前忽掠而过,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说那件事情,却听到一旁正在开车的顾醒忽然开口道:“以后别再同苏岩多见面。”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是普通,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可字里行间却带了几分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林嘉音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就好脾气地笑着解释:“苏岩他是我朋友……”   顾醒听她这么回答,就没有接口,但握住方向盘的手背上,却有青筋暴起,只是车厢内光线暗,所以林嘉音并没有注意到,她原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谁知待到车子停在了她家门口,熄了火,顾醒打开了车厢顶灯,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字一句道:“他并没有只把你当朋友。”   林嘉音一开始并没有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忽然便冒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片刻后就反应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无奈:“顾醒,我只是当他朋友。”   “可是他的想法显然与你的不一样。”顾醒看着她,扯了一下嘴角,慢慢说道:“你知道他看你的眼神像什么吗?就像是一头看到了猎物的野狼!”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原本压抑着的烦躁就窜了上来,明明是他有事情瞒着她,可现在反倒颠倒了,变成他一本正经地审问她,还是为了点莫须有的事情,这到底算什么和什么?想到这里,她就面色不豫地开口:“顾醒,苏岩是我朋友,你不要这么说他!”   顾醒见她这个反应,就笑了一下,可眼底却无笑意,眼色深沉,隐有暗流涌动,林嘉音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要去开车门,却发现开不了,就赌气道:“我要下车,你开门!”   顾醒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只是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林嘉音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火气更大,就干脆自己俯身到他身前去找车门锁的开关,却不料被他从背后一把抱住,然后下巴被抬起,他的唇猛地落了下来。   这个吻,与两人间之前所有的吻都不一样,顾醒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将她禁锢在胸前,动作激烈而狂暴。   林嘉音觉得自己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她一开始还能挣扎两下,但是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等到了最后,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的意识似乎都模糊掉了,全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空了,若不是有他抱住她,整个人几乎就要跌坐到地上去。   平地惊雷-3   车厢内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喘息声。   林嘉音觉得脸上像是火燎般的烧烫,似乎还有点头晕目眩,嘴角麻麻的,她勉强定下神,却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顾醒的双臂之间,车厢内本就空间不大,如今一个座位上挤了两个成年人,更显得狭窄拥挤。   “放开我!”林嘉音今天晚上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这么一弄,更是雪上加霜,脸色就不由有些难看。她话说出口,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再看去,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胸口——因为晚上去酒吧,所以她就脱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紫色丝质衬衫,而刚才两人在纠缠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领口往下的两粒纽扣已经全数松开,前襟半掩之间,露出了胸口大片的肌肤。   林嘉音就是再笨,再没有经验,也明白此刻顾醒眼底如岩浆般翻滚的情绪到底代表了什么,她下意识地一手抓紧了衬衫衣襟,略微提高了声调:“放开我,我要下车!”   见他半晌没反应,仍是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模样,林嘉音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他背着她同堂哥做了交易、还对她的朋友随意指责、现在又这样欺负她……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些委屈,再加上回国后工作一直很忙,压力也大,鼻子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渐渐地连眼眶也有些红了。   顾醒见她这幅样子,脸色一怔,然后柔和了下来,就着车顶的灯光,他看见她的嘴角有些肿起,想来是刚才没控制好力度,不由缓缓松开了双臂,然后抬起手来想帮她轻轻揉一下,可指尖还未触到,就见林嘉音愤愤然地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手,咬住嘴唇哑声道:“开门!我要下车!”   顾醒悬在半空的手只好慢慢放下,垂落在身侧慢慢握成拳,不过最后还是伸直了手臂,去按开了车门的门锁。   一听到那个轻微的声响,林嘉音就撑起双臂,把顾醒用力推开,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冲到家门口,按开了电子锁然后闪身进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凶猛野兽在追逐她一般。   铁门在合上的时候,发出了一记巨大的“哐当”声响,顾醒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林嘉音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后,静静地听着她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见……直到很久之后,顾醒却仍是坐在那里,也没有想要开车离开的意思。   他望着窗外远处那浓重的夜色,眼神暗沉,忽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懊恼。   林妈妈习惯在睡觉前去女儿的房间说句“晚安”,可今天晚上当她敲女儿房门的时候,却没有动静,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楼下反而有一丝微弱的灯光可见,林妈妈就看了眼放在走道一处角落里落地壁钟,已经快一点了。她想了想,还是走下了楼去。   林妈妈来到底楼,就看到林嘉音正坐在客厅靠窗边的沙发上,穿了一身印有熊宝宝头像的睡衣,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双手环住膝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手边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微弱,只照亮了周围不大的一块地方。   “怎么,睡不着就学人坐禅啊?”林妈妈从沙发背后走过,慈祥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又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晚上睡觉前洗头,怎么老不听呢?”   林嘉音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然后换了个坐姿,脸上虽然有倦意,一双眼却十分有神,她仰头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似乎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角,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自己女儿的脾气林妈妈当然最清楚,这幅模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十有八九是碰到什么问题了,林妈妈坐到女儿对面的沙发上,想了想,又问:“是和顾醒吵架了?”   林嘉音对于母亲敏感的直觉有些无语,可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虽然两个人没有正式开吵,可她甩了车门而去的动作,已经无形中做了宣告,两人之间甚至连“道别”都没有一声,但是这能怪她吗?明明错的都是他……想到这里,她就点了点头。   “哦?发生什么事情了?能不能说给妈妈听听?”林妈妈笑着问。   很久之前,林嘉音在感情上的问题,就从不避讳林妈妈,两人经常会像朋友一样谈心,所以就把在酒吧知道顾醒和瑞一背着她做交易,然后碰到苏岩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不过避开了两人最后在车里冲动的那段。   林妈妈听完,就点头道:“好吧,嘉音,这些事情我们分开来说,好不好?”   林嘉音想了想,就缓缓开口:“好吧。”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在她看来,这些事情不管是分开看还是合在一起说,其实不都是顾醒的错吗?反正她正好烦心睡不着,同自己母亲谈谈也好。   “首先,我们先说顾醒背着你和瑞一做交易的事情,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林妈妈斟酌了一下,决定先说这个比较容易的问题。   提到这个,林嘉音就撇了撇嘴:“他们一个拿到了想要的合同,一个拿到了想要的项目,这笔交易做得大家都双赢,算是……合作良好吧。”   林妈妈听了不由失笑,自己女儿这说话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奇怪,与平日里的淡然大相径庭,倒带了几分孩子气,不过所谓的关心则乱,这实在也怪不得她,林妈妈想了想,就说:“既然这样,你生气什么?一个是你男友,一个是你堂哥,对你来说也是双赢啊。”   林嘉音咬住下唇,表情有些委屈:“妈,你怎么这么说啊,整件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把我完全蒙在鼓里……”其实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一直很想问顾醒一个问题,他当初去芝加哥找她之前,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她是林家的人?可这句话在心头徘徊多次,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不想问,是因为害怕——假如顾醒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就不会是因为她林嘉音这个人,而是为了她背后的林家——那么这段感情对她而言,大概只能算是另外一种讽刺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毕竟,顾醒对她而言是不同的,她不知道再来一次这种打击,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承受住?   “嘉音,他们没同你说,是他们不对。”林妈妈看了眼自己女儿的神色,就笑着开口回答:“但是,其实真正让你不开心的,应该不是他们蒙着你这个作法……而是觉得他们在利用你的感情,去达成商业利益吧?”   林嘉音听了,就默默点了点头。   林妈妈见她脸色黯淡,便笑了一下:“嘉音,这个又要分开来说了,首先,你觉得你爷爷他们会这么对你吗?”   林嘉音摇摇头。   “那就是了。再说,以林家目前的实力,实在没必要去用你去换些什么。”林妈妈对林家的实力也略有了解,她看了女儿一眼,又道:“再说了,嘉音,有时候权利与义务总是联系在一起的,既然你认了那些亲人,就应该相信他们。”   “好吧,我相信他们。可是……”   “至于顾醒那边,到底是利益还是感情……”林妈妈扬眉:“这个答案要你自己去找,你既然有这种疑问,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假如两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那以后的路是很难走下去的。”   林嘉音听了,欲言又止。最基本的信任吗?或许他们之间的确是缺少这种东西。   “不过,嘉音,你想不想听听妈妈从另一个角度谈谈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林嘉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醒是个商人,他放掉那个办公楼项目,从在商言商的方面来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奇怪?会奇怪才怪——林嘉音毫不客气地腹诽着某人,他会放掉这个项目,完全是因为知道事后能接到另外两个大订单吧,否则哪有那么容易。   林妈妈接着又说:“而且,这个项目其实最后是你出面去签约的。你才回国就做了这么一个大项目,你觉得你手下那些人会怎么想?前几天你不是才和我说,公司里原本有两个对你态度不是很友好的高层管理人员,现在对你很和气了吗?”   林嘉音思绪一转,就明白了自己母亲话里的意思,她愣了一下,接口道:“妈妈你的意思是……”   “当局者迷。”林妈妈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笑着继续道:“嘉音,你不要老把话放在心里,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表面上那个样子的——顾醒是你男朋友,这种事情,妈妈的看法还是那个,你应该直接去问他答案,否则老把心事放肚子里猜来猜去的,反而容易把事情往错误的方向上想。”在她看来,嘉音的那位男朋友,不像是对女儿完全没感情的样子,毕竟一个人再怎么会伪装,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至于苏岩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你为什么不把它看成是吃醋的一种表现呢?”   吃醋……林嘉音听到自己母亲这么说,嘴角就不由抽搐了一下,顾醒之前那副样子像是吃醋吗?说他像是想吃人还差不多!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用那种口吻“命令”她不许同苏岩来往,将她的个人意愿和尊严放在什么地位?实在是过分!   平地惊雷-4   “就算是吃醋,也不能不许我同朋友来往吧。”林嘉音一手托住脸颊,有些闷闷不乐地回答。   她对苏岩的心思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正因为这样,当在酒吧里见到他那个样子,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在顾醒说出不许再见苏岩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真的是非常反感,不仅仅因为他那种强硬的、命令的口气,更因为他对她生活的随意干涉。   “顾醒的那种做法我不认同。”林妈妈见女儿脸上出现的不悦神情,就点点头,然后又说道:“但是,嘉音,你要知道,人一生气,说的话很多时候都是做不得准的。”   “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他那个说话的样子,生气可不是开脱的理由。”林嘉音或许是觉得开了空调的客厅温度有些偏低,就干脆坐到了林妈妈的身边,勾住自己母亲的胳臂,有些撒娇地低声嘀咕。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林妈妈笑得温和,伸手在自己女儿背上轻轻来回抚摸着:“你完全可以告诉他——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告诉他?就顾醒当时那个样子,估计她都不会有开口的机会。林嘉音忿忿地想,说到这个,她的嘴角到现在都有些不适,刚才看了镜子才发现,居然有点破皮了,还不就是刚才某人留下的?   “在想什么呢?”林妈妈忽然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小笨蛋,你不告诉他,他又怎么会知道?人家可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你想什么他都会清楚,是不是?”   林嘉音看着自己的母亲,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并没有接口。   “嘉音,假如换位思考,你看见顾醒同一个女孩子在那里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你心里会怎么想?”   林嘉音听了,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不过还是没有开口。   “回答不出来,还是不想回答?”林妈妈见林嘉音有些撅着嘴,就用开玩笑的口吻逗她。   林嘉音听了就不依地叫了起来:“我说,妈,你怎么老是在帮着顾醒说话?到底谁才是你女儿啊……”   林妈妈捏了一下女儿的鼻子,笑着道:“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就已经够我烦心的了,我可没心思精力再去养第二个。”她视线略微下移,看了眼女儿的嘴角,忽然又道:“不管怎么说,你的男朋友甚至以后的丈夫,只要你自己喜欢、觉得开心就好,妈妈其实没什么别的要求。”   林嘉音眨眨眼,笑着“嗯”了一声。   “还有,妈妈说的那些,也不过是些大道理,可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去想通,明白吗?”说到这里,林妈妈忽然把脸板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不管怎么说,现在你该去睡觉了,都已经一点多了。”   “好吧。”林嘉音站起身来,也确实觉得有些累了。   “记得睡觉前把头发吹干!”林妈妈在她身后又多嘱咐了一句。   “嗯嗯,知道了。”林嘉音站在楼梯口,笑着打了个呵欠,转了身就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去。   进了自己的房间,林嘉音看了眼那个被自己扔在角落已经关机的手机,原本想要打开,可最后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她还未完全理清自己的思绪,更何况明天晚上有个慈善拍卖会,两人终究会碰头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毕竟,就如同林妈妈所说,感情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她自己去想明白的——别人或许能帮一次忙给点建议参考,但不代表以后次次都能帮得上。   早上十点多,汪秋星才走出电梯,就看见张晓然的背影从前台那边一晃而过,她赶忙追上去打了个招呼,笑盈盈地问:“哟,今天顾总来这边了啊?”   张晓然看到她,就停下了脚步,点点头。   事实上,顾醒在本埠有好几个办公室,天星这边也有一个,但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办公室,一般不会提前告知,除非是有会议或者重要事务要同高管层商讨,有时候甚至连汪秋星都不清楚,她视线转了一圈,看见张晓然手上端着一杯仍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就又笑着开口:“顾总才到呀?”   张晓然对她这种类似讨好的表现略微有些不解,加上她之前对于林嘉音的坏印象多从她这边而来,但事实证明那些其实都是错误的,使得她无意之中得罪了未来的老板娘,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就指了指手中的咖啡,示意自己要送东西,然后就举步往前走去,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同她多说什么。   不过,汪秋星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对张晓然的敷衍仿若不见,她伴着张晓然走过了半条走廊,又闲聊了几句,末了忽然压低声音笑着问:“对了,有件事情想问一下……今天晚上那个大型慈善拍卖会,顾总有女伴了没有?”   张晓然看了她一眼,眼底就带了几分探究的味道,心里很是反感她问这种很私人的问题,可是又不能视而不见,只好站定了脚步,淡笑着开口:“这事……我还真不清楚。”   汪秋星见她这幅模样,就热络地开口解释:“晓然,你别怪我多事,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才问的。”她神情有些暧昧地笑了笑,话音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就是上次来公司里谈合作事项的那位丁小姐,她似乎以前就认识顾总,只不过上次她来的时候,顾总出国度假去了,所以两人没碰到。昨天我们一起吃饭,就和我说起了今晚的宴会,她也会出席,可惜没有男伴,所以想问问顾总方不方便……”   张晓然听了,心里很是不耐,又鄙夷她这样的多管闲事,但面上的神色仍是笑意满满:“这种事情,我还是那句话,真的不清楚……不如,你让那位那位丁小姐自己打个电话来问问?”   汪秋星没想到张晓然会这么回答,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换做以往,张晓然多少也会透漏点口风出来,因为她既是顾醒的特别助理又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多少会知道些别人不清楚的消息,可今天这么一路说下来,张晓然的嘴却仿佛是上了封蜡,几乎是滴水不漏,汪秋星的心里就有些不悦。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位丁小姐所在的公司,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国际性房产投资咨询企业,在房产销售推广方面的口碑很是不错,而天星正打算将近期在开发的一幢甲级办公楼的海外销售权委托给他们,所以彼此之间就往来频繁了起来。   汪秋星虽然对顾醒不是最了解,但也知道他目前是没有女朋友的,所以就在那位丁小姐面前多说了几句,然后丁小姐便对顾醒此人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并且暗示,这事若是能成,那日后的返点还可以更多点优惠。   汪秋星一听,当然乐意,就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件差事,原本以为通过张晓然,是非常容易的,谁知道现在的情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听了张晓然的回答,汪秋星就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哎哟,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人家自己来问呢?”   张晓然就摆出了一副“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的神态,紧接着说了声“抱歉”,转身往前直走几步,绕过秘书办工桌,顺道给了王秘书一个眼色,然后敲门进了顾醒的办公室。   汪秋星一个人被拉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能要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又因为张晓然忽然之间有些奇怪的态度不解,心里就有火气往上直窜,可是不能在这里发作,只好恨恨地转身往来路走去。   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关,就拨了个电话去魏平那边。   “什么事?”电话那头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语调起伏。   汪秋星看了眼自己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就笑着说:“今天下午陪我去一趟叶之会所,我在那边预约了造型师,为晚上的慈善拍卖会弄个造型,你也一起来,我已经帮你挑好了晚上要穿的衣服。”   电话那头就安静了片刻,然后魏平略带不耐的声音传来:“我穿西装就行了,没必要专门去一趟。”   汪秋星就娇声道:“你怎么这样?人家好不容易才约到叶之那边的首席造型师……”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魏平给硬生生地打断了:“我下午还有个会要开,你自己去吧。”   汪秋星脸上表情立时僵硬,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之前在张晓然那边守的气,以及魏平现在的冷漠,令得她心火上冲,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就用有些咬牙切齿的语调道:“魏平,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这可是我们两人领证之后第一次参加社交活动,你必须要来!”不等电话那头有任何反应,就又连珠炮般地开口:“别忘了,你现是我的丈夫,我有权利要求你这么做!”说完,就“砰”地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魏平拿着电话听筒坐在自己办公室里,脸上就露出了一丝不耐的神情,他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忽然很有种冲动,想把它从这边十几楼的窗口扔出去。   平地惊雷-5   当天下午,叶之会所。   叶之会所与其说是一家会所,还不如说是一家美容沙龙比较恰当。   它的老板是一位法籍华裔女子,中文名叫叶喜,在国际时尚界颇有名望,而叶之会所在全球好几个大城市里都有连锁。但此刻,难得来此地的叶老板叶喜,正一手拿着粉盒,一手叉在腰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外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至于站在她身后的两位助手,因为年纪尚轻,早就已经在肚子里笑翻了天,可面子上还要因为老板在场和面前女子的身份,不得不努力憋着,所以导致她们两人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约摸又过了几分钟之后。   “大小姐,请问你睡醒了密友?!”   叶喜看着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闭着眼睛睡觉的林嘉音,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   撑着脸颊的手偏了一下,林嘉音睁开眼来,一时间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是在造型师这边,她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叶喜,就笑了笑,嗓音带了几分才睡醒后的慵懒:“弄完了?”   叶喜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更加难看,连嘴角都开始抽搐了。   林嘉音就顺势对着自己面前的那面镜子看了看,就有些诧异地“嗯”了一声,她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发型已经做得差不多,可现在再一看,还是只有已经完成的发型,脸上依然是清清爽爽的,什么妆容都没有。她就不由瞥了眼时钟,已经四点多了,从下午两点开始,她就一直待在这边,这都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却只弄了个头发——由此可见,梳妆打扮实在是一件很费时间又很费精力的事情啊。   林嘉音心里正在感叹着,却看到叶喜打扮得非常精致的脸孔慢慢逼近了自己,用非常流利的中文道:“嗯什么嗯?”大造型师的发音标准异常,但同时却面色难看地、毫不客气地道:“才帮你弄完头发,你就睡着了,你让我怎么给你上妆?啊?”   某人就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笑得淡然却有礼:“叶老板,你那也是因为你这边环境太舒服了。”   叶喜抬起头,做了一次深呼吸,努力平息下自己的心情,正色道:“好吧,大小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人会在五点左右来接你,所以现在,我们只剩下半个小时不到……”   林嘉音就点点头,一副随人摆布的模样:“嗯,你动手吧。”   叶喜的眼角就跳了一下,什么叫“动手吧”那么难听,她好歹也是小有名气的造型师……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一名助手就去开了门,两人低语了几句,那名助手回来低声道:“老板,有点麻烦。”   “什么事情?”叶喜把林嘉音的下巴略微抬起一点,左右打量了一下,就回头有些不耐地说:“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今天整个下午都不要来打扰我……”   那名助手脸上表情略微带了几分尴尬地看了眼林嘉音,然后说:“是这样的,刚才他们把林小姐礼服给送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被另外一位小姐看到了,然后那位小姐希望……”   “希望什么?”叶喜不耐地问:“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那位小姐觉得很喜欢那件礼服,所以希望林小姐能让出那件礼服……”助手总算把话给说完了,林嘉音听了,就似笑非笑地望着叶喜,后者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就板了脸孔道:“开什么玩笑,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是那位小姐坚持,她说不介意出两倍的价格,甚至希望可以同老板以及礼服的主人谈一下……”助手显然也有些为难:“她也是我们会所的几位VIP客户之一,老板……”言下之意,轻易得罪不起。   叶喜就冷哼了一声:“哪位VIP有那么好的眼光?我怎么不记得了?”叶之会所的VIP向来是有数量限制,当初本埠这家店只发出去了12张贵宾卡,她基本都有印象,却不记得有哪张卡是给这种蛮不讲理的客户的。   其实叶喜这次来本埠停留的时间不过两天,一方面是来这里帮林嘉音做出席晚会的造型,另一方面也是受人之托,把林嘉音上次在巴黎订做的几套衣服给带了过来,其中有一件就是今天晚上预定要穿的礼服。原本是想给她送过去的,可是林嘉音说既然要到这边来弄头发化妆什么的,那就干脆在这边换好了,谁知居然会被外人给看到了,而且关键是还被人好巧不巧地给看上了。   林家是什么背景叶喜是清楚的,她自己的叶之会所里就有林家的投资在,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得罪林家的人,但事情毕竟出在她这里,所以脸色就不好看。   那位前来回报的助理自然是有几分眼力的,她不仅知道自己的老板心里正很不舒服,而且也明白眼前这位第一次见到的林小姐不能得罪,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所以就低着头道:“是那位客户编号为011的汪小姐。”   林嘉音不由挑了挑眉头,汪小姐……又是一位非常有钱的汪小姐——不会正好是那位同她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的汪秋星小姐吧?   “汪小姐现在就在门外。”助理又补了一句。   林嘉音看了眼脸色不豫的叶喜,就笑着开口:“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那就不如请人进来吧,站在门口也不是什么解决的办法。”   叶喜给助理做了个眼色,那助理就跑去开了门。   汪秋星脸上挂着微笑走进房间,在看来,对方既然愿意谈谈,那显然就是对开的价格动心,换而言之,礼服到手的可能性很大,想到,的心情就非常之好。   可是,下刻,当看清那个坐在沙发上面带慵懒笑容的子时,不由就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个人、那个人居然会是林嘉音?!   汪秋星第反应就是自己看花眼,第二个反应就是自己走错房间,等确认两个假设都不成立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失声道:“怎么……怎么会是!”   林嘉音只是看着,表情淡淡的,也没话,反倒是站在身边的叶喜有些惊讶地问声:“嗯?原来们认识?”但是听那位汪小姐的口气,似乎是惊吓大于惊喜的成分,怎么看都有些问题。   汪秋星才注意到的存在,就勉强拉开丝笑容:“叶老板,原来也在里……”到此刻,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些什么,心里又气又急,林嘉音既然会坐在里,那肯定是在过去的短短个多月之间,发生什么所不知道的事情,可偏偏又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猫爪子在挠心般难受。   叶喜对于汪秋星此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再加上通过助理的转述,对于此人的印象已经先入为主好不到哪里,再看眼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林嘉音,就决定不再开口。   这么一来,房间里的气氛就立刻冷下来,叶喜站在那里不话,她的两名助手自然也是大气不敢出,汪秋星见叶喜无视,张脸已经有些青青白白的颜色上去,再看林嘉音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边端茶杯喝茶,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连带个人都没有看见。   汪秋星从小就是被人宠着长大的,之后的事情也是帆风顺,哪里受过种气,正想发作,却看到林嘉音轻轻放下茶杯,抬头看眼,就慢条斯理的开口:“汪小姐假如没什么事情,就请离开吧,里还有事情要忙。”   12-1   被林嘉音这么一说,汪秋星才想起自己来的本意,看眼房间中或坐或站的几个人,忽然意识到一个直被所忽视、也不愿去相信的问题,难道林嘉音就是那件礼服的主人?   这个念头太过强烈,也许是让汪秋星觉得太过震惊,甚至压过林嘉音请离开的话内容,忘要有所动作——不过这个念头浮上来不久,就被汪秋星给直接否决掉。   林家的情况也是知道的,林嘉音算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但父亲早逝,母亲也在其父亲过世之后辞工作,据是身体不好,再加上受打击——样的家境,就算是在普通人看来,也只能是马马虎虎。   当初,魏平父母就是嫌弃林嘉音家里是单亲家庭,又无钱无势,否则也不会花心思把她和魏平送做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林嘉音能有那个实力去买动辄几万、几十万美金一件的高级定做服装。而且,估计现在能出入个会所,也是傍上谁的结果吧——想到这里,汪秋星心里不由后悔,当初那件事情发生后不久,因为忙着要处理天星贷款申请的事情,所以就没把放心上,谁知居然又被这人翻身,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再想办法,让她在本埠混不下去才好。   汪秋星心思急转,正想着要如何避免让这个林嘉音再见到魏平——她上来这边原本就是为买那件礼服,所以就让魏平在楼下等着,假如林嘉音这时候下去的话……还未等她想完,叶喜却已经有些不耐烦,本来说好五点之前会帮林嘉音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好的,结果现在一拖再拖,时间已经过了四点四十,虽然林嘉音没说什么,但她向来以客户的要求至上,就心急起来,也不管林嘉音还坐在这边没有开口,先皱着眉直接道:“汪小姐,既然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如还是先出去吧,这边手头事情很多,不能接待,抱歉。”然后,就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拿自己的工具,开始工作。   汪秋星有些目瞪口呆地听着叶喜说完那些话,然后后者就留给她一个背影;至于林嘉音,则根本就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好脾气并笑嘻嘻地任由叶喜在的脸上上下其手,期间,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也是旁若无人,就仿佛汪秋星此人完全不存在似的。   汪秋星一路气呼呼地下楼,看到魏平的身影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才想上去同他抱怨一通,却看到他正在同什么人交谈,走近看,居然是顾醒。   汪秋星就有一些意外,叶之会所出入的大都以女客为主,即使偶尔有男客来,也基本是为接人,假如这么推论的话,难道顾醒是来边接什么人吗?她面带笑容地走上前去,正好听见魏平在那里说了句:“是,我们打算在九月份办酒,到时候顾总可一定要赏光……”   顾醒听他这么说,嘴角就扯出个淡淡的笑容,看似有礼但其实隐隐带几分疏冷,就像平时在办公室里工作时候的样子,声音波澜不惊:“好,知道。”   看到他这个笑容,汪秋星正要上前的脚步忽然微滞,心里不知怎么“咯噔”一下,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种类似的笑,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人身上看到过。   与此同时,顾醒已经看见走过来的汪秋星,就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他们两人说:“我与人约了时间,不如下次有空再谈吧。”   汪秋星看着顾醒走进电梯,就压低声音追问魏平:“你同顾总说些什么?”   魏平看了她一眼,心里实在有些反感她什么都想知道、控制的脾气,但也不能不理,只好语气平淡地回答:“没什么,我们才碰到打个招呼,几句客气话,就提了一下九月要摆酒的事情,你就来了。”然后又问:“你不是上去买衣服?买到没?”   汪秋星重重“哼”声,恨恨地道:“别提那件事情!”然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就挽住魏平的胳臂:“走吧走吧,时间也差不多,再不走就怕要迟到。”   魏平就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却是对汪秋星在楼上到底遭遇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在他看来,那种做法实在是属于很没礼貌的,而且会来叶之会所的人,大都非富即贵,就算汪秋星被那件礼服的主人给当场赶出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更何况,这是汪秋星个人的事情,与他无关,既然不要他问,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事先已经打过招呼,所以顾醒走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他的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只看见两名助手模样的身穿会所制服的年轻女子站在一旁,然后就听见右手边不远处,一座敞开的深色雕花木制屏风后有低低的女子交谈声传来。   “裙摆是不是太长?拖地上那么大截,万踩到摔跤怎么办……”   这个低声嘟哝的女子嗓音正是顾醒所熟悉的,他视线落向那座屏风,隐约可见人影绰约,眼底不由就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一旁的助理上前一步,笑着低声打招呼:“顾总,林小姐还在换衣服,要不您先去旁边的客厅里坐会儿?”   顾醒摆摆手:“没关系,就在这里等……”   两人的交谈声虽然不大,但还是惊动屏风后的人,林嘉音原本正在低头试鞋子,听到顾醒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心里一愣,就分神,脚下一个没站稳,人就往旁边倒过去。原本正蹲在她的脚边帮忙整理裙摆的叶喜眼明手快,赶紧站起来把她拉住,可因为旁边没有可扶手的地方,除了屏风就是镜子,而且两人的重心都没站稳,结果就听到“哎哟”声响起,两人在地上摔成团。   因为这片地上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所以林嘉音并没有怎么摔痛,但毕竟是仰面倒在地上,所以不免有些头晕目眩,可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就已经被人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   “有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摔到头?”   顾醒双臂紧紧环住塔,表情紧张迭声地问,林嘉音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但是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他薄削有型的嘴唇,脑海中忽然就飘过昨晚两人之间的那个吻,然后又想到他的那些话,就别过头去,没有开口。   “嘉音,说话,觉得不舒服们现在就去医院。”顾醒当然知道她还在闹脾气,所以只好扳过她的脸来,神色严肃地问道。见她仍然没吭声,眉头不由一皱,干脆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穿过她的双膝,将她打横抱起来,就要往外走去。   见到他这幅样子,林嘉音急忙勾住他脖子,叹口气,低声道:“没事,……快放我下来。”   顾醒站定脚步,望着:“确定?”   林嘉音连连头,敢忙回答:“确定。”   顾醒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放下,反而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双手仍然环在她的腰间,没有说话。林嘉音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听到身后忽然有个声音没好气地说道:“大小姐,把鞋子穿好,再卿卿我我也不急,好不好?”   林嘉音头一低,伸手去推顾醒的手臂,示意他放手让自己去试鞋子,却听见他开口慢慢道:“把鞋子拿过来吧。”   叶喜看了眼顾醒,面上的表情就不由带了几分僵硬,心里腹诽几句——刚才分明是她好心去拉嘉音一把,只不过因为没站稳,所以才会摔在她的身上,谁知道这个人过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她拎起来,像扔沙包一样往后扔出去,幸亏有两名助手接住,否则估计还要再摔上一次,实在是无妄之灾……想到这里,觉得还是不要得罪眼前位顾总为好,就转头吩咐:“把林小姐刚才试的那双鞋子拿过来。”   助手应了一声,片刻后就捧那双鞋子走过来——那是一双与嘉音身上淡紫色礼服配套的紫色高跟鞋,精巧的造型,细细的带子,仿若纤细的藤蔓散落在鞋面上,顾醒接过鞋子放在一边,然后让嘉音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屈膝盖半跪在地上,手握住她的一只脚,另一手拿鞋子帮她套上,然后开始系带子。   林嘉音被顾醒的一系列动作完全惊住,片刻之间居然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怔怔地低头看着他——她体质偏寒,所以他的手心温度比她的脚部温度要高出不少,那热意舒适而温暖,似乎不仅仅熨贴了她的肌肤,仿佛还沿着体内的血脉逆流而上,将她心底的某处也一起灼热了。   12-2   顾醒帮林嘉音穿完鞋子,就松开了手,让她站起身来,试试鞋合不合脚。   林嘉音低着头,也不看他,拎着裙摆略微走了两步,就点点头,对着叶喜说:“嗯,蛮合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喜也点点头,上前帮理了理鬓边方才散落下来的发丝,然后把包递给她,双掌一合在胸前,舒了口气:“好啦,看上去很完美,现在可以出发了,我的大小姐。”   林嘉音转身笑着说了声“谢谢”,正要举步往外走去,却被顾醒给拦住了。   “就这样?”他语气淡淡的,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视线在她身上一转,忽然说:“外套呢?”   顾醒这句话是对着叶喜问的,后者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外套?”这件礼服是露肩设计,为的就是突出修长的颈部和圆润的肩部,怎么可能还会有外套?那不是画蛇添足吗?   “对,外套。”顾醒慢慢地开口,看似和善的笑了笑。   叶喜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个男人……她抽抽嘴角,看了眼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林嘉音,只好暗地里叹了口气,决定先乖乖地投降认输,满足此人的要求:“我个人觉得加外套不太合适,不如配条披肩怎么样?”   望着那两个走出去的身影,叶喜几乎是有气无力地挥着手,一面欲哭无泪地握紧了拳——她发誓,以后再接任何同这两位有关的造型任务,一定要提前三天烧香祈祷,保佑整个过程平安无事才好。   到了拍卖会所在的现场,顾醒似乎毫不避讳,从下车开始就紧紧握住了林嘉音的手,径直往会场里走去。因为他们到的时间有点晚,所以路上并没有碰到多少人,偶尔有几个打招呼的,也都是顾醒的朋友,毕竟林嘉音的身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公布过,所以这个圈子里认识的人还不多。而那些人看林嘉音的眼光,都是惊讶的,不少还带了几分探究。   林嘉音当然没空去管这些,进了会场后才发现,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她与顾醒两人的座位居然被安排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对于这点,她记得,原本顾氏与林氏的席位中间,起码应该隔着两张桌子。   这其实只能算是小事,林嘉音也懒得去管,只是笑了笑就落了座。谁知道,坐下之后,她的一位助理却走了过来,脸上表情虽然看似平静,但手里却紧紧抓着一张纸条。林嘉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问:“怎么了?”   “林总,是这样的。”身着正式西服的中年子看了眼周围,就低下头来以手掩嘴,轻声道:“张总下午回本埠的飞机误点,刚才才落地,正从机场往这边赶,但是路上塞车,估计要七点多才能到。”   林嘉音就点点头,以询问的口吻道:“那么现在的情况是?”   这次慈善拍卖,林氏捐了几件价值上千万的古董,可说是最大的赞助者,所以主办方非常重视,特地在拍卖开始前,安排了几分钟时间给林氏的代表上台发言,而原定的发言人正是林氏在国内的执行总裁张总。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张总恐怕是赶不到了。我之前同主办方这边协商过,想试着把发言的时间往后挪,可主办方的意思是,这次慈善拍卖会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凑,不能随意改变,假如林氏的代表不能按时上台发言,就只能取消了。”   林嘉音听了,就了然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把演讲稿拿来吧。”   中年男子把手中拽着的纸条递出去,脸上的表情明显松了口气:“林总,还有五分钟左右您就要发言了,假如稿子上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我现在可以解答……”   林嘉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低头快速将纸条上的字扫了一遍,就抬头笑了笑:“我知道了,稿子基本没什么问题。不过,以后再有这种突发情况,麻烦事先告诉我一声,我不喜欢这种突发状况。另外……”林嘉音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秀气的弧度,但眼底却带了几分少有的冷肃之色,慢条斯理地开口:“俞先生,你的工作能力的确很强,不过有一点还请你要明白,现在你是我的特别助理。我希望,下不为例。”   中年男子面上的表情虽然如常,但心里却多了几分惊诧,他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这位年纪尚轻的女子,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的判断需要推翻重来,就恭恭敬敬地弯腰道:“是,林总,我明白了。”   林嘉音看着他,片刻后才缓缓道:“那么,还有其它什么事情吗?”   “是,没什么其它事情了。”中年男子回答完毕,就自动自发地转身离开了。   林嘉音看了眼他的背影,笑得依然落落大方,心里却老早将远在大洋彼岸的林瑞一给骂了个臭头,所谓的发言实在只能算是一件小事,对于俞助理这种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而言,怎么可能会处理不了,却偏偏要推给她,假如不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见不得她偷懒,俞助理又怎么会有这种胆子?更何况,这位俞助理之前曾担任林瑞一的特别助理长达五年之久,帮着旧主也是正常。这笔帐,她是记下了,等日后有机会,一定会好好的还回去。   想到这里,她转头向着身旁的顾醒微微一笑:“不好意思了,等下我要失陪一会儿。”   顾醒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了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点了点头。   汪秋星在拍卖会正式开始之前,一直在主办方提供的休息室里与人打电话,谈的内容正是她最近才涉足一项投资,虽然时间开始不久,但收益却非常不错,所以当她跨入会场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眉飞色舞,坐下后也难得地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在魏平身边,笑容灿烂。   她的这种表现,让魏平都有些诧异,不明白自己的妻子怎么会突然间改了脾性,不过,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无暇再去顾及她的反常。   当拍卖会主持人宣布,请本次拍卖会最大赞助公司林氏代表上台发言之后,不仅魏平睁大了双眼,更令汪秋星原先的好心情,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站着的那位子——她穿着自己之前才看中且很喜欢的淡紫色露肩晚礼服,身形高挑,耳边、颈间还有手腕上的钻石首饰,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璀璨,与她脸上优雅的笑容相映成辉,整个人几乎无可挑剔……   然而,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居然会是那个林嘉音!怎么可能?!   汪秋星直觉地握紧了手,连指甲掐入了魏平的手背内都不自觉,她似乎听到身边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议,互相询问着台上之人的身份,片刻后终于有人得到答案,说台上那位女子是林氏在本埠的掌门人,同时也是林家老爷子唯一的嫡亲孙女;然后,还有人开始说着另一个消息,这位林小姐同时还是顾大少的现任女友……   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入汪秋星的耳中,就算她不想听,也无法逃避,同时,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嘶吼: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是那种身份?!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海外林家的后人?肯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   然后,魏平两个字忽然跳入了汪秋星的脑海中,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就屏住了呼吸回头去看,果然看到魏平的目光动也不动地望着台上,她心里又气又恨,原本就掐在他手背上的指甲猛然用力往下按去,一面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   魏平吃痛,就下意识地挥开了她的手,汪秋星一个没提防,手背撞在了桌沿上,她低呼出声,揉了片刻,抬起头来,却发现魏平仍在看着台上,她抬起脚就用力踩在了他的鞋面上,魏平这次总算转过了头看着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表情是忍耐地:“你到底在做什么?闹够了没有?”   汪秋星就冷笑一声:“怎么,你还知道痛啊?不是看到她,就连魂都丢了吗?”   魏平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虽然他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为什么林嘉音忽然就成了林氏在本埠的掌门人——但汪秋星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场合的乱来,更让他觉得心烦,就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在什么,我不懂。”   “不懂?还是装不懂?”汪秋星一面冷笑着回答,一面看了眼台上正在发言的林嘉音,又看了眼魏平目不转睛的姿态,觉得自己几乎都能吐出血来。她的丈夫,当着她的面,用不加掩饰的惊艳目光看着另外一个女人……她忍无可忍地开口低吼:“魏平,你这种表情让人觉得恶心!”   魏平听了她最后这句话,终于收回了视线,他看了眼汪秋星脸上的表情,忽然也冷笑着低声道:“汪秋星,你知道吗,你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12-3   林嘉音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陌生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还小,有一次要在操场的领操台上对着全校的学生读稿子,前一天晚上因此而有些紧张地睡不着。最后,还是自己的父亲坐在床头边,很和蔼地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假如紧张的话,就在心里把台下那些人都当成是白菜萝卜就好了。这个方法,对她而言的确有用。此后,无论是当众读稿、发言、又或者是辩论,她几乎从未碰到过心慌的情况,哪怕是被临时拉上台的,都能很快进入状态——只是,自己的父亲,却已经不在了……   心里忽然有些伤感,但面上却仍是带着灿烂的笑容,等发言完毕,听着台下的掌声,林嘉音反倒觉得有些恍惚,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片刻后,就感到顾醒悄悄地握住了她的左手,转头看去,却发现他的眼底闪着淡淡的担忧和怜惜之色,林嘉音心里一动,望着他专注且不加掩饰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明朗起来,就笑了一下,轻声说了三个字“我没事”,然后,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慢慢有了动作,一点点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指。   顾醒看着她,嘴角的弧度缓缓扬起,他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什么,却看见林嘉音的俞助理再次走了过来,低声道:“林总,刚才有六家媒体通过主办方来打招呼,想做个关于我们公司的访问。另外他们还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做个单独专访?”   林嘉音抬头看着他,微笑着开口:“对公司的采访可以去找张总,他应该马上就会到了,细节你们去把握。至于我个人的专访,没有这个必要。”   俞助理听了,就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安排事情去了。   没多久,拍卖会正式开始,林氏几样东西都顺利拍了出去,拍卖会结束后,就是酒会,林嘉音原来打算去转一圈就离开,却没料到在入口不远处碰见了苏岩,他手里挽着一名年轻女子,见到林嘉音与顾醒走在一起,便迎了上来。   四个人互相点头之后,林嘉音的视线就不由落在了苏岩身边的那名女子身上——她身形娇小,面容精致如洋娃娃,身上是一袭绣工华丽的旗袍,手中握着一只镶满珍珠的小包,笑容甜蜜可爱。   “这位是沈若若,我的高中同学。”苏岩在介绍身边女伴的同时,视线却落在林嘉音的身上,笑容温润:“顾总和若若应该不陌生吧?都认识好多年了,我就不帮你们介绍了。”然后,他又对着沈若若道:“这位是林嘉音林小姐,我的好朋友。”   林嘉音笑着伸出手去同沈若若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就看见沈若若笑眯眯地看向顾醒,开口道:“阿醒,你好啊。”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就像是南方那种入口酥软的精细甜点,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顾醒见了她,眉宇间的神色到底是略微有了动容,但只有很短的时间,转瞬即逝,他虽然语气平稳无波,不过脸部表情称得上极其的和颜悦色:“好久不见了,若若。”   沈若若点头,笑容甜美:“是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出国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了,那年连我的婚礼你都没来。”她说话的时候,一双大大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顾醒,眼底有抹异样的光彩掠过。   林嘉音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一点不对劲,她站在一旁,望着沈若若与顾醒互相聊了几句,忽然对上了苏岩别有深意的目光,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笑着说了声:“抱歉,先离开一会儿。”然后,也不等顾醒的回答,就轻轻松开了原本握住他的手指,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林嘉音来到走廊上,原本想去休息室坐一会儿,可是没走了几步,就看见走廊一侧的露台上空无一人,她犹豫了一下,便穿过了厚重的窗帘和落地窗,站在了露台的栏杆旁,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又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嘉音。”   她回过头去,看见有一名男子逆光站在打开的玻璃门旁,虽然脸孔有些看不清,但是他的声音她却是认识的,林嘉音站直了身体,嘴角勾起一抹公式化的笑容:“原来是你。”   魏平从阴影处走出来,面无表情,看了她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今天这个样子……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对不对?”   林嘉音听了,只觉得无话可说,又有些想笑——什么叫做她真正的样子?他与她相恋数年,她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弄虚作伪的举止,向来是坦白而直率的,她一直以为他应该是清楚的,谁知现在却发现,原来不止她不曾真正认识过他,甚至连他也不曾真正明白过她……   “魏平,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林嘉音神色平静地望着魏平,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悲哀,曾经以为会陪伴一生的感情,现在看来其实也不过如此,到底是社会太现实,还是当初的她太天真?   “一直就这个样子?”魏平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隐隐有种不甘心在他的眼底流窜:“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你真实的家境情况?”   林嘉音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魏平又开口道:“当初,我只知道你父亲早逝,家里就一位母亲,靠着以前的一些积蓄过日子;可现在呢?林家的大小姐……”他忽然拔高了声调道:“当初你假如如实告诉我你家里真正的情况,我又怎么会被我父母逼到那个份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与魏平略显激动的神情不同,林嘉音脸上还是一片平静之色,连语气也是平静得很。   什么叫家里真实的情况?他以为她是故意不告诉他的吗?其实在当时,她除了知道家里在几年前突然多了那么几个亲戚之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有关林家的一切,也是在她到了美国之后,才渐渐了解知晓的。可他现在居然在责怪她没有告诉他真正的情况?甚至还怪她因此害得他被父母逼迫?这位魏先生的逻辑思维,到底是怎么一种混乱的状况?   “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的!”魏平看了她一眼,忽然有放软了语调,叹了口气:“嘉音,这些年来我没有忘记过你……”这句话的确是实话,尤其在今天晚上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的心里更是悔恨到了极点,倘若当初能够再多坚持一下,那么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就是他了——当然,在这点上,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林嘉音身边的那位顾家大公子不是他能够扳倒的,但是这应该并不妨碍他与自己的前女友叙叙旧、帮个忙,毕竟,汪家虽然有钱,但若是要与林氏相比,就完全没有可比性。   听到魏平忽然无缘无故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林嘉音心里很是清楚,必然还有下文,所以她只是冷冷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丝毫犹豫,慢慢开口道:“魏平,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听她这么一说,魏平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尴尬。   假如不是因为与汪秋星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他急着想要跳出那个牢笼,也不会走这步棋来找她——他从小到大的事情都由父母一手安排,其中唯一的一次例外,也就是同林嘉音的恋情,在父母坚持不懈地反对了数年之后,也终于以他的妥协告终。这一路走来,可说几乎没受过什么太大挫折,可现在却要他将面子放在一个曾经被他抛弃的前女友脚下,实在是非常艰难困苦的一个挑战,但有时候人被逼急了,别说面子了,就算是里子都不要,也是可以的。   “就当是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嘉音,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林嘉音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听他说汪秋星是如何的霸道、如何的不讲道理,他又是如何想要跳出天星公司另谋发展,可却被汪秋星发了狠话:他魏平若是赶走,她汪秋星便有本事,让他在本埠找不到新的工作……   最后几句话听起来很是耳熟,当初汪秋星威胁她的时候,似乎也是如此说的,林嘉音不由有些想发笑——难道那位小姐就没有其它可以说的话了么?老是这么翻来覆去的两句,也不怕人耳朵听出茧子来吗?   魏平见她嘴角微动,脸上的表情似是笑了一下,以为是有了希望,就赶忙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连声道:“嘉音,你答应了是不是?是不是?”   林嘉音将手用力一抽,挣脱他的掌握,然后正了脸色道:“魏先生,希望你能适可而止。”   说完这句话,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心里实在是有些火大,原本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可偏偏有这种无聊人士来打扰,实在是让人很无语。   12-4   林嘉音双手撑在休息室洗手台旁的桌面上,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她想了想,决定等下出去找俞助理让司机把她送回家去。今天从下午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没清静过——去会所弄造型,碰到了胡搅蛮缠的汪秋星;来拍卖晚会,被人赶鸭子上架去台上发言;然后,又碰到了魏平……还有那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沈小姐。   打定了注意,她正打算出去找人,却不料休息室的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着深蓝色晚礼服的女子,打扮成熟稳重,她看见林嘉音在,也不意外,反倒走了过来,笑着伸出手:“林总,你好。”   林嘉音在转身之间,匆匆打量了她一眼,确定自己与此人应该并不认识,但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已经示好,她也只能伸出手去与之轻握了一下,笑着道:“你好,请问你是……”   “哦,我姓丁,单名个雁字。”女子笑着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就递了过来。   林嘉音接下一看,原来这位丁雁女士是某家规模不小的国际房产投资咨询公司在本埠的主要负责人,她点点头,就说:“很高兴见到你。”   丁雁嘴角微扬,落在林嘉音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打量之色,嘴上却仍是恭维道:“林总方才的发言,真是非常精彩,令人印象深刻。”   “多谢。”林嘉音听她这么说,就公式化地笑了一下。   丁雁笑笑:“对了,听说林氏最近有兴趣进军本埠的房产界,还希望以后大家能有合作的机会。”   林嘉音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好的,我知道了。假如没什么其它事情的话,我还与人有约,要先告辞了。”    丁雁并似乎对于林嘉音这样的回答并不以为意,仍然笑着道:“是吗?那我就不打扰了。”她嘴上虽然这么说,整个人却仍然站在林嘉音的面前,没有丝毫要移动脚步的意思,林嘉音见她这样,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丁雁与她对视了片刻,嘴角忽然浮上一抹奇异的笑,她微微眯了眼,缓缓开口道:“对了,说起来,我同林总的男友顾总以前还是同学,不过今晚上顾总似乎非常忙,我都没能同他说上话,还请林总代我向他问声好。”   林嘉音淡淡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但并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望着她,丁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何况她真正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就非常配合地向着旁边侧跨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丁雁看着林嘉音施施然地走出休息室,门缓缓在眼前合上,将那个淡紫色的背影一点点掩住,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冷了下来。   林嘉音回到酒会现场略微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俞助理,也没有看到顾醒,她在靠近门口的一处角落里略微站了站,只觉得呼吸似乎有些不顺畅,约摸是空气不够流通的关系,就离开了会场,向着门口缓缓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只觉得头晕沉沉的,心里有些烦躁,忽然很想快点回到家里,才靠近门口,就有侍者迎上来问是不是要车,考虑了片刻,她就发了个短信到顾醒的手机上:我先回去了。然后正想让侍者帮忙叫辆车子来,忽然就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不用叫车了,嘉音,我送你吧。”   她回过头去,就看到苏岩正从距离门口不过几步之远的一个沙发里站起身,向着这边走过来——那个沙发原本就落在暗处,所以刚才她走过来的时候,竟没有注意到。   苏岩见林嘉音脸上的表情略微犹豫了下,就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道:“怎么,有了男朋友,让我这个朋友送下都不行了?”   “苏岩,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林嘉音听了他的话,不由失笑:“有人送我当然求之不得,这可是帮我节约车费呢,怎么会不行?”   “我说,你如今也算是老板了,还会在乎这点车费?”苏岩示意侍者去开车过来,一面同她说笑。   林嘉音看着他带笑温和的眼神,心里的烦躁感忽然去不了不少,就故意正了脸色道:“老板当然更要带头节约啦……”   两人说了没几句,侍者就已经把苏岩的跑车给开到了门口,林嘉音坐上车后,系好了安全带,抬起头来,看到苏岩的目光似乎正停留在车窗外某处,就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了?”   苏岩飞快地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没事,你坐好了。”话音未落,跑车就轰鸣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林嘉音被苏岩开车这起步的方式给吓了一跳,虽然等片刻后车子开上公路的时候速度已经慢了很多,但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皱眉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苏岩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直到车子上了高架,他才开口低声道:“嘉音,顾醒他……对你好吗?”   林嘉音似乎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她双眼仍然直视前方——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但本埠的高架上仍然显得有些拥挤,一眼望去,尽是来往车辆的车灯灯光,让人觉得有些眼花。   看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带了一种无奈,又好像在压抑着什么,而这种口气,是苏岩之前从未听见过的:“苏岩,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呢?”林嘉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又接着一字一句地道:“或者,握是不是该问你,那位沈小姐与顾醒是什么关系?”   她不是傻子,与苏岩认识那么多年,他的想法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昨天晚上,她才告诉他自己有了男友;今天晚上,他就带了那位沈小姐出现在她与顾醒的面前。再加上,顾醒当时的反应,以及那位沈小姐看顾醒的眼光,她林嘉音就是再笨,也多少能猜到这两人之间或多或少应该有什么不寻常的过往……   苏岩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忽然一怔,随即眼神微暗,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嘉音,我承认,我带沈若若来今天的晚会是有目的……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绝对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我知道。”林嘉音嘴角扯出一道弧度,声音平静:“苏岩,你是我朋友,所以我才会直接问你,她到底是什么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带她过来。”若不是相信这点,她根本就不会当着他的面,这么直接地说出那个问题。   苏岩听她这么说,片刻后,忽然低低叹了口气:“沈若若……她是顾醒的初恋女友。”   林嘉音听了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就仿佛苏岩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很好”这么一句普通至极的话。   “他们的母亲是好友,顾醒同她也算是从小就认识……我同沈若若是高中同班同学,我们高一的时候,顾醒就经常来接她上下课,直到我们高三顾醒出国,两人才分手。”   林嘉音抿了抿嘴角,仍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考虑着几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的问题:看来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不,或者也有可能更早就开始了……早恋吗?呵呵……   “他们分手的时候,沈若若闹得很厉害,有一次不巧被我看到,她居然会跪在地上哭着求顾醒不要走,可到最后还是没有用……”   苏岩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车厢里一下变得寂静无比,林嘉音看着车窗外的车流和高架两旁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脑海中就闪过了沈若若那精致的脸庞和娇小的身材——想必当年十七、八岁的时候,应该是更为出色的吧,可即便这样,顾醒还是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明白苏岩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这其实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毕竟,到了这个年岁上,谁会没有点过去呢?至于当年顾醒与沈若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会清楚,旁人看到的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相——见到了自己男友的初恋女友,心里到底是会不舒服的,更何况之前她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她呃并不打算就因为苏岩的这段话,便对顾醒随随便便下什么结论。   “苏岩,假如你是因为这个而为我担心,其实完全不用。”林嘉音舒了一口气出来,语气之中无意间就多了几分开玩笑的口吻:“我若是要与人分手,绝对没有向人下跪的习惯……”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岩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嘉音,我想说的是——你真的了解顾醒吗?”他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昨天晚上我们去的那个酒吧老板,你有见过,对不对?”   “你说的是钱晟?”   “是他。”   “嗯,这人我有印象。”林嘉音点点头,她还记得顾醒在介绍的时候说过,钱晟算是同他关系很好的发小之一。   “钱晟在圈子里很混得开,大家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主要就是不管什么情报资料,他都能弄到,因为钱家上两代都是国家情报安全系统里的一把手……”苏岩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了一下:“而就我知道,顾醒在去芝加哥找你之前,曾经让钱晟调查过你的背景。”   12--5   苏岩的蓝色跑车拐了一个弯,缓缓停在林嘉音的家门口,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因为路上有些堵车,苏岩为了快点送她回家,所以略微绕了下路,谁知道不巧,反而碰到那一段正好在夜间修路,反而把路上的时间拖得更长了一些。   晃眼的车前灯光扫过,只见距离林家门口不远处早有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只是熄了火,又落在暗处,所以不太容易被注意到---那车子静静地停在那里,咋看之下,倒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跃起噬人。   而在那辆车的前门旁,有个高大是身影,正略微低着头斜斜靠在车门上,不知在想什么,见到苏岩的车子出现,目光猛然一紧,原本就薄削的双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然后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林嘉音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家门前停着的车子与站着的人影,自从苏岩告诉她,顾醒在去芝加哥找她之前曾让人调查过她的背景,她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视线始终落在窗外,苏岩见她这副样子,自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林嘉音虽然看着窗外,但其实视线却没有名犬的焦点,只是任由景物从眼前掠过,车子停住之后,她就低头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提了裙摆出去,抬起头来,却看见那停在自己家门口的车子和人影,不由就一愣,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顾醒?”然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下轻轻的关车门响动,原来苏岩也已经离开驾驶座站到了外面,脸色微沉,显然对于顾醒的出现并没有什么正面反应,而另一边,顾醒正一步步向着两人走过来,脸色平静,身上的西装外套和领带都已经脱去,深色衬衫从领口出解开了两粒扣子,似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颜色深沉,定定望着她,缓缓开口:“嘉音,你要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林嘉音一手扶着车门,看了他片刻,然后就随意地笑了一下:“我不是给你发了个短消息吗?你没看到?”   顾醒对她的问话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正是因为看了她发来的那个短消息,这才匆匆赶到了门口,却只看到她坐在苏岩车上远去的背影,他自己随后开了车赶过来,只是没有想到,他明明比他们晚离开会场,却反而要多等几十分钟,才看到苏岩的车子出现……   想到这里,顾醒的目光就愈发的暗沉了几分,他看着林嘉音低头站在那里,昏黄的路灯灯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竟让他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心里就愈发烦躁起来,不由向着她伸出收去,一字一句:“嘉音,过来。”   听他这么说,林嘉音眉头略微动了动,但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连脚尖都没有移动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如潮水般几乎就要将她淹没过顶,让她忽然之间觉得很疲倦……疲倦到不想面对任何一个人,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她看着顾醒片刻,终于是轻声开口:“我今天很累了,有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顾醒看着她,没有接口,林嘉音见他没有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向家门口走去。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从背后一把用力抱住,不过毕竟是她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所以她的身体在最初的紧张之后便轻松了下来,随即,她听到有个低沉仿若耳语般的熟悉嗓音响起:“我们谈谈。”   林嘉音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隐在暗处,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无奈:“顾醒,我们明天谈好不好……”她现在想做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去理清已经一团纷乱的思绪,否则,问题越积越多,只怕连她自己都无法再保持这种平静的面具。   “不,就现在。”顾醒略微低了头,语气坚定---林嘉音只感到有男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后耳边,似乎还隐约带了一股浓郁的酒味,同时,她觉得圈住自己腰间的双臂力道越来越到,竟让她觉得有些生疼,不由皱了眉低声道:“你先放手……”   顾醒听了她的话,双臂略微放松,但仍是犹如铁钳让她动弹不得,然后脚步微动,竟是打算就这么将她抱着带走,林嘉音就不由有些恼怒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老是只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行事?她气急之下,便拔高了声调:“顾醒,你弄痛我了,快放手……”   她话音未落,顾醒就觉得有一股力道压在了他的左臂上---不知什么时候,苏岩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面色不豫,正伸出了手扣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放手!你弄疼她了!”   顾醒望向苏岩的视线锐利如刀,眉头微挑,冷笑着道:“苏岩,看在你哥哥的面上,我不同你一般计较---不过你最好还是先把你的手拿开!”   苏岩却没有任何退让的打算,他也冷笑了一声,道:“顾醒,你还是先把你的手从嘉音身上拿开!”见顾醒不为所动,他就人不知伸手去扳那两条环在嘉音腰间碍眼异常的手臂,再次高声开口:“我叫你放开她,听到没有!”   顾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因为手里还抱着个人,所以重心有些不稳,再加上苏岩出手的时候力道很大,一推一带之下,在顾醒怀中的林嘉音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听到一声闷哼。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伏在顾醒的胸口处,而被她压在身下的那个人则双眼微闭,眉头紧蹙,她心里莫名地一慌,不由颤声道:“顾醒,你没事吧?”   片刻后,顾醒慢慢睁开眼,一手抚上她的脸庞,对于自己的状况不闻不问,反而低声对她道:“你……有没有哪里跌到?”   见他这个样子,林嘉音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摇摇头来回答,她咬紧了下唇,站起身来,然后把顾醒扶起来,正想仔细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磕到,却发现眼前一暗,原来顾醒高大的背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苏岩,我们不妨把话说清楚。”顾醒缓缓站直了身体,嘴角勾出了一抹讽刺的笑。“你把沈若若找来,到底为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不入流的做法,实在是让人失望。”   “我为的是什么?”苏岩冷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过什么,嘉音难道没有权利知道?---就因为我是她的朋友,所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伤害她!”   “伤害她?真正伤害她的,似乎正是你把……”顾醒若有所指地冷笑着回答。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   林嘉音听他们两人说到这里,不由有些无语,她正想说些什么,让他们两人停口,忽然看见顾醒上前两步,压低了嗓音,不知在苏岩的耳边冷笑着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就看见苏岩脸上猛地露出了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忽然毫无预兆地挥拳。   顾醒头一偏,可到底因为距离太近,还是没有躲过---因为他背对着林嘉音,所以她根本看不到顾醒到底是哪里被击中了,只看到他身形一晃,脚下后退半步,等到站稳了,忽然也一拳向着苏岩挥了过去。   望着眼自己面前那两人扭打做一团的大男人,林嘉音只觉得担心异常,毕竟两边都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她不想看到任何一方有什么损失,可又插不上手,她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话临到了嘴边,还是只有那句:“你们两个快给我住手……”很可惜,她的这句话对顾醒与苏岩而言,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两人反而有越大越激烈的趋势。   林嘉音看了他们半响,见他们并没有停手的迹象,实在是被气得不轻,心里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也在此刻尽数上冲到了头顶,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了三个数字键,等接通之后,就飞快地说了几句话,这才挂了电话。   做完这一切,她就转身向自己的家门口走去,可是,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气愤,情绪波动太大,没走两步,右脚的鞋跟忽然一歪---幸亏旁边就是墙壁,她及时扶住了才没跌跤,可脚踝处还是有一阵剧痛传来。   林嘉音忍住痛,按下自家电子门的密码,这才发现身后变得安静了不少,她回头一看,原来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手,正齐齐看着她,顾醒眉头一紧,正想说什么,她却冷笑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两位继续,不要停!”说完这句话,林嘉音正要举步迈入自家大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得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道:“另外,我叫了警察,相比警局的场所,更能让两位尽兴。”说完,她就头也不会地走进了大门。   13-1   第二天早上九点。   林嘉音原本打算睡个懒觉,最后是被林妈妈给弄醒的   “小懒猪,还不起床!”   林妈妈毫不客气地堆着自己女儿的鼻子和脸颊下手,直把嘉音整个人都卷成一团缩在被子底下,这才停手:“小懒猪,再不起来,我可要掀你的被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妈妈总算看到自己女儿揉着眼睛,从被子里慢腾腾地钻了出来,鼻尖红彤彤的,满脸委屈地看着她:“妈,你干嘛啊……”   “都这么晚了,还不起来?”林妈妈低下头去:“早饭都要凉了。”   林嘉音半眯着眼哀号了一声,抓过被子就往头上蒙:“妈,我昨晚上很晚才睡的,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林妈妈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昨天晚上?你不说我倒差点给忘了---又是吵架,又是打架,最后还是警车来,你都折腾些什么了呀?”   林嘉音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个毛线团一样在床上翻来滚去,装作没听到这些话,林妈妈看了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这样是说不通的,干脆坐下来,把女儿从被窝里挖出来,正色道:“我等下要出门,估计要傍晚的时候才回来,你不想起来的话,我也随便你,不过楼下客厅里坐着的那位先生能不能等,我就不知道了……”   楼下客厅?先生?林嘉音翻身坐了起来:“谁?谁在下面?”   林妈妈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起什么似地,就笑着回答:“还不就是你看上的那棵好菜?”   那棵好菜?林嘉音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妈妈在说的是哪个人了。嘴角不不由抽搐了一下,心里暗自恨恨地道,那家伙哪里是棵好菜?根本就是棵花心大椰菜,还是带刺的,外加有些暴力倾向---但她随即想起一个问题:“妈,现在才九点,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某个起床后惯性思维迟钝的人终于还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是怎么进我们家的?”   林妈妈挑眉:“早上六点我出去,就见他在门外等着了,八点多回来,他还在,刚才叫醒你之前我出去花园散步,结果看见外头人还在,所以我就让他进来坐一下,顺便喝口水。”   林嘉音只听得目瞪口呆:“妈,你你你……”   李妈妈拍了她一下:“我什么我?让你好好去想清楚,沟通一下,结果呢?昨晚上闹了还不够,今天大早就换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家门口……再这么下去,周围那些老邻居们,估计会觉得我们家出了什么事情了呢。”   林嘉音以手掩面,不由哀叹了声,然后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等到林嘉音下楼的时候,林妈妈已经出门了,整个客厅里空荡荡的,连一丝声响都没有,有大片的金色阳光从靠近花园一侧的落地窗外照了进来,落在深色木地板上,勾勒出长短不一的斑驳光影,似乎还能看见有飞尘在空气中飘动,假如不是还有个人影背对着楼梯口坐在沙发上,她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眼见所见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油画。   林嘉音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小心翼翼地往下又走了几步,因为楼梯上铺了厚实的地毯,她穿拖鞋又轻软,所以没发出什么声响,她最后在楼梯口站定,望着那个男人背影,昨晚上的火气此刻已经去了不少,可一些其他的事情又浮上了心头,缠缠绕绕,让人心里不舒服,但躲避到底不是办法,所以她只犹豫了片刻,就低声开口:“顾醒……”   沙发上那个身影缓缓转过来,嘴唇紧抿,下巴线条紧绷,虽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视线之中却带了几分凌厉,只是他的视线一落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什么,就一点点柔和了下来,到最后只听到他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嘉音……”话音未定,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她有些红肿的右脚脚踝上,眉头一拢,直直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语气有些急促:“你的脚怎么了?”   林嘉音就低头看了一下,然后笑着开口:“有些扭到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昨天晚上扭到的?”顾醒的脸色似乎比方才更沉了两分,可是林嘉音并没有注意到,只是点头道:“嗯,不过没什么关系,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顾醒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是没说出口,最后只是把手伸给了她,林嘉音握住了他的手,就一步步慢慢向沙发走去,一面走一面看似不经意地问:“你早饭吃过看没有?”   顾醒就点点头,嘴角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伯母让我进来的时候,说正好买多了早饭,所以就吃了一点……你呢?”   “我也吃过了。”林嘉音话音虽然轻,心里却非常明白,原来自己母亲一早就有打算,要让他进来了---想到这里,她就抬头问了一句:“你到底在我家门外站了多久?”   顾醒没有马上回到,只是扶着她坐下,这才语气淡淡地开口:“站了多久有什么差别吗?你现在肯见我就够了。”   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举动,林嘉音忽然觉得脸色一热---她是在是气昏了,那么多事情叠加在一起,本来就已经弄得她心绪不宁,最后他们的那场架,就像是点燃了炸药导线的最后一点火星。   但是,不管怎么说,打电话报警这种做法,虽然事先知道,就算是警察来了,多半也拿顾醒和苏岩没什么办法,但现在事后看来,也是在有些不太近人情以及冲动了……   “那个,昨天晚上……”林嘉音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不过还好顾醒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眼底反倒有些深深浅浅的颜色在浮动。   “下次记得提醒我,原来我家嘉音也是会生气的。”顾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叹息,但似乎又带着几分笑意,他的话音顿了一顿,又开口:“现在,我们好好谈谈?”他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同她谈谈,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更加不能放过---对于嘉音的脾气,他也算是了解得不少了,假如不把握机会,把这个小鸵鸟的头从沙子里拉出来,恐怕以后有得好磨了。   林嘉音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你有什么想先同我说的?”顾醒坐在她的对面,笑着问。他虽然今天难得地穿了非常休闲的衣物,但却正襟危坐,倒有几分一本正经的意思。   林嘉音仔细想了想,就开口:“很多。”   顾醒听了她的回答,就不由低笑一声:“听起来……似乎有些罄竹难书的味道?”   林嘉音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微微眯了眼,就接着道:“顾醒,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首先,我想说,我同苏岩只是朋友,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再出现昨天晚上那个样子……”   顾醒听了,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呢?”   “然后,我觉得.....不太喜欢有些时候你说话的口气……”说道这里,林嘉音忽然想起前天晚上他们从酒吧回来,顾醒对她说的关于苏岩的那些话,她的嘴就微微抿了起来。   “哦?”顾醒的视线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嘴角上,心里略微有些飘忽,然后注意到她有些犹豫的表情,仔细一想,就明白她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便温和地笑着回答:“好,我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林嘉音眨了眨眼,想到沈若若和那位丁小姐,脸色不由更不好看了,就动动嘴角反问道:“还有?你觉得呢?”   顾醒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觉得的话,应该还有不少吧……比如,为什么不问我关于沈若若的事情?”   林嘉音就瞥了他一眼,挑眉反问:“我问的话,你肯说吗?”   “只要是你想知道,我就会说。”顾醒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坦然,他想了想又道:“我同沈若若之间算是青梅竹马,当年我们分手,是因为我要出国,但她却不肯出去,当然,这并不代表我现在会对她还有什么想法,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而且,其实我当年对她的感情,可能更像是兄长对妹妹的那种。”说完这一切,他就笑看这林嘉音:“这样的解释,你还满意吗?”   林嘉音转过头去,不想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声道:“勉强可以接受、”   “至于你之前说的那两点,我明白了……尤其是第二点,我会想办法,但是你要给我时间……”顾醒俯下身体,拉住她的手,柔声道:“还有吗?”   林嘉音听了,就没有说话,牙齿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毕竟,她心头最大的疑问,到底还是不敢直接问出口---之前就有的疑问,虽然被自己妈妈开导之后去了不少,可是昨晚上苏岩所说的那件事情,又加深了她的怀疑,现在就像是块石头压在那里,沉甸甸的,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些怕起来。   13-2   可是,她到底在怕什么?   林嘉音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在这个事情上的反复考量,面对顾醒的不敢问不敢说,现在回过头去想想,竟是有几分出乎意料之外的患得患失。意识到这点,林嘉音不由就低头抬头看了眼顾醒与自己交握的双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剪得平整干净,虽然只是轻轻一拢,但却给人以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有某种隐隐约约的念头窜入脑海之中,不知为什么,林嘉音忽然想起一句被人说过用过无数次的古话:执子之手……刹那之间,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因为在乎,所以会害怕,怕知道的那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怕失去眼前这个男人,怕再一次受到伤害。   然而,有些东西,并不是因为害怕就能一直逃避下去的,既然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那么晚痛不如早痛。   倘若事实真的像她所担心的那样、像苏岩所告诉她的那样,那么再想解决的办法也是可以——顶多是面对再一次的分手,毕竟他们认识不过半年,同当初那长达几年的感情相比,就算是会痛,应该也会好很多吧。   想到这里,林嘉音就不由暗自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顾醒温和带笑的目光,缓缓开口:“是的,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她的语气有些郑重,与之前有略微有些不同。顾醒被她的表情所影响,也不由正肃了脸色:“你说。”   “你去芝加哥之前,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是谁?”   顾醒看着林嘉音专注但又有些紧张的眼神,立刻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事情,他定定望住她,一字一句开口:“我不知道。”他接着又补充道:“你那次离开,什么消息都没给我留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踪影了,所以我只好找钱晟要你的资料。但是,我只看了你辞职的原因和在芝加哥那边的住址。”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看来我应该在你身上装个定位装置,这样就不用去麻烦钱晟了。”   林嘉音听了他的话,却没有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闷声说:“你还想有下次?”   “不想。”顾醒的笑容消失,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抚摸着世上最易碎的东西:“所以,嘉音,有话不要闷在心里,你要告诉我,我不喜欢猜你的心思。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对你……我不会说谎。”   林嘉音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信你。”   信任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其实很难;可是对于她而言,假如两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也就没有再相处下去的必要——所以,她选择相信,相信他、也相信她自己的判断。   顾醒听到她的回答,虽然只有三个字,可是却让他的眼里莫名地燃起了一种莫名而灼热的光芒,他慢慢站起身来,低下头去,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两人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对方的影子,连呼吸都似乎交缠在了一起。   “嘉音,我很高兴……”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暗哑,凌厉的脸部线条仿佛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抚平划开,眼底俱是温柔似水的笑意,让林嘉音看了只觉得心脏莫名跳快了一拍。   下一刻,他的唇就落了下来,轻轻柔柔的,像是早春的微风带动才发芽的柳枝条掠过嘴角,林嘉音微微闭上眼,感到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他急促的呼吸中带着种青草和阳光的清爽味道,与她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仿佛想通过这种亲密的接触,诉说着什么,有淡淡的情感在两人唇齿相偎辗转之间传递,她觉得心里有些酥酥痒痒的感觉,又像是喝了一杯醇厚的红酒,整个人晕乎乎的,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渐渐地,两人的身体越贴越近,林嘉音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肩头,原本想就这么环住他,可心里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原本只是模模糊糊的,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清晰,心里倒有些莫名的火气上来,干脆反手一把推开了顾醒,身体往后贴在沙发靠背上,脱开了他的怀抱。   顾醒原本正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一手圈在她的腰间,极其缠绵地感受着她清新而细密的气息,只想就这么抱着再也不放开,正情动之间,谁知却忽然被她用力一推,力道虽然不大,却也让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定眼看去,就见林嘉音正表情似笑非笑地瞪着自己。   “怎么了?”他虽然擅长猜别人的心思,而且十中八九,可是唯独对于她,却不想那么去做,不管什么事情,他希望听她自己说出来。   林嘉音就斜斜看了他一眼,慢腾腾地开口:“我刚才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在拍卖会里碰到一位小姐,说是你以前的同学,要我代她向你问好。”   顾醒就笑了一下,双臂重新环上她的腰间,问道:“哦?哪位小姐?姓什么?”   “一位长得很不错的小姐,人家姓丁。”   话一出口,林嘉音就看到顾醒的眉头略微一紧,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心里的那口气就更加不舒服了,想想之前说的他是棵花心大椰菜还真是没说错,干脆冷哼一声,七手八脚地把他绕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扒了下来,右手一撑沙发扶手,就打算站起身来离开。   顾醒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离开,也不想放开手,闹脾气的林嘉音两根细长的柳眉会微微拧起来,一双眼却瞪得大大的,乌黑乌黑,有些红肿俄嘴唇微微撅起,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怎么看怎么可爱——他发现自己很是喜欢看她这幅样子,可是又舍不得她生气,就伸出手去先搂着她坐下,手指轻轻抚着她背后的长发,笑得温和,明知故问地说道:“怎么,生气了?”   林嘉音对于此人的恶劣行径实在是懒得多说,但是又挣不开他的手,就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她就抬头看了眼客厅角落里放着的落地古董钟,慢条斯理地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下午我还有会,顾先生应该也是业务繁忙,我就不多留了……”   顾醒听她这么说,就叹了口气,可眼底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怎么,真生气了?”不等她回答,就又接着道:“那位丁小姐,的确是我的大学同学。”话虽然这么说,可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意思,似乎还留了半截没有说完,林嘉音当然能够听出来,况且当时在休息室的那次见面,虽然时间很短,可是那位丁小姐对自己的敌意,恐怕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而其源头必然是与顾醒脱不了干系,但是她并没有马上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丁雁怎么会在本埠出现,这个问题其实顾醒也很想知道——当年在英国的那些事情,似乎已经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翻了出来,而且还恰巧被嘉音知道了,按照丁雁以往的心机和行事风格来说,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而且,丁雁这件事情,一旦处理不好,恐怕眼前这个丫头又要翻脸了,昨天晚上他算是领教了,她真正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样子的,居然就直接打电话报警了。虽然那些警察都没敢把他同苏岩怎么样,甚至都没有带回去,可到底还是尴尬的。   甚至很晚了,都有人打电话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怎么他和苏二少会差点被带回警局,弄得鸡飞狗跳的;而钱晟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更是特地在凌晨三点打电话过来一通狂笑,直言嫂子很是对他的脾气。   话说回来,丁雁此人,与其让她日后又在嘉音面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还不如他自己先把话对嘉音挑明了……顾醒略微沉思了一下,就慢慢开口:“丁雁的事情,我不想瞒你。”   然后呢?林嘉音挑眉,摆明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顾醒搂住她的双臂紧了紧,就道:“她应该算是我第二个女朋友。”   第二个女朋友……林嘉音听了不怒反笑:“又是初恋又是第二个女朋友,顾先生这是艳福不浅,也不知道顾先生至今到底有过多少位女友,我又是排在第几位,不妨现在一起说清楚?”   话一说完,她就用力挣扎了两下,想要甩开他的怀抱,可偏偏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双臂搂得她纹丝不动,将她的双手都圈住,怎么折腾都没有用。   林嘉音被他的所谓解释和不肯放手的态度给弄得心头火气,一心就想找地方撒气,她的视线四下转了一圈,发现顾醒的颈部就在距离自己嘴边不过几厘米的地方,恶从心起,就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13-3   顶着夏日里火辣辣的阳光,沈海炜站在林家门外,用尽最后一分耐心,一遍又遍地按着电铃。   他才从香港回来,风尘仆仆,连在本埠的家都没有回,就先赶到里来。原本是兴冲冲地,可现在却有些怨气,因为按许久的门铃都没人回应,心里就觉得有些奇怪,他在清晨的时候飞机起飞前,还同这边打过电话,是林妈妈接的,确认嘉音下午之前都会在家,怎么现在会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而且偏偏在这种紧要的时候,他身上的两部手机都没电了——海炜想到这里,就不由对着大铁门露出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再次拉下脖子上松松垮垮的领带,看了眼头顶上光线刺眼的太阳,恨不得开始找个东西来砸门。   就在他考虑这么做的可行性和可能引起的后果的时候,对讲机里总算传出个略带沙哑的女子嗓音来:“喂,请问是哪位?”   海炜就一听,脸上立刻挂起了灿烂的笑容,笑嘻嘻的回答:“哟,嘉音表姐,还没睡醒呐?是我啦!快开门,外头好热!”   对讲机那头安静了片刻,就听到林嘉音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你等下,我帮你开门。”   海炜等大铁门开了,就熟门熟路地往屋子里面冲了进去,他才跨进门口,就把包往地上一扔,然后直接走到客厅里,往沙发上一坐,没有看到林嘉音的人在,就有气无力地嚷起来:“嘉音表姐,我可累惨了,有没有什么吃的喝的……”   林嘉音其实人在厨房里,帮海炜开乐门之后,就进去帮他倒果汁去了,身旁站着笑意浓浓的顾醒,她把果汁倒好,正想端着杯子走出去,顾醒忽然一伸手拉住了她,先是把她的衣服略微整理了一下,然后又把她外套上的拉链往上拉了几分,这才松开了手。   正在个时候,坐在客厅里的海炜又开始叫唤,林嘉音一转身就端着果汁从厨房里走出去,她微微低着头,脸颊上还带几分淡淡的绯红,沈海炜见了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可还来不及发问,视线在嘉音身后一转,就像仿佛见鬼一样,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对着跟那个在自己表姐身后,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男子大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醒看了他一眼,就友善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林嘉音把果汁放在海炜面前的茶几上,面色平静,就仿佛没有听到他之前的那个问题,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别大惊小怪的……对,你怎么想到今天来找我了?香港那边事情结束了?”   沈海炜对于自家表姐的问话仿若不闻,双眼紧紧盯住顾醒,可对方却旁若无人,对他略带敌意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地靠坐在嘉音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举动亲昵无比。   某人虽然早就知道顾醒已经升格成为自家表姐的男友,可是亲眼看到两人相处,这还是第一次,尤其对方还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登堂入室、对自己的表姐上下其手,他就觉得有点受刺激了。   “嘉音表姐,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沈海炜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道,还故意在“非常重要”四个字上加重语调。   林嘉音随意点点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表弟的不满:“嗯,你说吧。”   沈海炜就挑眉:“表姐,你确定要在这里说?那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林嘉音正想说些什么,顾醒却已经站起身来,笑着对她缓缓道:“嘉音,我一直对你家的花园很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出去看一看?”   “当然可以,你直接从右边的那扇落地窗走出去就是了。”   “好,那等下见,不打扰你们谈话了。”   林嘉音看着顾醒的背影消失在花园里,这才转头向着海炜笑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   沈海炜皱眉头:“嘉音表姐,我不喜欢那个人。”   林嘉音点点头,也不生气:“嗯,我知道了。放心,他是我的男友,不是你的,你喜欢和不喜欢都没什么太大关系。”   海炜听,就觉得嘴角有抽搐,只好把话题转开:“对,你上次去芝加哥之前托我做的事情,已经差不多——果然被你料中,现在鱼上钩了,而且还咬得很紧,接着我们要怎么办?”   “把胃口再养养大。”林嘉音双手交握,她当然清楚海炜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神秘,慢条斯理地道:“海炜,你知道吗?其实这种金融投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就像是赌博一样,因为钱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假如一个一开始就只看到收益却没有见过亏损的人来说,这种投资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那么刺激,等最初的保守观望心态过去了,后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我想,等她把全部身家都压上的时候,就差不多了。”其实,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免费午餐可吃的,钱来得容易,自然也就去得容易。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只是能做到克制住自己欲望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海炜一面听嘉音话,一面一口气把果汁给喝完,这才露出个舒服的表情来,笑着回答道:“反正,你什么时候叫我收网我就动手。现在那个疯女人的单笔进出已经开始上千万,她昨晚上还打电话给交易员,还要加大金额……从下第一笔单子到现在,不过才一个月不到,还真是胆子够大。现在呢,就怕她临时收手,我们就没得玩。”   “我想,她应该不会这么快收手的。”林嘉音慢悠悠地接口,眼光飘向客厅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仿佛想要透过那片剔透晶莹的吊坠看见些什么:“对于她而言,既然这种方式来钱这么容易,当然是不会放过的。”尤其,在经过昨天晚上之后,那位汪小姐恐怕对金钱的渴望程度还会更大吧。   “既然这样,那就最好。”海炜笑得灿烂:“对了,嘉音表姐,我肚子饿了,我们出去吃东西吧?”   林嘉音沉吟了一下,就点头:“好,假如你不介意同顾醒一起去的话?”   沈海炜就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低声嘀咕:“我介意有用吗?”其实之前他是一直看好苏岩的,可是自家表姐不喜欢,他也没办法。   “那你等一下,我去把顾醒叫进来就走。”   林嘉音才踏出屋外,就觉得热浪扑面而来,她转了半圈,在一棵高大的乔木下看见了顾醒。   “在外头站了这么久,有些热了吧?海炜说饿了要出去吃饭,一起去吧?”她走到他面前,略微仰头道。   顾醒笑着低头看她,两人视线才一触上,林嘉音就不由想起了方才的事情,脸上微微热,就别开了眼去。顾醒见了,脸上笑意更浓,俯下身去凑在她耳边道:“说起来,我的确是有些饿了。不过……”他略微顿了一下,手臂勾住她的腰,不让她退开,这才低哑嗓音继续道:“嘉音,我更想把你给吃掉,怎么办?”   林嘉音咬住下唇没有答话,视线一转,看到他脖子上那个清晰的牙印,脸上更加觉得像是火烧一样——刚才明明是她在逼供泄愤出气,可不知怎么的,那一口咬下去,两个人就纠缠到一起去了,现在想起来,假如不是海炜来了在外头按铃,恐怕接着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顾醒见她不说话了,知道她脸皮薄,也就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改而牵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先去吃饭,下午是不是还要开会?吃完饭我送你去公司。”话音未落,就觉得林嘉音在扯他的袖口,便低声问:“怎么了?”   林嘉音红着脸看了他片刻,略微踮起了脚尖,伸出手去,仔仔细细地把他衬衫领口处的两粒扣子给系好了,这才眨眨眼,脸上似乎恢复了常态,不像方才那么热了,就笑着道:“好了,我们进屋去吧。”   顾醒望着她的笑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塞得满满地,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两粒系得平整的扣子,再想到方才她给他系扣子时候的模样——略微低着头,垫了脚尖,露出半截白皙优美的后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的身上拉出片斑驳的光影……   想到这里,顾醒就默默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体温向来不高,就是在气温这么高的夏季,也有些偏低,入手的触感滑腻微凉,他忽然觉得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来,握住她手的力度不由紧了几分,脚步也渐渐停了下来。   林嘉音被他拉住,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往前走,转身侧头看他:“怎么了?”   “嘉音。”他望着漆黑如墨的双眸,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柔缓。   “嫁给我。”   13一4   之后一个星期,因为公司开始准备投资两个新的项目,林嘉音忙得昏夭黑地,一面看评估报告,一面同项目的管理团队见面,中间有数天时间还离开了本埠,她与顾醒之间也只好隔个两、三天才见次面、吃个饭什么的。   幸好顾醒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天天晚上会给她电话,陪她聊天,让她自己出门在外小心,其余的什么都投多说,就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那个午后,他在林家花园里说的那三个字,不过是盛夏阳光下的幻觉。   好不容易到了周五,林嘉音看了下日程表,总算是晚上能空下来,正想打电话给顾醒一起出去吃饭,谁知手机上反而先接到了苏岩的来电。   “嘉音。”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林嘉音听了,正想说些什么,苏岩却己经继续说道:“晚上有空吗?假如没事的话,我们见个面一起吃个饭吧。”   林嘉音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答应了:“嗯,没问题啊,正好忙完。”   “地点就在七号会所,下午六点的时候我过来接你,好不好?”   “当然可以。”   挂了电话,林嘉音又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给顾醒。   “哦?同苏岩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的,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反应听起来很是普通,反倒让林嘉音觉得有点奇怪。   “你们在什么地方吃饭?”   “七号会所。”   “我晚上应该也会在那边,等要回家的时候记得给我挂个电话,我送你回去。”   交代完这几句,顾醒那边就挂了电话。   林嘉音对着听筒看了半晌,不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又好笑又好气——她就知道,就算他表面上做得很大度,不再多说什么,可还是会变着法子去干涉一下,自己怎么就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大醋缸了呢?   距离上次到七号会所己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但感觉上摆设布置都没有变动,连门口那只大花瓶摆放的位置,也同上次与苏岩一起来这里吃刀鱼的时候没有两样。   或许是因为有苏岩在,所以侍者们的态度和服务始终是无可挑剔的,照老样子,菜是苏岩点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却都是嘉音所喜欢的。上完菜之后,整个包厢里除了苏岩与林嘉音之外,就没有多余的人了。   两人先是随便聊了几句,但是都投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林嘉音虽然手里拿着筷子,却觉得没有胃口,她总觉得今晚的苏岩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虽然笑容还是温和如昔,却有几分勉强的味道,她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而且,不管怎么说,那个晚上的事情,她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苏岩,那天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就被苏岩给打断了:“不,应该是我说抱歉,毕竟是我先动手的。”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和苦涩,视线定定望着她,眼底似有浓郁的歉意与痛苦之色互相参杂,过了半晌,才又听他说道:“嘉音,我……真的很抱歉。”   才又林嘉音觉得他的语气似乎太过沉重,直觉上感到哪里不对劲,但是并没有多想,只是轻松地笑了一下:“你干嘛要同我道歉?大家是朋友,这件事情就别说了,否则我就当你还在意呢……”   “不,我说的抱歉,不是指那件事情。”苏岩忽然低了头,没有再看她,放在桌面下的双手却渐渐紧握成拳,他沉默了片刻,在林嘉音探寻不解的目光中,终于开口,一字一句:“嘉音,我代我母亲当初的无礼,向你道歉。”   林嘉音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本来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却不知为什么,他到底还是知道了,而且又这样郑重其事的来道歉,心里就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但还是笑着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已经忘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话到这里,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记忆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岩与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数年下来,这位苏家二公子在她的印象中,向来是笑容温和且意气风发的,就是多年前那个雪夜,他被困在郊外动弹不得又冷又饿,可还是有种磨灭不去的闲适;可现在,虽然他打扮齐整,却总给一种,掩饰不去的心灰意冷之感,就像是在这短短数日之内,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   林嘉音心里觉得诧异,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说出口,因为隐约之中,她感到,那个答案不会是她想要听到的,而且与她一直以来极力逃避的事情有关,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苏岩见她这个样子,只有苦笑。当初假如不是他太自以为是,觉得不管什么事情,家里都会顺着他的意,隐瞒了她的身份和她当初对她的帮助,恐怕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当初只是伯母误会了,不关他的对错。”林嘉音见他神情落寞,就轻声安慰道:“苏岩,你不要想太多了。”   只是误会?苏岩看着她善意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最初从顾醒口里听到这个事情,无疑是晴天霹雳,他知道嘉音与魏平之间的事情,自然也清楚魏家父母曾经对嘉音做过什么,他知道嘉音有多讨厌、多反感那种做法,可如今,却换成了自己的母亲做出这样的事情。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顾醒为了得到嘉音,不惜造谣诬蔑,所以一气之下便拔拳相向。可是,等事后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无风不起浪,等他回家一问,才发现,顾醒所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原来,自己的母亲早就瞒着他去找过嘉音,说她配不上他;原来,他想要好好珍惜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己经咫尺天涯……他本来以为,只要好好守护着她,终有一日她会明白、会感动。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这不过是个笑话,原来种子尚未栽下,就己经被人彻底毁掉了,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是他不能、也不可以恨的人。   这算是上天同他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罢,之前他的人生可说是一帆风顺,却没想到会在这事上跌了重重的一跤,痛彻心肺,却又无法言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对别人露出灿烂的笑容、走入别人的怀抱……   想到这里,苏岩就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他原本以为过了几夭再来见她,自己多少能平静一些,可终究是没有用。但是,他又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这种种情绪,望着嘉音关心的眼神,只好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来:“不说了,我们……先吃饭,你饿了吧?”   吃完饭,才晚上八点多,苏岩提出想送嘉音回家,却被婉言拒绝了。   “顾醒碰巧也在这边,我才给他发了消息,他会送我回去……”林嘉音笑着解释,却看到苏岩脸上表情怔愣,原先挤出来的那抹笑意也消失了,她心里觉得不忍,可是又明白,与其不明不白地继续这么拖下去,还不如早点说清楚。   两人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苏岩忽然深吸一口气,开口:“这样也好。”他又笑了一下:“看来我这个专职司机,以后是要失业了……”   “什么司机不司机的。”林嘉音笑着回了他一句,然后又缓缓说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当然。”苏岩脸上的表情? 漫漫又恢复了叫主的温和,他望着她,慢慢地,轻声道:“没错,我们是朋友。”是的,朋友,或许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才算是对彼此都好。   林嘉音看着他,正想说什么,却听到两人背后有顾醒的声音传来:“投等很久吧?”   苏岩见到顾醒,就先一步伸出了手:“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   “没关系,上次大家都有点喝多了。说起来,我也应该向你说声抱歉才对,可惜一直役机会。”   顾醒的态度十分从容,也伸出手去与之交握。   三人才寒暄了没几句,侍者就己经把顾醒的车子给开到了门口。   林嘉音同顾醒一起上了车,坐在车里,不知怎么地就回头去看了一眼,当时车子己经开出很远,可苏岩仍是站在之前他们分手的那个门口,身形笔挺,在夜色中,却又有说不出的寂寥。林嘉音看了,就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嘉音。”看似一直在专心开车的顾醒,忽然出声叫她。   “嗯?”嘉音将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拉了回来,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上次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这话问得林嘉音有些一头雾水。   顾醒双眼直视前方,手握在方向盘上,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平静,却淡淡吐出两个字来:“结婚。”   13-5   结婚……   林嘉音听到这两个字,就不由沉默了。   虽然她是以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段感情,但是这件事情之前确实从未曾考虑过,那个午后他所说的那三个字,她也纯粹是当玩笑来看待的,而这次,顾醒的口气与态度却让她醒悟过来,原来他是认真的。   想到这里,林嘉音不由微微转过头去,看着顾醒的侧脸,心里忽然有阵恍惚,又有些迟疑,这个人……一辈子……真的可以吗?他们毕竟认识不过几个月,似乎有些太快了。   顾醒见她没有回答,并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看似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林嘉音见他这样,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松了口气,可隐约之中又有些失落。到了家门口,她道了一声“晚安”正要推门下车,谁知却被他从背后一把拉住了。   “嘉音……”顾醒的手臂环在她的腰间,鼻息喷在她的耳垂上,沉重且灼热:“你的回答呢?”   林嘉音因为腰上的力度,不得不靠在了他的肩上,仰头去看他的脸,车内淡黄色的灯光从两人头顶洒落下来,不知为什么竟会觉得有些刺眼,而他的脸因为背对着光源,所以有些看不清,只能感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眉间眼角,动也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   她的回答……林嘉音忽然就笑了一下,嗓音轻柔,慢慢道:“我说,你这算是在求婚吗?”   顾醒看着她略带狡黠的笑容,心里微动,觉得自己胸口处仿佛被个小动物的爪子不轻不重地抓拉了一把,不由就慢慢低下头去,一分一寸地接近她的脸庞,然后在她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哑声道:“不然你以为呢?”   林嘉音就略微挑了眉头,笑嘻嘻地开口:“什么都没有就要我回答?这无本买卖,也做得太划算了。”   “哦?那你想要什么?”   林嘉音也不同他客气,扳着手指一个个数过来:“玫瑰、钻戒、烛光晚餐……哦,对了,我以前有个朋友,她男朋友向她求婚的时候,还让飞机在天上拉了横幅,似乎也可以考虑一下……”   顾醒听了,反倒沉声笑了:“这些都不是问题,还有呢?”他伸出手去,一点点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嘉音,你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林嘉音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就不由微微停滞了一下,她最想要的……说到底,也就不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而已,但随着年岁渐长,这个愿望似乎已经被现实冲刷得离她越来越远。然而,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不可能的,却偏偏要奢望。   对她而言,结婚应该就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可是更多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承认,结婚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个准备,去面对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见到她脸色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顾醒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定定望了她片刻,眼底神色微沉,就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顾醒的动作很是温柔,仿佛有种令人舒缓的情绪,在通过唇齿缠绵之间,一点一滴缓慢地传递过来。林嘉音半靠在他怀里,感觉着彼此的鼻息相互纠缠,不由就闭上了双眼——假如是这个人的话……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很久,最后要分开的时候,林嘉音抬手轻轻拂上了顾醒的脸颊,脸上挂着淡淡的红晕,声音虽轻但还算清晰:“让我考虑一下。”   “行,但是别太久。”顾醒似笑非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我怕时间太长,我会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林嘉音笑着反问。   “等不及……”顾醒停顿了一下,吊足了人胃口,才说:“把你直接绑去登记。”   林嘉音失笑,摇摇头,正打算推门下车,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了,问你件事情。”   “哦?私事还是公事?”顾醒一手放在方向盘上,侧了身子笑着问。   “算是公事。”灯光下,林嘉音的嘴角微微翘起,可以看得出心情不错,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假如我没记错,天星公司现在的第二大股东,是汪家对吧?”确切来说,那位股份持有人应该是汪秋星的父亲,不过现在似乎已经全权委托给汪秋星了。   “对。”顾醒点头确认。   “假如……”林嘉音眉头一挑,眼底藏着一丝笃定的笑意:“天星的第二大股东换人来做,不知道顾总会不会有意见?嗯?”她最后那一声,尾音悠长,再加上她回头斜睨的表情,顾醒只觉得心里一荡,手心里隐有薄汗沁出,连她到底说了什么,似乎也全都不重要了。   “天星第二大股东换人?”见到她仍在等候答案的眼神,顾醒勉强集中了心神,重复了一遍她所说过的话,然后终于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把汪家在天星里的股份全部收购过来吧?”   林嘉音听他这么说,就懒洋洋地回答道:“收购?我可没兴趣去做那种吃力又花时间的事情。”   顾醒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肯定另有打算,就略微考虑了一下,近期汪家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举动,汪秋星的副总之位坐的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天星的主要决策权其实早已经移交到他在收购成功之后所带进去的一批高管手里,之所以还留着汪秋星和魏平在公司里,一方面是为了过渡期稳定人心,另一方面,则无非是看在上一辈的交情。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天星的事情我不会多管。”顾醒淡声下了结论。当初汪秋星对她做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清楚嘉音的脾气,她肯定是想亲自处理的。   林嘉音看着他,眨眨眼,用有些开玩笑的口吻道:“嗯?就算我把整个公司弄垮了,你也不管?”   “无所谓。”顾醒笑着回了她两个字,然后就望着她慢慢说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晚上十一点多,魏平把车子停进车库,拿了钥匙开了门,站在门口还未跨进去,就看见客厅里灯火通明,他有些诧异,转身关了门,走进去才发现,自己的岳父竟然也在,而汪秋星则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低着头,动也不动,地上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碎片。   “这是怎么了?”魏平站在客厅入口处,皱着眉问。   汪老先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色铁青,也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才冷声开口:“你都清楚,她最近在做些什么事情?”   魏平听了就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汪秋星所做的事情,他向来没兴趣去管,再说了,其实他也管不到,她的主意向来大得很,行事又娇蛮任性,稍不如意就发脾气,他都已经懒得去管了。   事实上,他们两人现在虽然是合法夫妻,可更多的时候,他却觉得两人之间,唯一没有的就是感情。有时候半夜醒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同她结婚,同床异梦也不过如此——尤其是每每想起结婚前,两人之间签下的那个协议,他就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悲哀。   倘若他当初没有因为父母的压力而动摇,没有因为利益的诱惑而放弃嘉音,现在他所过的,应该是另外一种生活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原本有些忘却的过往,在最近却又忽然出现在了记忆中,那应该已经是六、七年之前的事情了,当初在大学那条树冠森森的林荫道上,有个女孩子勾住他的手臂,笑容有几分懒散,眼神却是清澈动人,说等以后两人年纪大了,也要相互搀扶着,天天来这边走上一圈……那个时候的他,满心期望着以后的生活,谁也不曾料到,原来一个人的改变可以如此轻易。   “秋星是你妻子,你怎么都不关心她?连她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汪老先生语气僵硬毫不客气的问话,拉回了魏平飘远的思绪,可是这问话的内容实在让他觉得有些好笑——汪秋星的脾气,眼前这位岳父大人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也不知到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这样迁怒,他就只好笑了一下,随口道:“好的,我知道了,爸。以后有事情,我会多同她商量的。”   “还以后?哪里还有以后?”汪老先生虎着脸,显然被气得不轻。   魏平定了定神,看向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汪秋星,笑着问:“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汪秋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脸,魏平见了,不由也吓了一跳,只见她双眼红肿,满脸泪痕,似乎已经不知哭了多久,到现在还在不停抽泣。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问问她做得什么好事!”汪老先生简直就是火冒三丈,对着自己女儿吼:“你不懂那些个期货,去学人玩什么玩?你小玩玩也就算了,没事还买那么多手,现在一跌就被逼着清仓,随随便便就输了十几个亿出去,你真以为家里是开银行的?”   魏平听了,也不由愣住,失声道:“什么?输了十几个亿出去?!”   14-1   汪家出的事情,虽然汪氏父女和魏平三个人一起极力遮掩,可到底还是瞒不过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的耳目,毕竟上亿的身家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多少还是有点耸人听闻的。   钱晟就是那些消息灵通人士之一,而且,因为长辈的关系,他知道的其实要比外头传的那些消息还要更详细一些,自然也清楚这件事情多少同林嘉音有些关系,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趁着顾醒有空的时候,把他晚上约到了自己开的酒吧里。   钱晟同顾醒说话向来是开门见山的,直接劈头便问:“听说汪家出事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顾醒当然知道那里面有自己女友动的手脚,可是他不会对别人没事就提这点,所以就只是笑了笑,波澜不惊地回答道:“略微知道一点。”   “听说他们现在正急着把手头所有值钱的东西折现,连房子车子都好像要准备出手了——汪家在那个天星里也算是第二大股东吧,你还是小心点。”钱晟的语气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不过里面的关心倒是货真价实。   “我知道。”顾醒一手摩挲着红酒杯,神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今天晚上之所以会有空,是因为嘉音临时有事离开本埠出差去了,人不在眼前,自然是想念非常,可现在更让他觉得有些心烦的,却是她的逃避——距离上次同她提结婚的事情,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多星期了,从那以后,她什么都没说过,他虽然表面上没有问, 可心里却明白,她其实是在犹豫。   他当然是知道她心里在犹豫什么的,其实他很想告诉她,她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可是又找不到机会说,因为每次谈到这个问题上,她就会像个鸵鸟一样,把头给深深埋到地下去,弄得他好气又好笑,却又舍不得逼她,所以到最后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钱晟看着顾醒有些恍惚的的样子,就在肚子里偷笑,原来这个家伙也有这么一天,不过脸上却仍是一本正经地开口:“照我说,嫂子既然这么看不惯汪秋星,倒不如你把那些个股份给低价吃下来送给她算了。”   顾醒扯动了一下嘴角:“她不会要的。”   假如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当初知道了汪秋星做的事情之后,就曾想过要如何教训那位娇蛮任性的汪小姐,几次想要动手都因为想到嘉音的脾气而作罢——她想要做什么事情,不喜欢假别人之手,一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如果他忽然插一手,恐怕反而会起到负面作用。   “哦?这么说来,你是打算以后同那个欧洲财团的人打交道了?”钱晟晃了一下手里的红酒杯,笑容中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味道。   顾醒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消息倒灵通。”他顿了顿就说:“最近天星会有些融资动作,有海外资金的注入,未必不是好事。”   钱晟听他这么说,就对着天花板翻了一下白眼,语气却是试探地:“这么说来,不算是一郑千金为博美人一笑了?”   顾醒挑眉,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红酒,才道:“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钱晟听了,就有气无力地往后倒在了沙发里,低声呻吟:“唉,你还是我认识的顾醒吗?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天星第二大股东换人啊?假如换在以前,你肯定是第一时间低价收购到自己腰包里了。”他摇摇头,道:“我就想不通了,嫂子到底是哪点让你这么着迷?之前的沈若若和丁雁,你都是说放就放的……说个道理来听听,嗯?”   顾醒端着酒杯,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你假如也明白这个道理,说不定,我就只好对钱伯伯说声抱歉了。”   钱晟表情有些夸张地哀嚎了一声:“你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说到这个,他就想起苏家二公子的事情来,苏岩同顾醒那场架,可是把圈子里的人多少都惊动了,原本大家还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的龙虎斗,谁知不过短短数天就形势急转而下,苏岩居然舍了情敌不管,反而折回家里,同长辈闹了个不可开交,详细情形无人知晓,但结果却是人尽皆知,苏家二公子落得个黯然败走他乡的结局——这种前后大逆转的剧情,他钱晟便是用脚趾想也知道,其中必定有顾醒的手笔在。   想到这里,钱晟就不由打了个寒战,看来现在那位嫂子真正是这位发小的死穴,根本碰不得,只好自己先把话题转移开去:“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他想了想,就开口道:“我前阵子拍了几瓶不错的红酒,过两天就会送到,有空叫上嫂子一起来喝几杯?”   顾醒听了,就摇摇头:“她不会喝酒……这样吧,酒你先帮我存着,等改天再说。”   钱晟露出了一个“没问题”的笑容:“行,到时候就帮你放下面酒窖里,哪天来了想喝,说一声就是。”   等林嘉音回到本埠,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顾醒原本想自己去机场接她,可偏偏当时有个重要会议脱不开身,他提出让司机去,却被嘉音拒绝了——因为当时海炜正巧还留在这个城市,所以嘉音就让自己这位无所事事的表弟来充当了车夫一职。   下了飞机,林嘉音先给家里和顾醒那边打了电话,这才同海炜一起上了车,两人闲谈了几句,海炜自然就提到了汪家的事情,语气之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听说,他们已经把手里值钱的东西全部都变卖了,去填那笔钱……我当时就在想,那个疯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原来是动了天星的公款。”   林嘉音听了,只是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开口。   “不过,嘉音表姐,你怎么自己不要那笔股份,白白让给了别人?否则可以好好气死那个女人。”海炜一面开车,一面有些不解地问。   “白白让给别人?”林嘉音有些好笑地反问:“假如我记忆力没出差错,目前收购下汪家股份的那家欧洲财团,似乎应该与你家族里某位堂哥有不小的关系吧?”怎么说,这种做法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顶多就是关系远了点而已。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要那些股份来干嘛?”   “气死那个疯女人!”海炜有些孩子气地回答。   林嘉音失笑:“气死她又怎么样?反正我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更何况,那些股份我要来,也没什么大用处。”她见自家表弟还没完全理解,就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这才慢悠悠地解释道:“我对天星这家公司实在是没太大兴趣,你别会错了意,假如只是单纯想要汪家手里那些股权,我有一百、一千个办法……而且,假如我接下这些股份,就等于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她笑了笑:“至于之前赢来的那笔钱,其实我觉得有个更好的去处——你不觉得放到你那个才起步的公司里,用处会更大?”   海炜听了眼睛一亮,就“嘿嘿”笑了两声。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就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吃饭去,我肚子饿了。”飞机上吃的东西实在是不对她胃口,就饿了好几个小时,所以现在特别想念本埠的美食。至于那些公事,等吃完了再说,也来得及。   等见到顾醒,已经是傍晚时候。   林嘉音原本打算留在自己办公室里把前几天堆积下来的文件看完,眼见外头天色渐暗,办公室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还留在外间整理文档的秘书却通过内线告诉她说,有位顾先生来访。   她所认识的顾先生,除了顾醒之外,当然不做第二人想。   林嘉音当时正在找几份相关的文件,便让秘书请他进来,再去泡两杯茶过来,自己则继续工作。所以,当顾醒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林嘉音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大量的文r件,她则埋头其中,不时左翻右翻的,不知在找什么。   “怎么,出差一次回来,就打算变身做女强人了?”顾醒身上只穿了件淡蓝色衬衫,领口解开,没带领带,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他慢慢走近她,笑容温和,以略带开玩笑的   口吻同她说话。   林嘉音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有些漫不经心地解释:“有份报告明天就要用,可是里面有个数字不太对,我之前记得在某个相关文件里看到过,就是一时间找不到,所以……”她话说到这里,正在翻文件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咦”了一声,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找到了,你再给我十分钟,马上就好。”   顾醒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竟不由出了神——明亮的灯光下,她穿了一身浅色套装,修长的颈脖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有几缕散下的黑发垂落在白皙的肌肤上,给人以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   林嘉音把数字核对完毕,就站起身来拿了包准备走,却发现顾醒仍站在原地,眉目微敛,她只当他想事情出了神,就走上前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话还未出口,却见他双臂一展,将她抱在怀中,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14-2   这个吻,似乎有很多的情绪在里面。   等顾醒放开林嘉音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林嘉音觉得他似乎心里有事,就不由伸手抚上他的脸庞,轻笑了一声:“怎么了?”   顾醒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入她的肩头,半晌后才站直了身体,伸手梳理她肩头的发丝,淡淡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嘉音……”   “嗯?”林嘉音伸手环在他的腰间,整个人半靠在他的身上,低低应了一声。   顾醒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片刻后才开口:“过几天我父母会来本埠,到时候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吧。”话音才落,他就感到怀中的女子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心里就不由叹了口气。   “顾醒,我觉得现在见长辈似乎……是不是,太快了?”林嘉音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抬起头来,微微拢了眉头看着他,问了这么一句。   顾醒低头望着她,眸色深沉,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林嘉音被他看得心里无端端地有些不安,不由低声开口问道:“怎么了?”   顾醒深吸一口气,双拳握紧了又放开,半晌后才沉声开口:“嘉音,到底什么时候,你才打算从过去的记忆里走出来?”   林嘉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又说:“不过一个魏平而已,值得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   “我没有!”她直觉上反驳。魏平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对见长辈这个事情这么抵触?”  “我没有抵触!你不要乱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太快了,才几个月而已,就要谈婚论嫁……”林嘉音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有些炸毛。   “嘉音!”顾醒用力抱住她有些挣扎的身体,俯身在她耳边道:“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还是因为……你对自己、对我都没有信心?”   林嘉音气呼呼地瞪着他,双手落在他的胸口,努力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偏偏怎么也不成功,毕竟男女体力悬殊,而顾醒又抱住她不肯放手,随她怎么挣扎甚至拳打脚踢都是一个姿势——到了最后,她只好放弃。   其实,她心里也隐约知道顾醒说得没错,可是倒底是有些不舒服的——这就像是一直不欲为人所知的心事,忽然被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无处躲藏,只能面对。   沉默了一会儿,林嘉音眼睛看向别处,口气有些愤愤地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样?”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来不及收回。   顾醒听她这么回答,眼底的光芒一暗,嘴角的弧度就多了几分冷意:“那又怎么样?”他一字一句重复着之前她说的那句话,声音很轻,可是却有压抑不住的恼怒——所有的事情,他一早都费心费力安排好,可她就是不肯从壳里走出来,哪怕是点个头都不愿,想他顾醒从未肯为哪个人做到这个份上,可偏偏那个人还不领情,对他连半点信任都没有,心头火起,真恨不得直接掐死她算了。   林嘉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而且他对她如何,她心里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不由先理亏了三分,再看一眼顾醒仿佛要吃人般的模样,心里忽然一动,就低下头去,揪住了他的衬衫袖口,语调委屈地道:“你好凶……”   顾醒见她这幅样子,只觉得自己那口天大的火气就这么憋在了胸口,上不上、下不下,他盯住了她白皙的后颈半晌,脸上表情渐渐平缓,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来:“我凶?”   “哪有你这个样子,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同我商量,突然就冒出来一句,还冤枉人家……”林嘉音说到后头,自己也有点受不了这种撒娇的口吻,只好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顾醒无语。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一物克一物,只好收紧了手臂带她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手指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庞转回来面对自己,叹了口气,柔声道:“嘉音,我父母来一次这边不容易,他们可是很想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呢……你忍心让两位老人家失望?”   林嘉音看着他,眨了眨眼,并没有马上回答。   顾醒不由伸手抚了一下她耳边的发丝,低声又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嘉音忍不住问。   “他们人很好,你不用担心。而且,我不管你在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但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事情,向来是我自己做主,没人能够左右。”   林嘉音低头想了想,最后低声回了一个字:“好。”   顾醒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不少,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缓缓说:“刚才的事情可不能那么算了。”   林嘉音抬头看他,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情不愿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补偿。”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林嘉音咬住了自己的唇,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心里就骂了一句色狼,然后抬头吻了上去。   她原本打算只是轻触即放,谁知顾醒却仿佛能看透她心思一般,不等她退缩,就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然后变本加厉地吻了过来。   嘉音只觉得身上一重,整个人就不由向着沙发里倒了下去,背部陷入一片柔软之中,她还未反应过来,顾醒的吻就已经伴随着灼热而沉重的呼吸,铺天盖地落了下来,两人唇齿厮磨了许久,顾醒的唇从她的嘴角一点点往下移动,动作虽然轻柔,却又带着几分迫切。  林嘉音好不容易可以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原本被吻得有些模糊的神智正待回笼,却因为颈间肌肤上传来的酥麻触感而再度沦陷,就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拖着她缓缓往下沉去。而所有的理智,则在他双唇和手指的触摸摩挲之间,彻底焚烧殆尽。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想开口叫他的名字让他住手,可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发出的声音除了带着几分压抑的微弱呻吟之外,再无其它,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全部都被抽走了。恍惚之中,只觉得顾醒俯身靠在她的肩头上,嗓音暗哑地在她耳边开口:“嘉音,我等不下去了……”   林嘉音听了他的话,只觉得脑袋中一片糨糊,随随便便就“嗯”了一声,尾音还未逸去,只觉得耳上仿若有电流飞窜而过,原来是他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她的身体不由一颤,仰头喘息,就在这个时候,距离沙发不远处的办公桌上,忽然有电话铃声大作。   那铃声本是十分柔和的钢琴声,可现在天色已晚,在一片静寂中听来就有几分刺耳的味道,顾醒并没有停手的打算,可偏偏这铃声让嘉音终于是找回了几分神智,她就伸手去推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低声道:“顾醒,电话……”   “别管它!”顾醒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少见的火气。   林嘉音就又推了他一下,并且按住他已经探入她衬衫里的手指:“顾醒,那电话是秘书那边的内线,她……她人还在外头呢……”   片刻后,顾醒叹了一口气,停住了所有的动作,表情挫败,不过还是翻身坐了起来。   林嘉音只觉得脸上滚烫,都不敢看他一眼,一手拉住了散开的衬衫衣襟,走到办公桌旁平复了呼吸,这才按下了接通键:“什么事?”   “林总,我这边文件都已经整理好了,您要不要过目?”   “不用了,我明天早上再看,你先下班吧。”   “好的,那我先走了。林总也不要忙到太晚。”   “嗯,我知道了。”   切断了通话,林嘉音仍是站在桌子旁,低着头系扣子,却不防身后忽然伸来一双手臂,将她轻松抱起,放在了沙发上。顾醒身上的衬衫虽然也很凌乱,可他却反而半跪在地上,先帮她把衬衫的扣子一粒粒扣上,然后又帮她拉平了皱巴巴的裙边,做完这一切之后,才皱着眉头缓缓开口道:“你的秘书实在不称职,可以换一个了。”   林嘉音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不由失笑:“你这算是公报私仇?”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把他的衬衫给抚平整了,又低着头把方才在两人缠绵中所扯落的一个白金袖扣给他系好。   顾醒抬头,望着她晕红的双颊和略肿的双唇,心里一荡,想起她方才在自己身下的样子,呼吸不由又沉重了几分,俯身过去在她唇边印下一个个细碎的吻,一面沉声道:“就算是吧……谁让她这么没眼色,坏我们的好事……”   林嘉音被他弄得轻声笑了出来,一边躲他的吻,一边开口:“什么好事?我才不要在这里呢……”   顾醒听了,就停下了亲吻的动作,两手环在她的腰间,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那换个地方就可以了?”   林嘉音瞪了他一眼:“就算我不介意,我也不想没事被我妈追杀……走了啦,吃饭去,我肚子饿了。”   顾醒点头,说话的语调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我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家粤式餐馆里订了位置。吃完饭,陪我去钱晟的酒吧走一趟吧,他那里最近来了几瓶不错的红酒。”   林嘉音想了想,今天晚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就点头道:“好。不过记得等下提醒我打个电话回家,和我妈说一声会晚点回去,否则她会担心的。”   “没问题。”顾醒牵起她的手往办公室外走去,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光芒。   14-3   粤菜是林嘉音所喜欢的,可惜碰到了看着不甚顺眼的人,这顿饭就是味道再好,也吃得不如何舒心了。   “哟,顾学长,真是巧,居然会在这里碰见。”   包厢门被推开,林嘉音看着那个不甚熟悉的女子身影摇曳走入,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些不喜。一面是为了这名女子太过旁若无人,另一面,则是因为她在叫“顾学长”那三个字的时候,嘉音总觉得那个口气和语调,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你好,丁雁,真是巧,好久不见了。”顾醒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就露出了一个有礼但疏离的笑容来,却对她伸来的那只手视而不见,甚至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   丁雁笑容讪讪地缩回了手,然后才笑着对林嘉音打招呼:“林总,我们又见面了。”   林嘉音就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开口:“幸会。”   丁雁见这两人的反应都淡淡的,原本还以为他们会请她坐下的,可谁知竟没人开口提出,她找不到借口留下,却又有些不甘心,视线落在顾醒身上留恋不去,咬咬唇再次开口:“顾学长,最近在本埠会有一次英国剑桥的留学生聚会,你来不来?”   “我最近很忙,不一定有空,再说了。”顾醒说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丁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有些黯然,转眼看到林嘉音,心里又非常的不舒服,可是在顾醒面前,她多少还是要收敛点的,所以就若无其事地说了声“不打扰了”,然后退了出去。  林嘉音面色镇定地拿筷子去夹放在自己眼前的一盆鱼肉,谁知却怎么也夹不起来,弄了半天,顾醒到底是看不过去,伸出筷子去帮她夹了一块:“照你这么夹,估计这些肉都碎了,你都吃不上一口。”   林嘉音也不接口,只是低头看了眼盆子里他夹过来的鱼肉一眼,就转头去夹桌子上的其它菜吃。   “生气了?”顾醒看着她微微撅嘴的样子,眼底就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嘉音,我同她之间早就已经过去了。自从回国后这几年,我都没见过她。”   林嘉音把筷子一放,扬起下巴道:“哦?那人家干嘛对你念念不忘?”   “那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总之,她对我来说,现在就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当年那些过往,他不想在嘉音面前多提,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丁雁此人,当初接近他的时候就带了几分不良动机,后来更是借口不想回国,让他帮忙在英国安排了工作,两人分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什么,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来搅局,就让人不由有些火大了。但这个人,要处理起来也不是很难,总之他不会再让她出现了。  “你把人家当陌生人,人家可没把你当陌生人呢,顾学长!”林嘉音自然不会清楚顾醒心中的打算,所以还是有些气不过,双手交握搁在下巴处,愤愤道:“不吃了,没胃口。”   顾醒看着她薄怒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但仍是柔声道:“好吧,不吃就不吃,我让人打包,等下带着路上吃。”   林嘉音见他这幅温和伏低的样子,就是有气也发不出来,只好重重“哼”了一声,扭头过去不理他。就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屏幕,就接了起来,低声道:“喂,是我……嗯,我现在有事,等下给你打过去好吗?”然后就挂了电话。   顾醒见她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多少能猜到打电话的那人是谁,可是他没有点破,装作不知道,仍是面色如常地让餐馆侍者结了账。   钱晟的酒吧生意很好,十点不到,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不过门口的侍者显然是认识顾醒的,见了他们就往店门里带去,两人在包厢里坐下没多久,钱晟就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   “哟,嫂子,好久不见!”他同两人一见面,就非常热情地向着林嘉音打招呼,把后者弄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不太明白为什么此人忽然对自己这么殷情。   顾醒同他寒暄了几句,就问:“你上次说的那几瓶酒呢?”   钱晟一下反应过来:“都给你留着呢!”他看了眼林嘉音,就笑着又说:“说起来,那批酒里有一瓶口感很不错,度数也不高,嫂子要不要试试?”   林嘉音下意识地看向顾醒,顾醒看到她略带好奇的目光,就笑了一下,开口补充道:“那批酒可是这家伙费了不少力气弄来的,一瓶的价格就要上万,少喝点,没事的。”   听他这么说,嘉音就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钱晟的推荐的确没有错,酒的口感偏甜,与其说是红酒,更像是果酒。林嘉音不知怎么就喝了好几杯,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一瓶酒已经空了大半,而头也开始有些晕乎乎的。   “我送你回家。”   顾醒见她皱着眉揉着额头,表情很是难受,就放下了酒杯,打了个电话不知给谁,然后半搂半抱地带她离开了酒吧。   林嘉音坐在顾醒的车上,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车子一会儿停,一会儿又是转弯,好不容易开了一段,却又慢慢停了下来——这么一来,她原本就晕眩的感觉,又无形中加重了几分。   “不舒服?”顾醒看了眼前面道路上的路障以及停着的警车,伸手过去摸了摸林嘉音的额头,柔声道:“前面高架封路,我们换小路走……”   “我要回家……”林嘉音一手扶着额头,低声呢喃。   顾醒微微握紧了方向盘,笑着安抚:“再等一下,乖。”他看了眼时间,揉揉她的额头,嘴唇凑到她耳边道,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再过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了。”   “不要不要!我要马上回家!”林嘉音扭开了头去,她已经被酒精折腾得没了耐性,开始摇着头低叫,一双眼却仿佛马上就能合上般。   顾醒看着她,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好,我们回家。”   顾醒在本埠的房间位于顶楼,可以俯瞰本埠的江景,远处,灯光璀璨的不夜城仿若被踏在脚底。一路走进去,都没有开灯,顾醒抱着林嘉音走进卧室,有淡淡的光线从外面映进来,落在两人的身上,倒像是披了一层朦胧的纱。   顾醒低头看着她,不时地低头轻吻她的脸颊——她喝了酒之后,身上并不像别人会通红一片,脸上的肌肤反倒白得透明,仿佛上好的白瓷,一碰就会破。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因为受了震动,林嘉音皱着眉,似乎不大舒服,但却还是乖乖地仰面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偶尔低声呢喃,仿若梦呓:“头晕……好难受……”   顾醒拉了枕头垫在她的脑后,两手撑在她的肩头上方,灼热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勾勒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最后落在她的唇上,但说出口的话音却是温柔而低沉:“哪里难受?”   “头……头疼……好热……”林嘉音翻了个身,如同一只慵懒的猫,不自觉地蜷起身子,低声嘀咕抱怨着。   “热?”顾醒低声重复了一次这个字,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伸手去解她衬衫的扣子,一颗、两颗……却不料林嘉音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她半眯了眼,一双黑眸就像是笼了层雾气,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声音模糊不清,仿佛在确定着什么:“顾醒……?”   “嗯,是我。”他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改而抚上她的额头,轻缓揉搓着,语调中仿佛带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诱哄:“把衣服脱了就不难受了……”   “哦……”林嘉音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舒了一口气,酒精的作用让她此刻已经无力多思考,直觉上身边这个男子是可以信任的,就渐渐放松了下来,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似的,再次慢慢闭起眼。   “睡醒……一切就都好了……”   他俯下身去,声音消失在彼此紧贴的唇间。   凌晨三点。   落地窗内,白色薄纱窗帘半掩着,偶尔有夜风将它一掠而起,却又马上落下。卧室里,光线昏昏,凌乱的床单上,落着一枚白金镶黑珐琅袖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与床上所沉睡的女子的右手指尖,近在咫尺。   顾醒穿了黑色浴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发仍在滴水,手中是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金黄色的液体随着他手腕的晃动,在水晶杯壁上缓缓流淌而过。   放在桌子上的黑色手机无声地震动着,顾醒等了片刻,这才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跃动的来电显示,已经从最初的“苏岩”变成了现在的“海炜”,他想了想,按下了通话按钮。   “喂……我是顾醒。”   “……她很好,不用担心。”   “是……她在我这里……”   “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   “是吗?我也想就这个问题谈一下。现在?她身体有些不适,不如明天一早,我送她回去,拜见下伯母?”   放下电话,顾醒望向远处昏暗未明的天际,嘴角缓缓勾出一个无声的笑容来。   14-4   第二天,早上九点。   林嘉音睁开眼,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跳踢踏舞,疼得厉害,她闭上眼又躺了会儿,觉得终于缓过神来,这才再次睁开了双眼——以黑色调为主的家具布置,厚重的深色窗帘掩住了室外的一切,房间内连一盏灯都没有开,昏昏暗暗,但她依然能看出,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房间。   她双手撑住身体坐了起来,只是微微一动,身上盖着的薄被就滑落下来,她低头看了一下,薄被下空无一物,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下。转过头去,就看到床头柜上那张男女在落霞中拥抱对视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当初在芝加哥拍的,里面的女主角正是她本人,而男主角想必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了。  林嘉音在床上又坐了片刻,这才皱着眉,慢悠悠地爬下床,把薄被裹在身上绕着房间走了几步,没有发现自己的衣物,只在床头处发现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淡蓝色衬衫,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去与卧室相连的盥洗室里略微打理一下,照镜子的时候,却发现颈脖上有不少青紫的吻痕,她就不由愣了一下。   出来之后,卧室的门仍是紧紧关着,她也不想叫人,对着床头的衬衫看了片刻,终于还是拿了起来套在了身上——顾醒比她要高出不少,这衣服穿上去之后正到膝盖上方,而且底下空落落的,看上去实在有些不像样子,可一时间找不到其它的衣服可穿,也就只能这样了。   或许是因为冲过澡的关系,到了此时,林嘉音觉得总算有点回过神来,她走到床头的矮柜旁,就看见那张两人照片旁放着一杯水,她正好觉得喉咙干得难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起来喝了,清水入口,竟带着淡淡的甜味,是蜂蜜水。   做完这一切,接着要做的事情当然是去找某人算帐。她拉开房门,也不管还光着脚,便直接沿着走廊闯到客厅里,一眼就看到了顾醒的背影,才气势汹汹地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忽然脸上的表情僵住,向后倒退了一步。  原来宽敞的客厅中不止顾醒一人在,另外一位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影,此刻正用严肃苛责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恨不得直接挖个地洞钻下去。   “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林妈妈的脸色非常地不好,只能用“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几个字来形容。  “妈……”林嘉音再次开口的声音立刻弱了几分,脸上的表情有点委屈。   “晚上出去玩,连个电话都不打回家;喝醉了不说,还留宿在别人家里;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前教你的那些道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林妈妈板脸时候的样子,是非常可怕的,不怒而威。   林嘉音自知理亏,可是又不好明说是某人趁虚而入,只好低着头一声不吭。   顾醒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开口:“伯母,这事是我不对……”  林妈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看也未看他一眼,语气凌厉:“顾先生,我现在是在教训我女儿,请你不要插嘴!”她顿了顿,又道:“嘉音,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尊自爱,可你呢?是不是出国六年, 就把这些道理全部都给忘了?”   林嘉音咬着唇,手指不由抓住有些敞开的衬衫领口,皱着眉头语气委屈地叫了一声:“妈……”  林妈妈的视线这才从自己女儿身上缓缓移到了顾醒的身上:“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顾醒上前一步,一手仍是抓住身后嘉音的手指不肯放,面色平静地回答:“下个星期我父母会来这边,不知道伯母到时候有没有空,商量一下婚宴的事情。至于登记……”他回头看了眼林嘉音,就道:“越快越好,不如就趁着下个星期大家长辈都在,一起办了?”   婚宴?登记?林嘉音彻底无语,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昨天晚上的确有多喝几杯,可是怎么会突然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她甚至都来不及去细细考虑自己母亲是怎么会知道自己行踪的,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完全无视她这位当事人意志的两人,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林妈妈在那里斩钉截铁地回了一个字:“好。”   那个瞬间,林嘉音只有一个感觉——大势已去。   顾醒亲自把林妈妈送下楼去,又叫了司机把未来的丈母娘大人送走之后,这才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深色抱枕迎面飞来,他头一偏,避开这个突如其来的“暗器”,然后就见林嘉音一张脸涨得通红,站在客厅中间,身上仍是穿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衬衫,卷起的袖口盖过了手背,衬衫衣摆下是两条笔直光滑的小腿,他就不由握紧了双拳,眼光怎么也移不开。   “你这个……这个……”林嘉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才好,又气又饿之下,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双腿发软,差一点就要站不住。   顾醒勉强压下心里如飞鸟般乱窜的念头,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她,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嘴角挂着掩饰不去的笑容,好声好气地问:“不舒服?是没睡醒还是肚子饿了?要么再去床上躺一会儿?”   一听到“床”这个字,林嘉音就觉得肚子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双手成拳砸上他的肩头:“你混蛋!”亏她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谁知道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且还被自己的母亲给抓了个正着,然后又被逼婚,实在是让人欲哭无泪。   某人一手抱住她,对她的拳打脚踢无动于衷,反而空出一手去打电话让人送吃的过来,挂了电话,这才转过身来继续双臂环住她,懒洋洋地回答道:“嗯,我混蛋。”   “你欺负人!”   “好,我欺负人。”  “我才不要嫁给你!”   “这个可不行……你一定要嫁给我。”顾醒挑眉,右手食指轻轻在她鼻尖上一按,在她嘴角轻轻偷了一个吻,就笑着道:“这可是双方父母都同意的事情。再说了,我可不想被伯母追杀。”他话虽然这么说,笑容却有些得意,语气里满是有恃无恐外加心满意足的味道。 林嘉音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有一个念头窜过脑海,就咬着牙道:“你是故意的!”   顾醒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就深了几分:“不然你以为呢?”   林嘉音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看着他,语气却有些不确定:“所以,昨天晚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不对?”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顾醒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顾醒……!”林嘉音气急,总算醒悟过来他是故意这么设计自己,脾气上来,看准他的脖子一口就咬了下去。   数分钟之后,两人的嘴唇慢慢分开,彼此气息都有点不稳,顾醒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压抑住想要继续吻下去的念头,他缓缓坐起身来,一面抚着自己脖子上刚才被咬的那处,一面道:“你这个磨牙的习惯,以后可要改改。”他笑了笑,又道:“还有,这称呼也要改改……”   林嘉音还在气头上,哪管他说的话,站起身来就想走,可是一想没有可以穿出去的衣服,脸色就又不大好看:“我的衣服呢?”   “上午的时候我让人送出去洗了。”他努力不去看她大开领口下的白皙肌肤,笑着道:“难道你打算穿一身带酒气的衣服出去?”   林嘉音无语,想了想打算让自己的助理去家里取了衣服送过来,可是手还未碰到电话听筒,就被顾醒一把拉住了。  “不急,你起来之前,我已经打电话去几家店里让他们送些衣服过来,估计过会儿就能到了。”   林嘉音抬头看他,就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是你没安排好的?”   顾醒望着她,眼色深沉,许久才缓缓道:“有一样。”他抬起手来,按在她的胸口上,声音暗哑:“你的心……”   林嘉音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知怎么就软了下来,她垂眸,低声道:“你想要的现在都如愿了,我的意愿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她话未说完,眼前忽然一花,却是顾醒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入卧室,将她放在床沿边上,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盒子,握在手里,然后屈膝半跪在她身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声音里有着她从未听到过的小心翼翼。   “嘉音,你愿意不愿意……嫁给我?”   林嘉音低着头,表情隐在额前垂落的发丝里,看不清,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房间里极其寂静,似乎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顾醒对她的这个反应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那么跪着,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就这样,直到天长地久都无所谓。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似乎有一抹叹息声划过,林嘉音终于是抬起眼来,眼底有着盈盈笑意,慢条斯理地道:“哪有人求婚的时候,连戒指盒子都不打开的?”  顾醒立刻就反应过来,脸上掠过一阵狂喜,拿着戒指套上她右手无名指的时候,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林嘉音看在眼里,忽然就伸开双臂略微俯下身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吻住了他的唇。   14-5   本埠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阳光灿烂,正是举办婚宴的好日子。   因为两家要请的宾客数量较多,所以最后顾、林两家达成协议,在本埠和北京各办一场,这可把向来懒散的林嘉音给累得够呛,而顾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因为这个决定是顾、林两家老爷子一起下的,所以谁也没办法去改变。   坐在本埠某处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休息室里,林嘉音看着在自己面前忙来忙去的叶喜叶大化妆师,就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叹息了一声。   “唉唉,大小姐,别把脸低下去啊,要睡,也等我弄完了再睡好不好?”   叶喜有些欲哭无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想好怎么也不接这个单子的,可到底是扛不住那笔高额的薪酬,就这么又被骗上了贼船——先是在巴黎陪着两位新人订制婚纱,然后为了修改一堆衣服的尺寸,在本埠和巴黎之间飞了好几趟,还没等她喘口气,就又被拖回了本埠,明天还要再飞北京,不过短短两个月,飞机票都能积成厚厚一叠了,她觉得自己几乎就和个快递员没什么两样。   “好吧,你快点。”林嘉音看了眼时间,正在盘算能偷懒多少时间,就听见有人敲门。叶喜的一名助理去开了门,就回过头来对着她道:“林小姐,是你的朋友。”   “请他们进来。”林嘉音原本正在让叶喜帮忙上唇彩,一抬头,就看见自己面前的玻璃镜子里映出了一男一女的身影,不由有些意外,也顾不上自己正在上妆,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笑着道:“苏岩,方莹!”   后者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笑着道:“嘉音,恭喜啊!”   苏岩则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双眼望着身穿白色礼服的林嘉音,视线动也不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什么也没说。   三人寒暄了几句,苏岩看了眼嘉音,终于开口道:“能不能单独说几句?”   林嘉音一怔,然后点点头:“我们去旁边那间小会客室吧。”   小会客室内,阳光透过白色纱窗洒落在深红色地毯上,一片金红,让人浑身觉得暖洋洋的,林嘉音看着苏岩手中递过来的深蓝色丝绒盒子,就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礼物。”苏岩笑容温和。   林嘉音接过来,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雕工精致色泽碧绿的龙凤对镯,她不由就愣住了,很久之前的一个记忆忽然跳跃出来,她抬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这是……一年多前在香港拍卖会上的那对镯子?”   “是。”苏岩低了头,看着她,缓声道:“还喜欢吗?”   林嘉音咬着嘴唇,缓缓点头。   这对镯子是当初她同苏岩去一个小型玉器拍卖会时看到的,她十分喜欢,可惜举牌的时候慢了一步,就没有拍到,当时十分惋惜,却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想了办法把它给找来了。   “那就好。”苏岩虽然嘴角带笑,可眼底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悲伤,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说:“你的婚宴……我恐怕没办法参加了,等下要飞香港,有个重要会议要开,真是抱歉。”   林嘉音望着他,还是点头,片刻后才轻声道:“你自己保重。”   苏岩也望着她,眼底有种种情绪闪过,最后终于是沉淀下来,化成一抹黯淡积在眼底深处,他忽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林嘉音微微仰头,没有动,只是任他拥抱着自己,一时间,整个小会客室内寂寞无声,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在耳边,似乎有些急促,一下又一下,清晰无比。   “嘉音,你要幸福。”苏岩在她耳边呢喃,这句话他说得很快很轻,就像是一阵早春的微风,轻抚即逝。可林嘉音到底还是听到了,她动了动嘴唇,微微闭眼复又睁开:“我会的。苏岩……你也要幸福……”   苏岩拥住她的双臂一点点松开,他的脸上浮现一个温柔的笑:“我会的。”他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道:“既然不用等你到三十岁,我也算是解放了……说不定,不久你就会接到我的喜帖了呢。”顿了一顿,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嘉音,我先走了……再见……”   小会客室的门缓缓关上,苏岩看着林嘉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后,再也看不见,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长长的走廊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每走一步,苏岩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一分。   ——对不起,嘉音,我最后还是骗了你。   ——没有你,我如何可能幸福……   室外阳光明媚,天空一片蔚蓝,林嘉音挽着自己大伯父的手臂,缓缓跨出一步,迈上了红色地毯。不远处,顾醒与几位伴郎站在一起,西装笔挺,正回头神情专注地望着她。   林嘉音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以前,她以为自己命中注定的人,永不会来。   可到底还是上天眷顾。   让她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见了正确的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此而已。   15-1   与汪秋星去办离婚手续的那天,阳光灿烂。   不知怎么,魏平就想到了自己遇见林嘉音的日子,也是阳光灿烂。   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的热。   他在社团活动室第一次看见林嘉音的时候,她正低头坐在乐团排练室的钢琴前,弹一支贝多芬的钢琴曲,很慢很柔和的曲子。在他看来,她的指法有些生疏,但是偏偏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在里面,就像那个曲子的名字一样,带着月光般的朦胧。   有时候,要对一个人动心很难;可有时候,要对一个人动心又很容易。   魏平觉得,自己对林嘉音的感觉,就是后者。   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去追求这个女孩子。不得不说,林嘉音虽然聪明,可是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迟钝,他请她吃饭、送她生日礼物、有空就给她打电话,连她身边的朋友同学都知道他在追她,可偏偏她就是不知道。到后来,他只好自己同她挑明,这才算尘埃落定——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是这么认为的。   父母不喜欢林嘉音,魏平其实一直都知道,原因无外乎是林嘉音父亲的早逝、母亲又早退在家,家境情况肯定不好。他知道父母在自己身上投注了很大心血,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早早就给他安排好了未来要走的路途,并且一心希望他能出国,所以对于他唯一带回家同他们见面的女友,多少也会有些挑剔。事实上,他向来是听长辈话的,可唯有这件事情,他不想听他们的。   因为是住校,所以他觉得父母的唠叨并无所谓。可时间长了,那些话就渐渐地潜移默化了他,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觉得,嘉音身上的缺点的确不少,比如懒散、比如不注重细节——毕竟大学校园里会打扮的女孩子已经不少,可偏偏嘉音从不看重这方面。很多时候,她穿得十分随意,衬衫牛仔裤风衣,不讲究牌子,只要料子舒服,头发也只是用发绳一绑就了事,看上去就像是个中学生。   他魏平在大学里,也算是半个风云人物,可带出去的女友却如此平淡,多少就会觉得脸上不甚有光彩。不过,那个时候他总是天真地想着,等两人一起出国,大概就会好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   出国后没多久,父亲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有位大客户的女儿将去他所在的城市读书,让他帮忙照看下。去飞机场接汪秋星的时候,一群人出来,独她一个光鲜亮丽,身上穿戴俱是价值不菲的名牌。当时他只隐约觉得,她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一样,当时并没有深想。   可之后,所有的事情便如脱轨的火车,一发不可收拾。魏平从未想过,汪秋星会就这么缠上了他,直接而热烈,不容拒绝,他婉拒过两次,并且表示自己在国内已有女友,可完全不起作用。   汪秋星长得漂亮,又会打扮,出手大方,在留学生圈子里,大家就都以为,她才是魏平的女友,都夸他好福气。几个月过去,魏平心中的天平也开始渐渐倾斜,再加上父母不断在他耳边说汪小姐的好话、林嘉音的坏话,终于在一个冬日的雪夜,他同汪秋星有了最直接的关系,从此两人就同住在一起,而他与林嘉音之间的联系,也渐渐少了。只是那个时候,林嘉音对此还一无所知,再加上她正在忙着申请学校、写毕业论文,也无暇顾及。   大半年之后的暑假,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国一趟同林嘉音把事情说清楚,并同她分手,只是当时未曾料到的是,汪秋星居然也跟在他之后悄悄回了国,并且在他约见林嘉音的那个晚上,出现在两人面前,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对着一脸震惊的林嘉音道:林小姐,你能给他的我也能给,可是我能给他的你却给不了。   事情急转而下,他还在想自己该如何处理,唯恐嘉音大吵大闹,谁知她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着他与汪秋星看了一眼,然后表情决绝地转身离开。   从此,整整六年,不曾出现在他眼前。   两人再见的时候,他已经是天星的销售经理,而她,不过是报社的一名记者。   六年的时光,似乎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神情之中带了几分懒散,笑容淡淡,穿着还是那么地不太讲究。刹那之间,魏平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夏天,他推开门,看到她坐在钢琴前,带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当时,他在工作和个人生活方面都不太顺心,天星的资金链出现问题,而汪秋星刁蛮任性的脾气,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最重要的是,虽然他同汪秋星已经谈婚论嫁,可是汪秋星的父亲,除了要求两人进行婚前财产公证之外,还另外让律师起草了一份协议,上面言明,若是他与汪秋星之间的婚姻无法维持三十年以上,那么,他就无权继承任何来自其岳父的财产。   所以,林嘉音的出现,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变相的安慰——尤其在知道她在这六年里一直单身、工作也一般之后。   只是,此后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林嘉音不仅拒绝了他要求重归于好的要求,身边甚至还出现了苏二少这样的护花之人。并且,就在他还未理清一切头绪的时候,汪秋星出手了,而在赶走林嘉音之后,她就逼他去登记。当时他只觉得有些好笑,这婚就算结了还能离,汪秋星这样做,除了徒增他的反感之外,也没有其它什么用处了。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道,等他在数个月之后再次见到林嘉音的时候,一切都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同他相恋了三年之久的前女友,居然是海外林氏的继承人之一;而那位不久前才接管了天星房产的顾家大公子,居然成了她的男友。   在明白过来之后,他心中不知怎么,怒意铺天盖地而来——原来她一直在骗他,假如当初她就把真实身份告诉他,他与她之间,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气之下,他直接在会场里找上林嘉音去理论,可临到开口,他心里忽然一动,假如能借这个机会让嘉音帮他一把……事后想来,他真的是昏了头脑,而林嘉音那冰冷的目光、毫不留情的口气,更让他无地自容。   那个晚上,他没有回自己同汪秋星的住所,反而开车去了父母的住处。当他把林嘉音的身份如是说出的时候,看着他们惨白却仍强撑镇定的脸色,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从那天之后,汪秋星同他之间的吵闹就没有停歇过,直到她挪用公款炒期货亏得一败涂地的事情败露,汪家偌大的家产,在一夕之间付诸东流,他搬回了自己父母的住处,这才得了清静。   不知为什么,汪秋星居然没有因此被起诉,这件事情就这么压了下去,他提出要离婚,她也没有反对,居然就那么同意了。当两人再次相见的时候,魏平发现,汪秋星整个人在短短几个星期之内,仿佛苍老了十数岁,身上再也没有之前的高傲蛮横,连衣服打扮都变得普通了许多,眼角有遮掩不住的条条细纹,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办完了手续,两人站在街头,他提出要送她回家,却被拒绝了。   汪秋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现在可算是如了你的愿了。”然后转身离开,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等车。   魏平站在原地,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空虚无比。   他的愿?   其实仔细想来,他活了三十年,可却从来没有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过什么事情。所以,只能苦笑。   或许,他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如此了。   15-2   1,所谓抱枕   嘉音从小到大,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抱着东西。   小的时候是被子,等人大点了,就变成了毛绒玩具,尤其是那种软软绵绵的大狗大熊之类的,她对这些东西特别没有抵抗力,经常见一个喜欢的就买一个,所以卧室的床上始终都是堆满的,结婚后,她自然也把这个习惯带了过去。   可是渡完蜜月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她就发现,自己带过来的一个大狗抱枕和一个大熊抱枕都不翼而飞了,从里到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就只好去问家里的男主人。   “嗯?那两个东西我早上让人送去洗了。”其时,顾醒正在书房里看文件,听到她这么问,就波澜不惊地回答。   “好好的干嘛送去洗?”嘉音有些想不通。   顾醒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没那两个东西你睡不着吗?”   林嘉音想了想:“也不是,只是习惯了……”她话还未说完,某人就已经靠了过来,抱着她吻了下来,唇齿厮磨间,就听他喃喃道:“抱着我睡不是一样吗?”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某天晚上,两人坐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嘉音忽然又想起自己那两个抱枕,就推了推顾醒。   “对了,我那两个抱枕都洗了一个星期了,怎么还没送回来?”   顾醒看了她一眼,忽然抓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过了片刻,见她还是有些无动于衷外带莫名其妙,这才有些不满地低声道:“抱枕有我手感好吗?”   这下,在某方面超级迟钝的林嘉音终于明白那两个抱枕消失的真相,哭笑不得,彻底无语。   2,所谓摆平   自从林老爷子和顾老爷子借着两个小辈的婚礼见了面之后,就一拍即合,整天没事打电话,催促着顾醒和林嘉音要努力,争取早日让他们报上曾孙子和曾外孙子。   对此,林嘉音很是无语,可顾醒却显得无所谓。   “两人老人家太空闲了……”在公司忙得昏天黑地,到家里还要对付长辈电话攻势,这么一个多月下来,林嘉音也有些吃不消。所以在某天回到家后,就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对自己的丈夫抱怨。   其实关于孩子的问题,两人在婚前就已经达成了共识,不强求,可是也不会刻意去避孕,一切看天意。可偏偏家里两位老人家不这么想,他们以往都是叱咤风云惯了,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么做也是天经地义。   “嗯,老人家精神好,身体也好,是好事。”顾醒一手拿着公司半年度的财报,一手在她背上来回轻轻摩挲着,避重就轻地回答。   林嘉音撅嘴:“不管啦,你快点去摆平。”   顾醒想了想,就笑着开口:“要摆平两位老人家其实也不难。”话留了一半没说,他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嗯?你有什么办法?”嘉音看着他,眼神很是期盼。   顾醒低头,一点点俯下身体,先在她嘴唇了轻轻啄了一下,然后一口咬住她耳垂,林嘉音低呼一声,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的身体已经压了过来。床下,厚厚一叠的财务分析报告散落了一地。   “要摆平两位老爷子……办法很简单……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好了。”在他看来,摆平她明显要比摆平那两位老爷子容易得多。   嘉音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气喘吁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暗自打定了主意,这个家伙……今天晚上非得让他去睡书房不可!   3,所谓土豆丝   这天,顾醒下了班,在回家的路上让司机把车在超市门口停了一下。   某位超市工作人员,看着顾醒西装革履气度不凡地从超市的素蔬菜货柜那边提了一袋土豆、拿了两个青椒外加一把葱,然后去结账,嘴角就不由抽搐了一下。而顾醒的司机看着自己老板以前所未有的家居形象,嘴角带笑地提着一袋子的菜,从超市里走出来,眉头也不由跳了一下。   回到家里,才进客厅,顾醒就看见嘉音像只猫一样蜷在沙发上睡觉,他笑了笑,对着上前想要来接他手里东西的佣人摆摆手,自己把袋子放进了厨房,这才走到沙发旁,看了眼她手里摇摇欲坠的计划书,眉头及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把东西从她手中轻轻抽走,又脱了西装外套,这才把她打横抱起,向着卧室走去。   没走几步,嘉音就醒了,揉着眼睛表情呆呆地看了顾醒一眼,等他快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撅着嘴开口道:“我肚子饿了,想吃酸辣土豆丝。”   顾醒只好认命地将她抱去厨房坐下,自己则卷了袖口开始洗土豆和辣椒。   林嘉音笑嘻嘻地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就开口:“刨子弄出来的土豆丝软软的,人家不喜欢……”   听她这么说,顾醒脸上的表情就僵硬了一下,然后认命地将才拿出来的工具放回去,转手拿了把刀,低着头开始一点点地切土豆丝。他虽然在海外留学的时候学会了下厨,可在刀工上实在是不行,尤其是切丝这种活,所以切得很慢,一旁的佣人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接手,却被他给拒绝了。   把三个土豆切完,他用了整整二十分钟。佣人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自动请缨去整理客厅。林嘉音倒是一点都没有嫌弃的样子,只是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顾醒忙碌的身影,在土豆丝要起锅的时候,说了一句:“多放点醋。”   炒好的酸辣土豆丝冒着热气被端到桌子上,顾醒觉得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就是连着开几个谈判会议,都没有这么累过。林嘉音看着土豆丝笑弯了眼,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点头道:“嗯,好吃。”她把盘子往顾醒那边推了一下:“你要不要吃?”   顾醒摇头:“你先吃,有剩下的我再吃。”说话间,视线不由瞟了眼那个已经空掉的香醋瓶子——这盘土豆丝,与其说是酸辣土豆丝,还不如说是醋溜土豆丝比较贴切点。   看林嘉音吃得开心,他不由又问:“老婆,明天想吃什么?”   “嗯……就酸菜鱼好了,鱼肉要做得嫩嫩的,不要带土腥味。”   “没问题!”   其实对于自己老婆大人近来的饮食习惯,顾醒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相比之下,他还觉得嘉音的反应还算是比较轻微的,除了比平时更懒散、偶尔喜欢异想天开吃某些菜之外,没什么特别。   ——只除了一点,她想吃的菜,全部都指定必须让他来做。   所以,顾大少只能沦落成为家庭煮男一枚,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4,所谓宝宝   在顾醒看来,顾一生来就是同他做对的。   顾一这个名字是顾、林两家老爷子一起定下的,生男孩就叫顾一,生女孩就叫顾一一。对此,林嘉音倒没什么意见,只是私底下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孩子起码以后不用为名字的笔画而烦恼。   顾一出生的时候,比预产期晚了整整半个月,又因为嘉音坚持要顺产,所以把顾、林两家人给折腾得人仰马翻,更是将坚持要全程都守候在自己妻子身边的顾醒给吓走了半条命。   出产房的时候,他虽然表面上看似镇定自若,可是还未等护士将嘉音的产床推远,他就已经一步都迈不开了,整个人一下靠在了墙上,假如不是林瑞一眼明手快扶住了他,估计他就要当场跌坐在地上了——当然,关于这点,事后顾大少当着自己老婆的面,打死也没有承认。   总的来说,顾一是个非常乖巧的宝宝,不像一般的孩子整日哭闹,除了睡睡吃吃之外,他时常会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周围,更不怕生人,长辈们对此都啧啧称奇。   顾醒对于这个儿子一开始也是满意非常的,可后来,他渐渐发现,儿子占据了嘉音的大半时间,心里就有些不满,总有种自己被彻底忽视的感觉。   终于在某日,左思右想打好了算盘的顾大少趁着嘉音空闲,看似不经意地同她展开了一次非常正规的对话。   “嘉音。”   “什么事?”   “我妈说她最近大半年都有空,想过来帮忙带孩子,你看怎么样?”   林嘉音想了想就说:“可以啊。不过我妈已经在帮忙了,总不能让两个她们天天围着阿一转吧?”   “这个没问题。”顾醒显然胸有成竹:“一、三、五给你妈带,二、四、六让我妈带。”   林嘉音听了,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周日谁带?”   顾醒想也不想地道:“可以让两位老人家一起带。”   看着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林嘉音毫不客气地就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恶狠狠地道:“你想得美!”   “那老婆你的意思是?”某人立刻讨好地问。   “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嘉音斩钉截铁地回答。   顾醒傻眼,却又无计可施,由此拉开日后同自己儿子争抢老婆的序幕。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本文内容由【deyuye】整理,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